江沉川看着她停在那边才收回视线,小心翼翼的弄着鞋上的泥巴。
墓碑已经被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给扶了起来,扶在挖好的坑里,旁边有另外一个五官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正要填土。
唐似正好也要往墓碑上面瞅,就在这时候,一道热情奔放的铃声骤然响起,声音之大,歌声之嘹亮,直接把唐似给吓得一哆嗦,差点扭头就飘回了江沉川那边。
就连江沉川那边都抬头把脸朝向了这边。
男人没有接电话,而是往坑里填土,填了一捧土以后就换另外一个来填。
虽然手机铃声一直在响着,但唐似这时候也缓过神来了,凑过去总算是把墓碑给看清楚了,也大概捋清楚了这两个男人和墓碑主人是父子关系。
兄弟俩一个长得瘦瘦高高,肤色也很深,看得出是经常风吹日晒的。
另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有些矮,脸上皱纹很深,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就是他裤兜里的手机在响。
而且是锲而不舍的响着,中途自动挂断过一次,没让人缓口气就又紧接着响了起来。电话铃声太急促,唐似本来跟江沉川说好自己看看就回去。
结果被这道电话铃声给勾起了好奇心,愣是没有立刻回去,还是留在旁边,想等男人什么时候接起这通电话,好让她也知道一下对面到底是什么事情,电话才打得这样急。
即便这样也没打断兄弟俩手头上的活,等土填好了,墓碑已经完全立住了,就等着把旁边带上了的水泥弄好做最后的固定。
瘦高男人道:“你先接电话,水泥我来弄。”
白胖男人应了一声,随手在旁边草地上擦了擦手就从裤兜里把手机摸了出来,电话一接通,模糊的哭声就先传了出来。
男人显然有开免提的习惯,立马就点开了免提。
他张嘴还没问什么,一句话就让附近的人都给听清楚了。
说的是方言,唐似听不太明白,却能看见男人瞬间愣在原地,像是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附近的其他人反应过来了,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就连在弄水泥的瘦高男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慌的大喊了句什么。
紧接着拿着手机的男人回过神来了,却是铁青着脸大步走向刚刚立好的墓碑前,一脚就把墓碑给踹翻了。
唐似看着这一幕有点懵,不明白电话里的人到底说了什么,让这人干出这种事情来。
还好她想起来江沉川是听得懂一点的,连忙去找江沉川。
正好江沉川看她一直不回,又听见这边传来的动静,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唐似连忙飘到他面前,把自己看见的一幕和他说了,还牙牙学语似的,磕磕绊绊学着电话里那个人的话说给他听。
虽然她说的当地方言极度蹩脚,但江沉川联合耳边吵闹的动静也算是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于是压低声音给她解释了:“那通电话应该是他家里打过来的,大概是说他儿子掉水里没了。”
“啊?那他踹人家墓碑干什么?”
“那不是别人家墓碑,应该是他亲爹的墓碑。”江沉川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说他刚把他爹的墓碑给扶正手机就响了起来?”
唐似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的吧,我过去的时候他们刚把墓碑扶正要填土固定,我就凑过去看,结果还没看清呢他手机就响起来了,给我吓了一跳,就因为这个?”
“嗯。”江沉川点头,“说是刚给他爹把墓碑扶起来,家里儿子就出事了没了,说不该立这个碑……”
唐似:“……”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没回去看过,也不知道他儿子到底是怎么出的事情,就先把责任推给他早就去世的亲爹?”唐似啧了一声,“就不怕把他亲爹给气活了啊?”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看着那边的,结果话刚说完,舌头像是在嘴里打了个转。
“好……好像还真把他亲爹要给气活了。”唐似瞅着一股黑气突然从坟包里飞了出来,就这么飘在那兄弟俩的天灵盖上,她又改口,“气得他们亲爹要拉着他们下去好好教训了。”
起初江沉川以为她就是随口吐槽一下,听着听着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又见她一直盯着那边,心里一突,问了一句:“你看见什么了?”
唐似就把坟包里面飘出黑气的事情说了。
“看着像是某种怨气,直愣愣飘在他们天灵盖上啊。”她最后用八个字总结了一下,“乌云罩顶,必死无疑。”
江沉川愣住。
这时候那群人已经顾不上去管倒在坟头的墓碑了,匆匆忙忙往来的方向跑。
唐似立马朝江沉川道:“我们过去看一下,不行就跟着他们走。”
“你想救他们?”江沉川嘴上问着,脚上是一点没停,跟着她往坟包那边靠近。
唐似:“不啊,就是很奇怪,你说就因为儿子把墓碑给踹了,所以就要自己儿子的命?这事合理吗?就算合理,踹他墓碑的就一个儿子,怎么还搞迁怒那套,把另外一个儿子的命也拿了啊。”
她嘀嘀咕咕着,其实也有点说不太明白。
“反正感觉不对头,但不管对不对头,这都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唐似嘿嘿笑了笑:“重点是这么重的怨气,味道肯定不错!”
第62章 流浪
江沉川听她说完就捕捉到了重点:“嘴馋了?”
“嘿嘿~”唐似没有否认。
她回到坟包前又看了看, 没发现什么不对,仿佛之前她看见的黑气只是错觉。
唐似看完了就让江沉川跟着那些人走。
那些人脚步快,已经走的没影了, 但唐似一点也不着急, 既然能把亲爹葬在这里, 那就说明那些人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估摸着就附近哪个村子里的。
再加上出了这些事情, 很快就会在附近传开, 这样一来,她要找到那对兄弟并不难。
实际上, 等她和江沉川往山外走的时候,刚走到先前听说有人喝了农药的那个地方,她就知道了那对兄弟是哪个村的人了。
原来也是这个村里的,也就是说,短短时间这个村子里就出了两条人命。
更巧的是, 喝农药自杀的女人也是这家的。
“感觉这件事情更古怪了。”唐似嘀咕。
那对兄弟从山上下来后就直接往镇上医院去了,现在不在家。
江沉川看唐似对这件事情很有兴趣的样子, 索性就在附近溜达了起来,看能不能打听到更多的信息。
这个村子并没有小卖部存在, 但山脚下,也就是隔壁村子有一个小卖部, 山里那个村子的人平常也都是来这边买东西。
这个点已经是正中午了,去山上扫墓的人也基本上都回来了。
再加上那些年纪大的本来也没有参与到扫墓行动里去,江沉川找到这个小卖部的时候,小卖部里里外外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他照旧买了一桶泡面, 站在一边泡面的时候耳朵就在听着这些人闲聊。
聊的就是安岗村陈家那件事儿。
唐似也在听。
那对兄弟俩瘦高的那个是哥哥, 叫陈南, 白胖的那个叫陈西,是弟弟。
兄弟俩的亲爹陈丁五年前去世,按照当地的习俗是要在下葬五年后才立碑,今年正好是第五年,兄弟俩还找人算了日子的,特意把立碑的日子定在今天。
谁知道这碑一立,家里就出了事。
喝农药自杀的女人是陈南的老婆,也是陈西的老婆。
唐似听不太懂这些方言,全靠江沉川压低了声音给她小声翻译,翻译起这一家人的关系时,他有好几次的停顿。
唐似也听得叹为观止。
主要是在场的人太多,大家七嘴八舌的,一件事情不同人能说出来不一样的版本,导致后面唐似都听得迷糊了。
“兄弟两个只讨一个老婆?”
江沉川都有点忙不过来,再加上周围这么多人,他说话也得憋着声音,不太方便,索性跟唐似说:“再听会儿,等一下我理理再跟你说。”
于是等江沉川吃完了面,又在这边坐了一会儿,感觉听得差不多了,他才起身离开。
唐似立马跟了上去。
等又走回到山脚下的时候,江沉川在一个关着门的人家门口坐了下来,把自己理出来的给唐似说了。
一开始那个女人确实是陈丁托人给自己儿子陈南介绍的老婆,娶回家以后呢,女人先生了一个女儿,这时候外人都还没发现这一家子的不对。
一直到第二年,女人又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就开始有流言传开了。
说是这个儿子不是陈南的,而是陈南弟弟陈西的,兄弟俩共妻,这流言传开以后呢,陈家倒是不遮掩了,直接把事情给摆到了明面上来。
就比如女人后面生的这个儿子直接叫的陈西“爸爸”。
“这个女人好像是外地来的,当地人也不知道她具体是哪里人,连她名字也不知道,她说的话当地人听不懂,当地人说的话她一开始也是听不懂的,因为女人长得比较黑,所以大家就叫她黑妹。”江沉川补充。
虽然从那些人口中出来的话会有点差异,可总结下来大概就是这么一件事情了。
“那……那个女人为什么喝农药自杀?”唐似好奇。
江沉川摇头:“大概是因为语言不通,平常黑妹都是在家里待着,或者是跟着陈家人一起下地干农活,基本上不和外人接触沟通。”
所以其实当地人对黑妹的了解也并不多。
至于她为什么喝了农药,江沉川倒是从那些人口中听说,黑妹的婆婆,也就是陈南和陈西兄弟俩的妈说黑妹本来就有点脑子不好,平常也喜欢乱吃东西,这一次应该也是误喝了农药。
“喝的百草枯,救不回来的。”江沉川道。
唐似没见过黑妹,但对黑妹的婆婆有个大概印象:“我们进山那会儿碰见的那个大喊着往外面跑的应该就是黑妹婆婆吧?”
“应该是的。”
唐似回忆了一下,只依稀记得对方是一个有些瘦小的老人,头发一丝不苟扎起来的,再多的就记不清了。
陈家一家人都去镇医院了,唐似没让江沉川往镇上去,就在附近找了一个没人住的房子落脚。
“大概率是要在这里待一晚上了,晚点他们家人回来了我就过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唐似道。
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人建了新房子搬了出去,村子里就有不少老房子空了下来,江沉川在唐似的帮忙下找了一间相对干净点又没有上锁的当成今晚留宿地。
他还在收拾东西铺防潮垫的时候,唐似听见了动静,知道是陈家人回来了,于是和江沉川说了一声就要找过去。
江沉川连忙喊住她,语气还有点无奈:“你听得懂他们说话了?”
唐似动作一顿,回身和他对视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还是我们一起去吧。”
想着这边也没什么人来,江沉川就没有再把东西带上,走的时候顺手把门给拉上了。
陈家人回来了,带回来的还有陈西儿子的尸体。
唐似过来的时候正好碰见陈西抱着小孩的尸体从车上下来,小孩的尸体用布严严实实包着,陈西眼睛发红,脸沉着,一声没吭,抱着尸体大步进了屋子。
唐似特意看了他头顶一眼,怨气没散,反而更加浓郁了。
让她怀疑保不齐今天晚上这人就得死。
这一家子都住在一起,一排的红砖房子,房子里光线不好,不知道谁把灯给打开了,光线惨白,照在人脸上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才下午四点,天气已经阴沉沉的,一种风雨欲来的景象,于是有人又把陈家外面的灯也给拉亮了。
外面的灯也是那种白炽灯,光线却白的有点奇怪,被照着的人脸色都显得惨白中好像透了点怪异的绿。
唐似跟江沉川说着这些,她又在几个房间里看了看,看见老人躺在床上。
起初她还以为人也没了,凑过去了才发现人只是睡着了。
大概是悲伤过度昏睡过去了吧。
等她从这个房间离开,出来以后旁边还有两个小的房间,准确点说是一个小的房间加一个半包围的棚子。
小房间是厨房,唐似看了一下就出来了。
她本来没打算往那个棚子里去,可余光扫过的时候发现里面好像躺着一个人。
这个念头一起,唐似就飘了进去,在一堆木柴和玉米杆子上面真看见了一个人。
准确点说,是一具尸体。
尸体被一块粗麻布盖着,她看不见脸,也没法把粗麻布给掀开来看,但唐似心里已经知道了这具尸体的身份。
除了陈家那个叫“黑妹”的儿媳妇还能是谁呢?
唐似转回去把这个事情跟江沉川说了:“是这地方的习俗吗?把死者放柴房里?”
那里甚至说不上是一个房间,就是一个一眼能看出来随便搭建的棚子,挡住外面的雨水不让木柴给打湿就够了。
江沉川听着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毕竟不是当地人,不知道当地习俗又是什么样子的。
围在陈家的人很快就散了。
唐似看着这一幕的时候还有点奇怪:“就这么走了吗?”
“嗯?”
唐似解释:“黑妹的尸体不是还在那里吗?难道不用帮她收拾收拾清洗一下吗?还有棺材之类的呢?”
起初她还想着是不是这里的习俗就是这样。
但现在唐似就只觉得这些人压根就是不关心黑妹的死,就连陈家人也是这样,也没听他们家人出声请村里人留下来帮忙的。
倒是半夜这会儿,之前一直没有露面的陈南从外面回来了,带回来了一口小棺材。
陈西还没睡,坐在门槛上抽烟,看见他回来就把烟随手往脚边一摁,摁灭了后站了起来走过去”。
“找师傅看过了吗?”陈南抱着小棺材进了屋。
陈西转身跟进来,看着他把儿子尸体包好放进去:“哪还有靠谱的师傅?就今天这个事……”
他说着说着就骂起了脏话。
就是因为找当地有名的一个师傅算过,说是今天立碑最好,结果呢?这碑一立起来,儿子就没了。
陈西眼里流出狠意,要不是他现在实在没心情,早就找过去算账了。
这笔账现在不算,后面也迟早要算的。
陈南也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道:“那还是葬到后山里去吧,离咱们近。”
按照当地的习俗,孩子没成年就去了是不兴办丧事的,基本上都是自己偷偷给葬了。
所以陈家也没打算办丧事,今天晚上就要把孩子带去后山,也就是白天他们扫墓那里去埋了。
就在兄弟俩把孩子的尸体收好,拿着锄头要往后山去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黑妹呢?她还在那边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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