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溜烟冲出去,一边把睡散的头发重新扎起。
秋天夜凉,风吹得眼睛眯起来,赵晚缨搓搓胳膊,大步流星往家里走。
不巧几滴雨被风刮落在脸上,她抬头,看着无月的漆黑天空,只有路灯照出斜织的雨丝。
没走几步,雨就大了。
赵晚缨用双肩包遮头,疾步跑回家。
哗啦啦的,干了那么久的老天,终于得了场甘霖,恨不得让土地吸满雨水。这可倒霉了没带伞的赵晚缨,她被浇得透心凉。
沿途的店铺早已经关了门,她一路跑回去,留意路边的店铺,却瞅见一盏微弱的橙色灯光坠在门脸前,走近一看,是盏小桔灯。
正愣神的时候,有人叫她。
“赵警官?快进来!”
这声音一出,赵晚缨拍着身上雨水的动作停下来,她被人往店内一扯,一块毛巾突然降临在头上,遮住她半边视线。只看得见面前框在视线里的修长身体。
她抬头,雨水顺着发丝滴落,掉进眼里,眨了眨,眼睛才逐渐变清晰。
入目,先是红润的唇和精致的脸,他抿着嘴似乎在思考什么,眉头轻蹙。
“得换身衣服。”他兀自说着,转身往仓库走去。
没想到这么晚了这家花店竟然还开着,她的目光循着离开之人投去,双脚忍不住往前几步。
代清川动作很快,手上拿了叠好的衣服,“这是我放在这里的备用衣服,很干净没穿过,赵警官要不要先换上?”
警服已经被打湿,贴在身上凉飕飕的,被风一吹,赵晚缨扭头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皮肤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他把衣服往前一递,左手按住她因扭头的动作快要滑落的毛巾,顺带揉了揉。
被人这么摸头,赵晚缨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她本就长得显小,所里的同事们,比她高的,都爱摸上一把,估摸着是顺手。本以为已经习惯,但这回对方是陌生人的缘故,头顶上的触感使人心神一跳,赵晚缨扯过衣服后退几步,“谢谢……我,我该去哪里换?”
“仓库,跟我来。”代清川往身后一指,“我们那里有个换衣服的小隔间。”
代清川是高,穿着休闲的白衬衫,走路时,纤细的腰被裤腰勒出单手环抱的意味。
赵晚缨盯着他的背,挺直。弯腰开门的时候,两扇蝴蝶骨凸起,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门口很小,赵晚缨擦过他的身体走进去,能闻到独特的花香,比店内的各种味道都要好闻上许多,或许是香水,也或许是他在整理花束时沾染的香气。
她回头,门已经在身后关上,摸在手里柔软的布料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甚至还有刚刚在对方身上闻到的味道。
赵晚缨小时候喜欢站在洗衣店门口,盯着阿姨们捏着蒸汽熨斗把褶皱熨平的画面,听着呲呲的蒸汽声,衬衫瞬间就变得熨贴起来。而她那时候烦躁的情绪,也会突然变得宁静,就好像自己皱起的眉头和乱蹦的心,都得到了熨烫。
熨好后,阿姨就会把衣服好好叠起来,衣领也笔笔挺挺,袖子往后折藏,就像是新的一样,甚至还带着暖和温度。
如今捧着代清川这套衣服一样,因为淋雨而烦躁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甚至从胃里生出一股暖哄哄的感觉。
把衣服换上,赵晚缨发现一个问题,对于163的她来说,这套衣服确实有些大了。
黑色的运动裤好在是束脚的,她把腰拉了老高,抽绳扎得紧紧的,长袖T恤下摆揪了个角用皮筋扎起。
门开了,赵晚缨躲在门后露出半张圆脸,鼻子闻见食物的香味,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
圆眼一下子就看见支起的小桌上正咕嘟咕嘟煮着东西,赵晚缨拽着毛巾两边走出来,头发湿漉漉还滴着水。
代清川瞧见,指指她的胸前,那里已经氤氲出一片水渍。
“把头发擦干就过来吧,我这里没有吹风机,只能让你用毛巾擦一擦了。”
代清川招招手,就招来一只饥肠辘辘的圆眼小狗。
赵晚缨吸吸鼻子,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唤,被安排坐在小凳子上,面前冒着白汽的锅被拿开锅盖,熟悉的香味席卷了整个鼻腔。
“泡面?!”
这雨夜,柔软的衣物,和暧黄灯光下,来上一碗泡面,最是动人。
“还有馄饨。”代清川把卷曲的泡面扒开,露出一个个透明的馄饨,沾上泡面汤,吃起来绝对够味。
食欲占了满心满眼,赵晚缨攥着手等代清川分食,活脱脱一个乖巧的姑娘。
他忍俊不禁,白天还义愤填膺要跟自己理论的人,到了晚上就被一碗泡面收服了吗?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两人对坐,代清川出声打破安静的场面,得见赵晚缨挠挠头,他弯弯嘴角,“不方便说?”
吃人嘴短,赵晚缨也不好一副冷面态度,半张脸躲在碗后,只露出圆圆的眼睛,“也没有什么事,就是被训了一顿。”
她说得简单,代清川懂得分寸没有过多询问,而是又放了几个馄饨进锅里。
见他没吃多少,倒是都进了自己胃里,赵晚缨忍不住提醒:“代先生,你得多吃点,你那么瘦,我从七楼把你背下来也太轻松了。”
代清川微微蹙了蹙眉,“我不饿。”
不适感开始席卷,他抵着自己的腹部站起来,在柜台里找药,没多久,额头上就起了一层虚汗。
赵晚缨一直追着他的动作,见他不对劲,赶紧放下碗走过去,“代先生,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药。”他只说了这一句话,脸色更加苍白,佝着腰背,完全使不上力。
转身帮人在柜台找药的空档,身后传来哐当一声,代清川已经倒在地上。
第4章
十一点半,大雨。
赵晚缨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走上救护车,担架上躺着的人依旧还是同一个,但好歹这回他是清醒的。
“你感觉怎么样?”
赵晚缨等120来接人的空档,给他喂了药,但似乎不太奏效,他连嘴唇都苍白着,出了满头冷汗。
无力说话,代清川没有捂着肚子的手捏了捏赵晚缨的手指,摇了摇头。
急性胃炎疼起来,能给人疼哭,代清川忍到现在已经很坚强了。
忙活一番,代清川终于办了住院手续,躺在床上输液。
低血糖,胃炎。赵晚缨扳着手指数,他到底还有哪些病症。
见他睡过去,普通病房里大多数家属已经休息了,他的床靠窗,有一条缝隙灌进了冷风,她站起来把缝隙合上。转头便见戴着眼镜的张展羽无声走进来。
赵晚缨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拍了拍,压地嗓音,“展先生,你走路没有声音的?”
得不到这张冷静脸的过多表情,赵晚缨也不在意,看他带着一个小包,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赵警官,你先吃点东西。还有,我姓张,是代先生的助理。”
说完,就听见赵晚缨轻轻打了个嗝儿。
面前的姑娘微微红脸,接过食物放在病床头,“我其实到这之前跟代先生一起吃泡面来着,他就突然胃痛了,所以我不饿,还是等他醒了给他吃吧。”
张展羽看着那碗食物,她不吃的话,可就没人吃了,代先生是不吃外面的东西的。
她压压塑料袋的提手,掩饰自己的尴尬,话题一转:“张助理怎么知道代先生上医院了?”还有上次也是,来得挺及时,就像是随时监控着代清川一样。
张展羽把代清川的袖子撸起来一些,露出一个黑色的手环,“如果代先生身体有异样,这个会把信号发送给我。同时还有定位功能。”
他不多说半句话,但明确回答了赵晚缨的疑惑。
随身携带监测手环,这得多弱不禁风才会如此?
“赵警官又救了我一次。”代清川似乎是被张展羽的动作吵醒了。
赵晚缨摆手:“不,我也是凑巧。你可别再给我送花了啊,还有什么锦旗。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隐隐笑声从代清川嘴里脱出,见她是真的对花有意见,他作为受助者,只能满足恩人的要求。“那赵警官赏脸让我请你吃顿饭吧,以后还得你多多费心,说不定我这身体走在街上又不知道怎么就晕了,万一还碰上赵警官呢?”
“嘘!”赵晚缨比了噤声的手势,“这可说不得,哪有咒自己的。”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晕倒,只是凑巧罢了。”代清川笑起来,他把手环藏进袖子里,瞪了张展羽一眼。
有人守着代清川,赵晚缨便起身准备走,还好她慌乱的时候还能想起来帮花店拉上卷帘门。
刚走到电梯口,便被人叫住。
“小缨警官!”来人似乎很惊喜能在这里见到她,走过来的脚步都带着些喜悦,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点急切。
白大褂上身,赵晚缨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医生是上个月救过的老大爷嘴里经常念叨的,在医院上班的医生小孙子。
“顾医生,对吧?”
顾常易笑了笑,帮着按了电梯下行键,“幸好,小缨警官还记得我姓什么。还以为过了一个月,你就忘了。”
“没有没有,顾爷爷还好吗?”
“身子骨还硬朗。”
晚了些追上来的张展羽看着两个人走进电梯,分析了一下自己听到的信息,转身回了病房。
代清川听见脚步声,蹙眉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赵警官遇上了熟人,据我分析,她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会被那人送回家。”张展羽扶了下眼镜,“代老板,你的进度有些慢啊。”
“说什么呢,我对她又没有非分之想,只不过是想要确认她是不是那个人而已。”
嘴硬。张展羽给他倒了一杯水,“嗯,找人找这么些年只是为了报恩,成立癌症基金会也只是为了报恩,代老板,你这恩情很大啊。”
面无表情地说出噎人的话,张展羽是把好手。
代清川感觉胃又开始痛了,他转了个身背对着对方,“你话很多,公司那边有什么事吗?”
嘴硬心又软。
张展羽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又崩成一条直线,“一切还好,那几个人还算安分。只不过董事长的身体看着似乎不太好,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哎。这周末回去吧。”他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雨势渐小,心里不仅有些空落落的。“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
“下周搬。”
“你是不是很开心我不跟着你住了?”
张展羽不答,想起某一日在小区外看见的人,决定把这个惊喜留给兄弟。
这边,赵晚缨跟着顾医生走进电梯,顾常易摁了负一楼,转头问她去哪?“回家的话,我正好顺路送你回去。”似乎是习惯了她脱口而出的拒绝,他迅速补了一句,“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虽然你是警察身手不错,但我身为男士,肯定不能让女士单独回家的。这样也太不体贴了。”
话都让顾医生说了,赵晚缨也不好说什么,上了车这才看清楚他身上不是什么白大褂,而是一件米白色的长风衣。
“我还以为你穿着白大褂忘了脱呢。”她指指他的衣服,弯了弯嘴角。
顾常易失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单手把着方向盘将车倒出库,“可能是职业病吧,总喜欢穿浅色衣服。你不是第一个说我这件衣服像白大褂了,之前跟我姐吃西餐,她说我活像是在做手术。”
在脑子里想了这个画面,顾医生一本正经地对着牛排施展自己的切割术,还真是有些好笑,赵晚缨扑哧笑出声来。
“最近我爷爷经常念叨你,不过我有跟他说你在忙,所以也没有去打扰你。”顾常易撇了她一眼,抿抿唇。
“嗯……”赵晚缨搓搓脸,附和道,“老人家嘛,可能是觉得我有安全感吧,毕竟是我把他从小沟里拉起来的。最近顾爷爷还出门吗?现在都有人陪着出门了吧?”
“他闲不住的,不出门活像要他的命。”
顾爷爷是赵晚缨出外勤回来途中遇上的,那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车速过快,要不是她眼尖,还真没发现老人家被卡在路边的水沟里出不来。
顾常易想到第一次见赵晚缨时那张元气满满的脸,脑子里顿时浮出木之本樱的脸,好巧不巧,她的名字里就有一个YING字,虽然是红缨枪的缨,但也不妨碍他生出好感。
人看着很可爱且萌,但是拒绝人来也是如冬天般冷冽。
这么久都没办法把人约出来吃顿饭的顾常易有些失落,“小缨警官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去看看我爷爷?”
他知道这个请求就是存了心机,但没想到赵晚缨竟会直接答应,一时有些错愕,“你答应了?”
“嗯,我会去的。”
在面对老人的事情时,赵晚缨尤其的好说话。
市医院离赵晚缨家路程不长,不知道是不是她产生错觉,总觉得顾医生压着车速。两人聊了一路,车速再慢也比步行快,还是送到了她的小区楼下。
站在门禁外,赵晚缨双手一摸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换了身衣服,“糟糕!”
顾常易还未上车,见她出声,三步走上来,“怎么了?没带门禁卡?”
点点头,赵晚缨有些尴尬,“我送朋友上医院,东西都放在他店里了,现在也没人给我开门。”
当时匆忙,只来得及揣上手机,背包和警服都放在了花店,门禁卡和钥匙都放在包里。虽然保安可以把她放进去,但没有家里的钥匙,照样不能进屋休息。
顾常易早就想问她身上这套不合身的衣服哪里来的,听她提到朋友,心下一动,问:“男朋友?”
“勉强算是男性朋友。”赵晚缨咬字清晰。实则才见过几次面而已。
“我送你回医院去拿钥匙开门?”顾常易试探询问,替她说出解决办法,“明天你还要上班,早去早回,不耽误多少时间。”
赵晚缨想着代清川应该已经睡了,自己也不好再去打扰,便摇摇头:“算了,我去我爸妈那里吧,没多远。”
“那好,上车,我送你过去。”
在车上赵晚缨给妈妈发了条微信,说自己今晚要回去睡一觉,就不麻烦他们铺床,只要把沙发给她窝一晚就行。
还好妈妈没睡,当即给她打了个电话。
“圆圆啊,咋回事?你怎么突然要回家了?是不是在单位发生什么事了?同事欺负你了?”
还没等她回答,老赵同志就在一边插嘴,“要是有什么事,老丁早就跟我说了,他们所里能有什么事。圆圆我跟你说,吃亏是福,有些事情忍忍就过了,没必要计较那么多,别放在心上啊。”
“爸~妈~我真没啥事,我就是钥匙忘带了回家凑和一晚。”赵晚缨拖长音,有些无力。
赵妈妈哦哦两声,“那你来吧。不过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悠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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