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事情紧急那也确实不容耽搁,我这会儿便进去知会王爷一声。”李诗情道。
“哎!劳烦李娘子了。”小厮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知道那张大人现在何处候着?”李诗情问。
“就在锦湘水榭那里。”小厮回道。
那地方却是临近了后门,怕是逃出去的时候会有不便。李诗情低忖道,“锦湘水榭临近外苑,近来外苑多住了几房姬妾,怕是不甚妥当,你让那张大人他们去东院的蕙兰亭等着罢。”
小厮仔细的想了想,只道果然还是李娘子心思细腻,想得周到,转身便去知会去了。
“咚!——”
球凿一下又一下的撞着壁。
眼见着那朱门倒榻,眼见那玉壁崩裂。
挂在檐下门户上高高的八角宫灯哗然坠落到了地上,灯壁破裂,一穗的水晶链子摔成了无数的珠子散落了一地,滚在了青石砖上。
粒粒耀目生辉,夺目非常。
祁青鹤负手站在了门前,神色平静的抬头望着这一座不胜华美的别苑宫堂。
“咚!”
李诗情是第一个知道黎安之始的人。
那一夜,沈蒙生辰宴上,随之深夜里传来了太子的口谕,带着口谕过来的人正忧心着朝野之中局势,沈钰的势力越发的壮大起来,已全然有力抗太子之势。
打压怕还是远远不够的。
最好得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当初大祭日的那一件事可真是让太子之势大伤元气,若是再让他奸计得逞了,可实在是糟糕了。”东院之中临夜坐着的几人正议论纷纷,心里是满满担忧。
“黎安那边的情况如何?”
“有孟逐鹰在尚可放心。”
“如此甚好,至少到了万不得以的地步,还能走这一招兵行险棋。”
“我看太子那一边怕是也不成气候了。”有人低压了声音小声的说,“只等着黎安那边的兵马可用,你看以王爷之为,哪里还要什么太子……”
“那还不成,还得等到太子与沈钰斗的再狠一些,太子虽然势颓,但沈钰那边却是势如破竹呢。”
“说到底的,还是太子不争气,明明坐着东宫储君之位却连守都守不住……”
这一夜正值沈蒙的生辰宴,府上来往的宾客朋满,那个得小厮通报的张大人正在与同党谈着密事,你一言我一语间,只想着从中谋得些与自己有利的事情。
这一日的夜色正生暗。
月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没入了云层之中。
只有王府上廊庭的石灯幽幽的照着长夜,有着一种说不清的阴冷。
“啪嗒。”
一根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
东院落得清静,又是这样的夜里,却是极为安静的,只这样一丁点的声音与响动便听得格外的清晰,登时引起了几人的警觉。
“谁?”
“何人在那里!”
警觉起身之余,听着那边的假山上传来了一阵动静,窸窣过后原是一只黑猫跳了出来。
“喵呜。”
那黑猫叫了一声。
见着有人过来了,便折了一下尾巴受惊的溜走了。
“……原来是猫。”
“……”
李诗情紧贴着假山的石壁,静观着那边的动静,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了沈蒙在黎安谋划的那一系列动作是为何意,又是有何图谋。
他并不是想要辅佐太子登基。
他是有自己的野心。
如此看来,大祭日之中太子受陷沈钰的陷阱落得险险废太子之事,怕是也有他的推波助澜,或者是坐望观火。由那一日起后,太子惶惶立位于被废的胆颤中,走了一步私通外敌借力的蠢棋。
仰仗着他的这一位好皇叔的力量。
李诗情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听着那边的谋划,知道了所谓的太子口谕,清楚了传递太子口谕的人原来都是沈蒙安插的死忠之士。
却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李诗情沉着一张脸听完整了他们的谋策之后正准备离开。
脚步刚落沾到了地上,正想要悄无声息的退下。
“可都听仔细了吗,还有什么遗漏?”有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了起来。
李诗情浑身一震。
转过身去。
却是看着李承安不知何时正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个曾经因为家世没落,被李家的大家瞧不起的旁支寒子,爱慕过她,向她提过亲,被她拒绝过的男人。看着他眼底的冷意与阴戾,好似贱视一只蝼蚁。
那一眼却是让她脊背陡然一寒。
“啊!——”
被男人一手拽了出去,只一个推搡被跌在了东院的庭院中,摔在了地上铺就着玉石小路上,却是磕的生疼极了,整个人随之而然的也彻底的暴露在了视野之中。
惊得了原先坐在那里等候着的人站起身来。
“这是?!”
当中有一个人很快的反应了过来,面色沉了下去,“刚才我们所说的话可是被她听到了?”
李承安扫了一眼伏在自己脚下的女子,像是想起了自己昔年求亲之时所受到的耻辱一般,轻嘲的笑了一声道,“怕是一字都没有漏下。”
“你——”
李诗情听出了他的报复之意,齿寒的抬头死死的盯着她。
“咚!”
球凿彻底的撞破了玉璧。
眼见着无数根雕龙画凤的朱红柱子被撞断,好似跪膝塌倒了下来,整根承重的柱子彻底的倾斜。只听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震响着,眼见着那画栋破,眼见着那金瓦碎,眼见着那高楼倒——
“轰隆隆隆——”
倾颓坍塌之余,是无数的烟尘四散着飞扬了起来,冲激着立身一旁监察人翻飞的长发。
“那就不能留下她了。”
“且慢。”
李承安伸手拦下了对方。
“怎么?”那人见他伸手,一脸狐疑的打量了他一眼,末了,又心照不宣的放荡的笑了起来,“莫不是看着是个绝色你还起了别的心意?”
李承安笑了一声,只说,“你们许是都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当年李夫人临终前交付的密函。”
听到这里那人的脸色便是当即大变。
李诗情被赶过来的武麟扣押在了石头铺就的地上,挣扎了一番只狠狠的望向了他,“李承安你这个畜牲——”
只喊了一声,便被武麟摁住头压去了脏水洼中。
“那一封密函,不仅有太子与外敌私通的铁证,还有当中涉案的人员名单与罪证的证据所在,非常的详尽,无一遗漏。”李承安道,“得知李氏还有一个漏网之余,我受长史提见,赶过来给王爷贺寿,想要说的便就是这一件事情。也是我向王爷缴纳的投名状。”
“必须搜出那一封密函。”
“咚!”
“咚!!——”
崩碎的琼楼玉宇,显露出来的是寻常人家这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金银珠宝,奇珍古董,名画真迹。只在这一片飘散的飞尘之中,金光灿烂,璀璨万千。
那是一粒碎块便能教无数人苦苦劳作一生都不可及的金银。
追及一生。
有太多的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的宝物。
那些令人艳羡的享乐。
是堆积而作的民膏金山,是百姓血汗与尸骨而铸的酒池肉林。
是皇权贵胄的快乐乡。
“轰隆隆隆——”
万千的阁楼倒塌。
无数的金玉没入了泥土之中。
只看着那一面又一面的白墙倒了下去,在操控着锤凿车的工匠们齐心协心的高喝声中,扳动的把手卯足了全力拉起,但脸色沉凝的将那把手齐力的拉至了顶端。
“喝!”
一声平整的震喝。
那些工匠再一齐将那把手给用力的推了下去。
“咚!——”
那锤凿在无数次的敲击之后,彻底的凿穿了整个府邸,就在那一面又一面的白墙倒塌之余,赫然的在一方墙体中出现了一口藏在了那里的枯井。
“等等。”最先发觉的人是嵇舟,他当即抬手拦住了继续准备拆毁的工匠。
祁青鹤望了过来,面色有些沉凝。
嵇舟掩着口鼻避着四散的飞尘,说,“东院墙体有夹隙,看着好似是一座……枯井?”
说到这里,两人的心里却是沉了下去。
嵇舟抿着唇,面色有些沉凝的看了一会儿,随即举步走了过去,祁青鹤原本就仅仅只能看得一个模糊的轮廓,这里边却又是一片飞扬的灰尘,便更加的看不正切。
却跟在了他的脚步后边也走了过来,神色一片的清寒。
走到了那一口枯井的边缘处。
“来人。”嵇舟道。
“属下在。”
“下去……”
嵇舟正准备差人下去探查一番,却被祁青鹤伸手拦住了。
“怎么?”嵇舟一顿。
祁青鹤摇头。
抬眸但望了他一眼,又看着来着的人是沈钰先锋铁骑当中的人。
态度却是非常的明显了。
嵇舟微眯起了眸子,“我亲自去总可以了吧。”
祁青鹤没有回应他,只是看了一眼挂在了那边残留下来的断了绳索,拿在了手上,示意他去换一根绳子过来,俨然一副要亲自下去的架势。
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一切都不容分差。
李夫人的血书在前。
有名单。
但能证明这一些人犯案的证据所在,却在另一封密函当中,也就是李诗情所拿着的那一封密函。朝中局势波谲云诡,鱼龙混杂之中原是一切都不清白。
他得亲自下去“看”。
“祁兄。”
嵇舟看他将新换的绳索绑好握在了手中,只觉得胸中总憋了一团的郁气,看着他做好了准备点了几个后备进入的衙役,带着伤也要亲自去看一看,且不愿意第一时间假托任何一人手。
嵇舟知道他怎么想的。
只说了一句,“祁青鹤,有时候做人一定要给对方留一线,哪怕对方是敌人,是恶人,也要学会迂回折中一下,真的不能太认一个死理。你想要澄清玉宇,扫平奸邪,但这世间之中的水从来都不是一尘不染的,你……”
人已经下去了,只带了一只火折子。
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
七月二十九日,夜。
月没。
披着一身的伤,最后被扔进枯井的那一刻,李诗情起初是无比的惊恐而骇怖的,只是那尖叫声终是不及穿破那深不见底的井壁,只听着自己一声又一声失声的惊叫在井壁不断的织就着,那声音惊破了她的耳鼓,险险的破了血。
伏在井底的李诗情,终于见到了那一夜仲藻雪在井下见到的一切。
她原是胆小的人。
不及仲藻雪的坚韧与勇敢。
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切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害怕。
“……”
李诗情伏在井底怔愣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就这样与那空洞洞的骷髅眼对视了许久,只缓缓地闭上了一双眼睛,等着身上的痛感渐渐的褪去了之后,一双手支撑着身子,挣扎着坐起身来。
那一双腿却是已经摔断了。
喘着气倚着井壁坐了起来,李诗情环抬起了头,久久的看着那高有斗丈的井深。
……她大概已经出不去了吧。
……望只望藻雪她能够安然无恙远走他乡,逃离这一座吃人的地方。
想着就在刚才,两人约定好了一起在青柳村中见面。
逃离这里。
去往另一个世外桃源之乡。
畅想着新的生活。
“……”
想到这里的李诗情勉力的伸手抓住了井壁上长着的藤蔓,像是费力的想要握住,想要搏去最后剩下的力量从这里爬上去。
上去。
上去啊。
再努力一下。
再坚持一下。
上面有她渴望的光明与自由,有那些寄予的美好,那一些封存在了梦里原来已经变得遥不可及的梦,那些渴望,那些希望。
握住藤蔓的手经不住力的开始止不住发颤。
掌心已被上面的倒勾磨得了一片血肉模糊。
原来……
一但向下摔下去了。
真的……
真的,太难再爬上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那清平静好的时光,做为李氏知书达礼的闺秀,与父母恭孝,与姊妹欢闹,与兄弟礼让,她在那高阁之中梳发描发,抚琴吟诗,恬静而又安宁。
握住藤蔓的手已是被磨得一片的鲜血淋漓,就这样满是不甘的死死的将那藤蔓拽入了掌心之中。
直至最后一丝力气用劲。
那一只手重重的垂落了下去。
“……”
李诗情伏在了井底下,只觉得心中一片哀色油然而升,有悲也有恨,隐隐的似有哭泣声,却又被强行的咽了下去,像是不肯低头一般。
怔愣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
李诗情继而抬头望向了那一面布满了尘色的井壁。
她却不由得笑了起来,一声声的低笑,不愿认输的笑直震荡在了胸口中。
纵岁月不忧待我。
堕我入地狱。
我也不会就这么认输——
就着那一身不屈的血肉,李诗情爬到了井壁的边上,脱力下止不住发颤的手,但用着自己的血将那一封密函里面的内容写到了那石壁之上。
一笔一划。
一字一句。
掺合着血。
揉杂着泪。
有万千的冤屈在心,有万千的傲骨在身。
——纵堕我入地狱,又有何惧!
满壁的血字铺向了整个井壁上,打落下来的月光只照见了斑斑一隅,却已然是触目惊心令人震惊不已,光影交晃,那月光正照落在了她的发上,落入了她的眉心之中。
李诗情低咳着以一只手抚在了心口之处,衔着血倚在了井壁上望着那照落下来的一罅月光。
那是连仲藻雪都不知道的密函。
不曾公示任何人。
因为,上面牵涉到了仲府之人,她的父亲。
在留下血字的时候,李诗情在写下那个名字的时候有过犹豫,终是在写下后减去了一笔勾划了一条线,只留给后来之人进行评判审夺。
“……咳。”
写完了最后一笔后,像是熬尽了一身的骨血一般。
李诗情已是虚脱的动弹不得,再也没有一丝的力气,只倚着那一方井壁抬头望着那一抹皎皎的月光,像是做尽了自己最后一切所能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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