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静待着死亡的到来。
披落在身上的长发,额前的碎发有几缕已经被汗水湿绞。
“咳。”
她又忍不住咳了一声,一双眸子宁静的如月光一般,平静望着眼前的这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不觉得有一丝的害怕。
无论是这漆黑的井底。
无论是那井底一具具已成白骨的遗骸。
无论是死亡。
在这一刻到来的时候,除了最开始的惊慌,此一刻,她却全然的不觉得有一丝的恐惧与害怕。
李诗情坐在井壁边上,嘴角尚且衔着血迹,只怔怔的望着眼前。
眼前。
是一席月光照落下来。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穿着粉凌纱衣的女子,只看着她肤若白雪,簮花穿玉,环佩璎珞,美貌非常,眼底更是流露着无比温柔的光芒。
明明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但却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
李诗情只身坐在了井壁边,抬着头怔怔的望着她。
看着她温柔的向自己伸出了手。
“不要害怕,妹妹。”
她说。
李诗情目光颤了颤,神色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从她的身后走出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子,或是青衣秀丽,或是白衣仙骨,或是紫色俏然,只看着她们颜貌各异,环肥燕瘦。
有倾城的绝世,有清秀的碧玉。
有刚烈的贞女,有张扬的巾帼。
“不要怕。”她说。
李诗情怔怔的望着她们,却不知怎地眼眶中竟然涌出了热泪,只抿直了唇,“嗯!”
她倚靠在了井壁上。
望着眼前这一个个从来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久久的。
她颤巍的伸出了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对方的掌心之中。
只在对视之间微微一笑。
是啊,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的,她们不会伤害自己。
她们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月光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了清透了起来,在两人握住的手之中,那一瞬间好似一切都为之颠倒,只在重新睁开眼之间,眼前的一切场景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是草长莺飞的三月天里,春柳莺啼,燕子斜飞而过。
在那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坪中,只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孩子牵着一根细细的风筝线,欢笑着放着风筝。
笑容绽放在了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
藏在了她们每一个人的眼中。
在阳光洒落下来的时候,她们每一个人却都好似发着光一般明妍非常。
无数只风筝高高的飞在了蓝天之上,有花纹美丽的蝴蝶,有纤细清秀的蜻蜓,有剪尾的燕子,有华美的凤凰,有展翅高飞的苍鹰——
那风筝穿破了云霄自由自在的飞在了蓝天之上。
高高的,高高的。
“……”
微弱的烛火点燃了这一片漆黑的枯井,祁青鹤久久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纵使他在心中做了一万次的建树与预想,但终归是远远不见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那烛火是微弱的。
在这一片漆黑的枯井中不住一闪一晃。
祁青鹤脸色沉重的举着手中的烛火走了过来,光照之下,一切却都是无处遁形。
他停下了脚步。
手中的烛火微微往前一送。
直照向了那一面让人久久震愕的血字,看着那腥目的红字铺向了一整面所能勾得到的石壁上。那落下的字一笔一划尽见锋芒,像是一把黑暗中亮鞘的刀剑一般。
铺面而来的是一片不愿俯首的倔傲。
——纵堕我入地狱,我心不屈,无人可折我傲骨!
所有余剩下来未曾找到的遗骸尽数的被搬了出来,在重见天日之后,盖着白布得以安息入土。在一片飞尘之中有生者的嚎啕,亲友的失声与悲恸。
又是无数的飞尘抛散,瓦砾倾颓了一地。
“咚!”
“咚!——”
那凿车一记又一记的锤向了这座曾经不胜辉煌的府邸。
操控着锤凿车的工匠们脸上俱是一片激起的血性,明明是大冷的冬日,但那扳动着把手的粗壮手臂上却是暴出了一片的汗,连同着身上,发上,衣背更是汗透。
“喝!”
一声平整的震喝。
在拉至顶端之即,那些工匠再一齐用力推了下去。
“咚!!”
飞尘烟起,城阁尽塌。
只是哭声久久不绝耳。
这一日,殷盈终于找到了那个曾经与自己差点扯头花,爱斗嘴的妹妹,却也永远的失去了她。不止是她,还有那个被她毒舌嘲笑过药罐子病秧子,爱生闷气的妹妹。
不。
不止是她的妹妹。
这一日,西陵王府不复存在。
——
李诗情的死讯传到药王谷的时候,仲藻雪正在喝药。
手中的药碗却是没有握稳的打翻在了地上,她怔怔地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五雷轰鸣盖顶,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怔怔地站在了原地,神色一片的木然。
万千悲从心中起。
止不住的眼泪怔然的从眼中落了下来。
只是身形晃颤的竟觉得站不稳脚。
“仲娘子,节哀——”小药童见她情绪好似在崩离般,忙搀扶了她一把,劝慰着她。
落下的眼泪起初是无声的,连同着哭声都是无息的。
再到最后是痛断肝肠。
见她大悲之下哭到最后整个人都在发颤,眼见着她情况越来越不对劲的小药童忙跑了出去叫秦茗,正在屋内捣药的秦茗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正听到了她失声的痛哭着,哭到最后甚至是呛出了血。
秦茗见状沉下了脸。
当即为她下针想要为她稳定住情绪,竟是丝毫不见效用。
最终只得兵行险招的让她晕睡了过去。
……
西陵王府的事在完成彻底的清算之后,水路的冰已经被破凿了开来,以沈钰为首的人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正准备走水路入京。
这一日临安城的天空正不断飘着小雪。
祁青鹤披着一身鹤氅站在了行船之前,只转过身望了一眼,像是还想要留下一些什么讯息与嘱托,但最终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留下的转身走向了往驶京城的行船中。
三个月的夺权之战由此展开。
角斗,厮杀。
败者寇。
胜者王。
只唯有你死我活这一个结果。
在最后的宫门变中,沈钰在祁青鹤的相助下一路上连破太子兵力的几番围城,直以最后一剑斩下了亡逃中的太子头颅,再举步逼入了宫闱,至以不久勤政殿中传来了皇上病逝的消息。
举国发丧。
废太子以谋逆逼宫祸害先皇大不敬之罪除名皇宗,尸骨挫灰。
“跪——”掌事太监长声。
先皇入陵的那一日,满城素缟。
祁青鹤站在了沈钰身后,神容俊冷依旧,只在掌事太监的宣读下拂衣,与一堂的官臣们跪了下去,但长身挺拔不动。
“叩首。”
“再叩首。”
“祭——”
冬去春来,无数的柳绦抽绿。
等到入了春之后,天气但逐渐的暖和了起来,连同着那数日里阴霾的天都消散了乌云,看着太阳穿透了云层照落了下来只觉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沈钰荣登大宝的那一日,钦点了祁青鹤,官封祁相。
站在高殿之上最前列的男人只拱手一揖,谢过了新帝的厚爱,神色却依旧是清冷不变。
“竟是他祁青鹤。”
“这……”
“怕是这朝中又得有大的动静了。”
“谁让他一力将新帝扶上了位。”
“哎,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皇上怎地也不忌惮于他,竟给了他这般大的权力?”
“……”
下朝之后,一众的官员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来,摸不清楚新帝的心思,只觉得心里头有些慌慌的,尤其是那个祁青鹤,原先三品的官职在这京城就已经闹了不少的事情了,再给他大一点的官职怕不是真的要将这天给翻了过来?
权相的宝印中午送到了府上,甚至于还没有放在桌案上。
一场从未有过的彻底清攘扑卷了过来。
就好似大浪淘沙一般。
“祁青鹤你做什么!”
“放开!”
“我冤枉啊!我冤枉啊!我什么都没有做过!皇上——”
最先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太傅府。
“做什么?”
“你们都是什么人!”
“放肆!本官可是京中四品掌印!你们竟敢强闯本官的府邸?!”
“祁青鹤!原来是你——”
再然后去了四品掌印的府邸。
“你们大胆!”
“干什么?都干什么?”
“反了反了反了!都给本官住手!”
“祁青鹤!你想要做什么!”
“……”
那一份以血写就的名单,无一遗漏,也无一纵留。
只在他掌执权相,却是真正的整个京城震荡,满朝上下更是闹得人心惶惶。没有任何的余地,没有任何的情面,没有任何的宽宥。
人可以无情到什么地步。
人可以绝情到什么地步。
只看着那一个男人芝树玉立一身玉锦的官袍站在了门下,那原是一张极为俊冷的脸,衬着他整个人神骨清秀气宇非凡,那原是极好的相貌,但任何与他交往的人提起他来却没有人会把目光与注意力放在他的那一张脸上。
在他的一抬眸之间,不怒自威,直教人胆颤非常。
如此史无前例严苛的清攘朝堂,让整个南黎为之震荡,呈表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
不堪查的官场人人自危。
沈钰按下了奏章,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般站起了身来,负着手望着了整个恢宏的宫殿群立。
新朝旧废,在这样一塘已经僵化的朝野之上,他需要彻底打破原有的局势,清扫异党,破而后立。而此中确实如祁青鹤所说的,他是最好处理这一种事的人选。
这一场史无前例严苛的清壤朝堂持续了整整十日,随之而来的是广开科举。
清壤的最后一日。
祁青鹤令人在天祭坛边建造了十三根“孽柱”,将这一次擒扣之人所获悉的罪名尽数的刻在了上面,并下文,凡后来入仕者,官拜第一日,必来此朝拜。
以警自省,莫入后尘。
又一日清晨上朝,想着折腾了这么一些时日也该消停了。
“祁相呢?”沈钰问。
大殿之上的官员听到这两个人顿时一阵哆嗦。
一时缄声。
久久的没有看到出列的身影。
一众的人伸长了脖子,继而左望了望,右望了望,才后知后觉这一日祁青鹤竟然好似没有来上朝,这一个信息刚崩出了脑海里,一个个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祁相今日没来上朝?”沈钰也奇怪。
“回皇上,确实不见祁大人。”掌事的太监说道。
“可是有什么事?”沈钰问。
“并未收到祁大人的告假。”
沈钰思忖了一下,道,“这几日下来祁相想必也是累了,下朝之后你带着朕的旨意去相府,祁相有如此心也是我国中子民大福,朕定要好好厚赏于他。”
“是。”
宣旨的太监这日带着圣旨和成箱的金银软玉珍奇宝物赶到了相府。
“圣旨到——”
“祁青鹤接旨!”
扬起的拂尘搭落在了臂弯上。
相府中是跪落了一地的仆侍,小厮和丫头们满脸的高兴,只想着主子受了封高兴了没准还会赏一些东西给自己,再不然就是自己的面子也沾着光。
没见到人来。
掌事的太监又叫了一声,“祁青鹤接旨——”
偌大的祁相府只一声声回响着传旨的声音,却是迟迟的不见着接旨的人。
“找,找不到大人!”跑了一圈的小厮气喘吁吁的撑着膝,说,“我……我找了整个祁相府,哪里都……都没有看见大人的身影!”
“怎么会?”
这却让传旨的太监给懵住了,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高楼森立,锦门华苑。
那是京中除了皇宫之外便最为气派的祁相府。
高权握手。
锦衣玉食。
一生的荣华富贵令人无比艳羡。
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白玉门,走过了一阶又一阶的青石台阶。
只在那中堂思过门中,愕然的看见了一把夺目的金锏立插在了地上,锏身笔直挺立,落得金灿万千,而在那把金锏身后,是一身代表着无上权威的权相官衣折叠了整齐的置于了乌木盘中,上面压着一顶宝华的翅木官帽。
却是再也不见了自己的主人。
祁青鹤走的时候,一如他来的时候。
什么也没有带走。
宣旨的人怔然的站在了中堂之外看着眼前的一切。
——
仲藻雪大病了一场。
这却是让秦茗也棘手的病,不若寻常的患疾与一些难解的毒,她的这一病在心,属于悲忧交加造成的,便是他也难解。
也拦不住她的出去,放她与殷盈一起收殓了那些枉死的遗骸,整理好了那些个遗物。
“她说过我们一起在青柳村见面的……”仲藻雪低道。
说到这里。
却又忍不住垂泪。
殷盈眸中也有哀,没有说话。
两人只得沉默着抱了抱彼此,像是在寒冷中寻求彼此温暖的小动物一般。她们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死,又为什么上天从不怜爱她们,更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连活下去都变得奢求。
“别哭了。”
殷盈安慰道,“你病成了这般,还是早些回去吧,本来这些年就伤了身子,若是再落了疾便更糟糕了。”
“……”
仲藻雪没有说话。
药虽然也有按时吃,病虽然也有按时看。
只自那之后整个人变得更为恹恹了起来。
秦茗为她把过几次脉下过几次针,却发觉着她因为大悲生郁而造使了体中离魂散的余毒也难以拔除,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
又这样养了几月,至时冬去春来,万物抽新,也不见着有太多的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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