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川在沉吟过后将唐似的疑问转述给了面前这一群人。
这群人一听,有几个表情都有点扭曲,下意识就往后退,想躲到人群后面去。
似乎这样就能让江沉川看不见他们,也不会报复他们了似的。
但很快,旁边就有人提醒:“他是个瞎子,你躲有什么用?”
“这人真有那么邪乎吗?”
“都死三个人了,你就说邪不邪乎吧?”
“那也不一定是跟他有关啊,不是说是老陈家立碑的时候儿子没了吗?”
“那黑妹呢?跟立碑可没有关系……”
“黑妹怎么来的你们不知道啊?来了老陈家以后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那马淑是个什么刻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整天不是打就是骂的,那嗓门咱们在山脚底下,隔老远都能听见,黑妹喝农药自杀肯定是被逼的呗。”
“我也觉得,你们看啊,黑妹被逼死的,还是死在这清明节,那怨气肯定重吧?”
“对啊对啊,说不定就是黑妹把自己儿子给带走了,然后又气不过,就把陈西也给带走了……”
“……”
“这不是挺能猜的吗?”唐似听着江沉川小声翻译门口那些人呜呜咋咋的议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江沉川听着她语气有点不对,声音一顿,压低了嗓子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他们猜对了?作祟的不是陈西他们爸,而是黑妹?”
“啊?我可没这么说,只能说一半一半吧。”唐似想了想,又觉得有点不对,于是补充,“也不能说一半,黑妹的死是不是被逼死的另说,那小孩的死也不好说,毕竟我都没看见,但昨晚上那个陈西还真是死在黑妹手里的。”
唐似把昨晚上看到的一些事情又给江沉川说了。
昨晚上她回来以后就顾着给江沉川说那兄弟俩对话的事情了,倒是没说陈西死的时候还有其他鬼在场。
“你昨晚上怎么没说?”江沉川问。
唐似理直气壮:“忘记了。”
“陈西兄弟俩头顶上的黑气跟黑妹应该是没关系的,我可是亲眼看着它从他们爸坟包里面飘出来的,按照那乌云盖顶的程度,其实昨晚上就算黑妹没动手,那兄弟俩估计都有一个要出事,那大晚上的,还是在那种地方,那不就是上赶着找死吗?”她嘀嘀咕咕。
江沉川认真听她嘀咕完,沉吟了一会儿后问了一句:“那黑妹的鬼魂呢?”
“没吃。”唐似顿了一下,也没解释自己看见鬼魂就差流口水了,昨晚上却又为什么没吃掉黑妹。
江沉川也没有追问。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自以为压低了声音跟唐似说话好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时候,他这一脸看着虚空某处,且明显朝那边倾身,仿佛正在和谁小声说话的样子已经完全落入了门口那些人眼中。
一群人早就停下了叽叽喳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胆子小的脸都白了,还有腿软的站不住的,全靠身边人伸手扶着。
江沉川这时候才发现安静的过分,他没问唐似怎么了,只是朝唐似看了一眼。
唐似还没说话呢,就有村民抖着声音朝江沉川问:“你……你在和谁说话呢?”
“不是说他是瞎子吗?我怎么感觉他好像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
江沉川控制不住的又朝唐似那边扭了一下脸。
唐似叹气:“唉,要不然你就承认了吧?”
“承认什么?”刚问完这一句江沉川就顿住了,他领会到了唐似的意思。
唐似清了清嗓子,朝他道:“虽然昨晚上黑妹动了手,但这里除了黑妹肯定还有别的鬼,比黑妹怨气重多了,我还挺好奇至今还没有露面的那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跟陈家人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其实你是更想尝尝那只是什么味道吧?”江沉川福如心至,一句话说出了唐似心中所想。
唐似嘿嘿笑了笑,没有反驳。
她吃过的恶鬼太多了,可她从来没有觉得吃腻过,谁叫每一只恶鬼的味道总是那么不一样,简直就像是在开美食盲盒,不到入嘴的那一刻,她永远想象不到那些恶鬼会是什么滋味。
村民们还在看着他,虽然仍旧不知道江沉川到底在看着谁,但总算是听见了他问的那句话,一听就知道江沉川问的肯定不是他们。
他们更加害怕,齐齐往后退了退,被堵在后面的人还不清楚前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好像感受到了点什么,也没出声,跟着往后缩,还有做好了随时奔逃准备的,或者嘴里还无声念着阿弥陀佛的……
江沉川跟唐似说完最后的话就扭脸朝向了他们那边,想了一下措词后就开口道:“我确实能看见一些你们看不见的。”
说完这一句后,他也没有过多的去解释自己能看见的到底是什么,而是直接指出了村民们的来意:“你们认为陈家的三条人命和我有关,就因为我恰好在昨天来到你们这里,我只能说你们猜错了,那三条人命和我可没有关系,不过我之所以留在你们村子里没有急着离开,原因倒是和陈家有关系。”
村民们本来就已经对他心生恐惧,听见他这么说,胸腔里那颗心脏算是起起落落的,有些人受不住,又舍不得现在转身就走。
他们心里想着既然是跟陈家有关,那跟他们是没有多大关系了。
这么一想,心里的恐惧好像都跟着减少了,有人捂着疯狂跳动的心脏壮着胆子朝江沉川追问:“师父,你知道陈家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他们家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被黑妹报复了?”
“可是黑妹就算是要报复也不该把自己的孩子也一起带走吧?这当妈的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呢……”有人感叹。
唐似听不太懂他们的方言,就朝江沉川问:“他们在说什么呢?”
江沉川顿了一下,朝村民道:“你们能说普通话吗?她听不太懂。”
他伸手指了指唐似在的方向。
村民们瞬间像是被一只手给掐住了脖子,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等他们的声音再响起来的时候,说话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利索了,连嗓门都变小了很多,甚至声音越来越小。
大概是无法用熟悉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八卦之情,连带着那股八卦热情都跟着冷却了不少。
很快,根本不用江沉川说话,他们就自己停了动静,眼巴巴的瞅着江沉川,指望着他能说点什么解开大家的疑惑,至少让大家稍微安心一点。
村民们的普通话虽然不太标准,磕磕绊绊的,有时候甚至不知道某些词语该怎么用普通话表达,以至于言语当中显得别扭又有些怪诞。
但对唐似来说还是方便一点的,至少她不会像一开始那样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明白了。
连蒙带猜的,再加上问问江沉川,她好歹是不用江沉川再每句话都要给她重新解释一遍了。
等村民们停了声音,唐似扭头朝江沉川道:“你问问他们有关于陈家的事情吧,尤其是跟他们老爹有关的。”
毕竟最开始的怨气就出现在陈家兄弟俩已经死去的老爹那里。
虽然她现在也还没有想明白对方怎么会对自己两个儿子生出了怨气,至于那个溺死的小孩,唐似当时也没见着现场,还不确定是不是跟小孩爷爷有关。
尽管这样,唐似对于大家说是黑妹害死了小孩的说法还是持怀疑态度。
黑妹可不只这一个小孩,昨晚上她跟着那兄弟俩去后山的时候那小女孩也在,黑妹可没动手。
江沉川听着她的话朝村民们问起了陈家的事情。
村民们一听,一开始七嘴八舌的,你要说我也要说,乱糟糟的唐似听得头都疼了,连忙让江沉川先喊住他们。
“就……就让那个穿着蓝色碎花上衣的阿姨来说吧,我看她好像知道很多的样子。”唐似扫了一圈门口堵着的人,选了一个刚刚最激动的。
江沉川复述了她的话。
被唐似选中的大妈这时候倒是不害怕了,一脸的欣喜,像是中了什么大奖一样,还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紧接着双手合十,表情带着点虔诚的看着江沉川。
“师父,您算是问对人了,陈家那点事情啊他们知道的我都知道,但我知道的他们可不一定知道!”
她清了清嗓子,张嘴就是:“陈家人干过最坏的事情那肯定就是花钱把黑妹给买回来给兄弟俩当老婆这个事情了,把人买了回来,人黑妹给他们家生了儿子又生了女儿,也不好好对人家,还把人给逼死了,这一家子……尤其是马淑这人,最刻薄!”
本来其他人因为自己没被江沉川选上还朝这个大妈翻白眼呢,但听见她说到马淑刻薄这个事情,白眼也顾不上翻了,都点头表示了认同。
还有人脱口说了一句:“何止呢?陈老头也刻薄啊,夫妻俩都刻薄,不然能把他们大儿子给逼疯糟蹋成那样?”
“就是,我刚刚听你们说黑妹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心狠的,我倒是觉得陈老头和马淑可比黑妹还要狠。”
“那叫狠吗?那就是偏心,心偏到没边了!”
“……”
“什么意思?他们大儿子?是陈南吗?陈南看起来瘦瘦高高的,但是也还好吧……”唐似不解。
江沉川替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大妈左右挥舞胖胖的胳膊,急得跺脚:“别说了别说了!师父都说让我来回话了,你们干什么啊?不听师父的话是不是?都闭嘴!”
她呵斥完其他人,扭脸朝江沉川露出一个笑,脸上挤出不少褶子,顿了一下后,又动作僵硬的朝江沉川旁边扭了一下脸,也挤出了一抹笑。
那是江沉川先前说唐似在的时候指的地方。
不过唐似这会儿已经不在那里了,换了个地方飘着,也没心思注意到这些,就等着她说说陈家这突然蹦出来的一个大儿子又是怎么回事。
“陈老头家本来有三个儿子!”大妈道,还比了三根手指晃了晃。
三个儿子年纪差的都不大,那会儿村里还好多人羡慕陈老头家里有三个儿子。
一开始陈老头夫妻俩也是得意洋洋的,逢人都要说自己有三个儿子,可随着孩子长大,家里的开销也越来越大。
“那时候多穷,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家里要是有钱能把孩子送去上学那就更了不得了……”
但陈老头夫妻俩就争着一口气把三个孩子都送进了学校。
“他们家老大叫陈东,人聪明,又听话,才这么点高……”大妈在自己腿边比划了一下,“就天天跟着他们在外面干活了。”
那会儿村里的人见着了老陈家的都要开玩笑说一句,以后老陈家指不定能供出来三个大学生,等把他们供出来了日子就好了。
只是还没等到那时候,陈老头夫妻俩就已经供不下去了。
“就刚上完小学吧,好像上了半年初中,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反正他们家老大就辍学了,没读了,回家开始跟着他们夫妻俩一起干活,什么挣钱干什么……”
“可惜的嘞,陈东是他们家三个小孩里最聪明的,学习成绩也最好,那时候经常拿第一名。”
又过了几年,连陈南都辍学了,陈家三兄弟最后只剩下一个陈西还在上学,陈家四个劳动力全都供着一个陈西。
“要是陈西有出息也就算了,以后考个大学生,出来了找个坐办公室的好工作……”
偏偏这个陈西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好像开窍都比同龄人要晚很多,同龄人都开始知道努力学习考高分的时候,他还天天在泥地里打滚,整天糊的满脸鼻涕水……
那会儿还有人试探着和老陈家夫妻俩说过,反正陈西不是上学的料子,还不如让他回家,跟着他们夫妻俩学点吃饭的本事,以后也能养活自己。
再把聪明的陈东或者陈南送去上学,兄弟俩但凡有一个出人头地了,未来也能帮扶另外两兄弟,这不挺好的吗?
但陈老头夫妻俩很不以为然,听得多了还要和人吵起来,觉得陈西只是开窍晚而已,再大点就懂事了。
“什么开窍晚啊,其实两口子就是偏心,三兄弟全是一个肚皮底下出来的,结果弄得好像只有陈西这一个是他们亲生的种一样。”大妈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
江沉川追问:“那后来呢?我好像没怎么看见陈东,你们之前说陈老头夫妻俩对陈东狠又是怎么回事?”
唐似也想知道。
大妈就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陈东疯了啊,被他们夫妻俩给逼疯了!”
唐似:“疯了?”
大妈听不见她的声音,只继续说着:“反正好多年了,具体是怎么回事不好说,就说说我们记得的那些个事儿吧,我记得就那时候陈东又要看着两个弟弟,又要干活……”
有一年夏天,陈东带着两个弟弟在正中午的时候下河捉螃蟹,回来的以后陈老头夫妻俩大发雷霆。
当时闹得挺大的,陈东被拎着跪在了家门口。
“陈老头就拿着这么粗一根竹条……”大妈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看了看江沉川的眼睛,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师父你能不能看见,反正就是挺粗的一根竹条,啪啪往陈东身上抽,一边抽一边扯着嗓子骂,反正我们村里都能听见那动静……”
“那孩子被抽得血条条的,下午太阳晒得要死,又被陈老头给扔到了田里头插秧,那流下来的汗都是红的……”有人憋不住,连忙跟着说了起来。
“哪有那么严重,真要那样人都要死了。”有人反驳。
被反驳的人急红了脸:“就……就算是我有点夸张,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唐似不想听他们这样的争吵,示意江沉川打断了他们,又让那个大妈继续说。
大妈缓了缓,才又继续说了起来。
反正类似于这样的事情不少,陈东又要干活又要照顾两个弟弟,但凡两个弟弟出了点什么事情,挨打的人就总是他。
偏偏陈老头夫妻俩下起手来都每个轻重,用竹条抽是家常便饭,马淑这人下手也狠,哪块肉软就揪着哪块肉掐。
“反正脾气都不好,一点事情就爱动手,陈老头家里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当初建的时候,忘记是因为什么了,马淑拎着一块碎砖就往陈东脑袋上砸,还好没真砸着,就是把额头给刮破了,我记得陈东长大后额头上还留着那道疤的。”
大妈又掐着手指比划了起来:“大概有这么长,有我半截手指头这么长,就在左边额头吧好像……”
“这样的事情不少,陈东就是被这样给逼疯的吧。”大妈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应和,也有稍微年轻点的,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好像是头一次听说,短暂的震惊过后想到以前见过的陈老头和马淑对黑妹是什么样的,就又觉得震惊少了点。
记忆里,夫妻俩确实就是这样的人,仅剩的震惊也就是因为没想到他们对自己亲儿子也是这样的。
可当江沉川问起陈东被逼疯的更多细节时,在场这么多人谁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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