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对她这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马若薇听完后许久没再发出声音。
时桑默默思忖了会儿,终于侧过脸看向她:“马组长,你是聪明人,没必要一次又一次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应该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马若薇直直地看着她。
“我知道,无论我说多少遍我跟祁尧之间没有除友情以外的关系,你还是打从心底里讨厌我。”时桑顿了顿,眸光忽地变沉,声音也在慢慢压低,“我不介意你讨厌我,同时,我也不介意跟你最后撕破脸。”
言尽于此,时桑便不再多言,情绪转变之快,懒懒收回视线,继续提起筷子夹她想吃的菜。
马若薇仍旧盯着她,一言不发。
比起早上两人的接触,她能明显地感受到时桑此刻态度坚决,最后一句甚至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她其实一直没怎么了解过时桑,对时桑的了解也仅限于自己听到的和看到的,从高中决定讨厌时桑起,她就没有怕过或者担心过什么,但是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心虚。
终究是做惯了好学生的人,她那点手段在时桑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一切的一切,只是时桑没跟她计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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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左右,聚餐结束,时桑是最后一个离开餐厅的。
沿着街道边,她缓缓仰起头,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月朗星稀,以前有人告诉过她,这表明着明天会是个晴天。
时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列表里找到一个许久没联系的号码,顺势点进去还能看到和那个人接近一年前的聊天记录,当时他主动给她发了句“新年快乐”,而她只简简单单回了个“同乐”。
她以前跟萧予酥说过,聚散离合自有因缘,那时她看得很开,但是今天听到马若薇提到祁尧,她又真觉得有几分遗憾,遗憾她失去了一个曾经要好的朋友。
但是再多的遗憾只会让她自己陷入迷茫,这是时桑不愿意面对的,所以短暂过后她又清醒地划掉了跟祁尧的聊天记录,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往前走。
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有一条偏僻的小巷,这是刚刚孙诚英告诉她的,说是能比走其他路更快到达,算是一条捷径,但是在此之前还要穿过一条街。
时桑按照这条路线往前走,很快在那条街上看到了许多小商铺,空气里也散发着各式各样的香味,其中有一味她闻着特别熟悉,是桂花糕的香味。
就好像是刻入了身体里的记忆,只稍一点拨,就能轻松被唤醒。
江辞深喜欢吃的东西并不多,香甜绵柔的桂花糕便是其中之一。
几乎没怎么细想,时桑就已经走到那摊子前面,跟摊主奶奶买了五块刚出炉还热乎着的桂花糕。
她把打包好的捧在手心里,笑了笑,就当是付今天晚上的车费了。
离开这条街道走了几十米远,终于看见了孙诚英所说的那条偏僻的小巷。
刚迈进去,时桑便看见巷子里不远处站着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在他前面,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
那中年男人很显然也注意到了时桑,板着一张阴沉的脸看向她。
时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方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如果现在退出巷口,她就要再绕过两条街才能到停车场,眼下时间已经不早了,在停车场里等着她的那个人本就是个视时间如金钱的人,她不想再耽搁太久。
大概是直觉对方不会拦她,时桑短暂权衡了一下后继续往前走。
她和那中年男人对视了一眼,巷子里的气氛陡然诡异得更加厉害,两人擦肩而过时,时桑这才清楚地看到他手上拿着一个破碎的啤酒瓶,那张沧桑的脸上满是通红,眼睛里也是猩红,看样子是个醉鬼。
说一点不紧张当然是假的,擦肩而过后对方仍没有任何阻拦她的意思,时桑又不动声色地走了几步,心中也默默叹了口气,好在她赌对了。
察觉到中年男人的余光此刻还在时桑的身上,小男孩趁着机会慌忙爬起来,还没跑出几步就又被男人发现,直接单手拽倒在了地上。
男人似乎因这一举动被点燃,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老子在外面赚钱,做了点生意失败了,一个两个的都要走,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比那个贱人更没良心!”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让你跑!”
男人走上前,毫不犹豫地打了小男孩一个耳光。
清脆的一声响,伴随着男孩掩饰不住的抽泣声,时桑猛地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啪”的又一声,那中年男人已经全然不顾还有外人在场,继续骂着,又扇了小男孩一个耳光。
时桑不爱多管闲事,但这不代表她不见义勇为,醉鬼做起事来本就没什么数,如果真是平时就凶神恶煞的暴脾气,趁着醉酒把那孩子打死,她要是放任不管的话,也难逃自己心里的那关。
于是时桑迅速做出了决定,往回走到男人和男孩的中间,非常冷静地进行劝诫:“不要打了,你看清楚,他是你的孩子。”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直起身,戾气不减丝毫:“我在处理我的家事,碍你什么事了?小姑娘,我劝你少管闲事!”
话落,他没有一点征兆的,狠狠向前推了时桑一把。
事发太过突然,时桑没有任何防备,桂花糕脱手掉到了地上,整个身子直接被他推得往后退,脚后跟重重地撞在了石墩上,后退的动作才停止。
一股刺痛自下而上袭来,时桑下意识地紧抿着唇。
因为推这一动作使了大力,那中年男人自己也没有站稳,一个踉跄,手里本就没握紧的啤酒瓶被甩了出去。
酒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时桑仰起脸看着,目测最多只会砸到她的脚边而不是砸到她的身上,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做出移开的打算。
而就在这时,一只宽大的掌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小臂,待她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被人拉进了怀里,肩胛骨也随这一动作撞到了那人的胸膛上。
“啪嚓”一声,啤酒瓶砸到了地上,碎成很多片,一片狼籍。
“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江辞深紧紧地捏住她的左肩,嗓音沉哑,像浸了冰水后的凉,眉眼间也随之染上几分阴郁与愠色。
第48章 朝朝辞暮
◎护她在身后。◎
直到在那人怀里站稳, 时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木调清香,这才怔松回神,反应过来刚刚拉着她的人是谁。
她因为惯性下意识地把手搭在了江辞深的手腕上, 身子发僵, 慢动作地微抬起头,两人四目相接, 比起被啤酒瓶子砸,看到他的这张脸让她感到更加诧异:“辞深哥……”
“敢孤身面对一个中年醉鬼, 当初在密室里的时候, 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大的胆量?”
江辞深的语调还跟平时一样冷静,或者说只是听着还算冷静, 但是眼底的阴沉并未因此褪去分毫,反而更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时桑的有些本事是他过去教的, 就比如说察言观色, 她知道他这样是因为担心她安全所以生气了,想着这时候应该解释几句来缓解一下紧绷的氛围, 所以她沉默了一小会儿,眼睑耷拉着,不太有底气地说:“我本来以为他还会有点儿理智, 所以才……”
虽然眼下回想起来, 几分钟前她站在中年男人和小男孩中间, 试图在酒精冲昏了头的情况下, 用劝诫的方式去唤醒一个父亲的良知,是一件多么愚蠢和搞笑的行为, 但是时桑在此之前并不是没有任何的考虑, 当时她选择继续往巷尾走, 男人没有拦下她, 说明他还是有点理智尚存的,不想在外人面前大动干戈,所以她以为可以试一试用劝说的方式,可是她低估了很多东西,比如说情感的刺激,小男孩逃跑的举动几乎要让这个男人彻底失去自我。
彼时,时桑被人拉进怀中,对方还是一个她最熟悉的人,即使刚刚的那些经历还没有到让她害怕的地步,但还是在这个怀抱里感受到了非常充足的安全感,除了生理反应使然身子有点僵硬以外。
江辞深把她的没底气当成了一种含蓄的示弱,再看见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很像是怕继续被他训的可怜模样,情绪在顷刻间有了松动,片刻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仍然沉着声道:“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情况,实在骗不了你的眼睛和心,你可以选择伸出援手。但是,不许冒险和逞能,直接报警。”
“倘若这点道理还需要我来教,当初你是怎么下定决心一个人去国外的?”
尾音落下之际,他目光冰冷地扫了眼不远处的那个中年男人,然后单手捏起手机,借着小巷昏暗的灯光隐隐能看见他手指关节间悄然暴起的青筋,很快他又收回视线,在屏幕上依次输下了三个数字。
“不要!叔叔,请您不要报警!”几乎是输完号码的一瞬间,那个受害小男孩似乎有所察觉,奋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奔向江辞深,拽着他的衣角,同时以一种祈求的神情看着他,“我爸爸他……只是喝的有点多而已,他平时最疼我了,请您不要报警,求求您了。”
江辞深低头,看着紧紧拽住他衣服袖口的那只脏兮兮的小手,不仅没有因此对他产生怜意,反而眉心蹙得更紧。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前的时桑突然抓住了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对面的小男孩,眼神认真道:“辞深哥,就先听他的吧,我们再观望一下。”
江辞深微怔,视线轻移,时桑的手在情急下正覆在他的手背上,小小的,软软的,他顿了顿,自然也没有把报警的号码拨出去。
大概是因为巷子里意外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再加上刚刚啤酒瓶甩落到地上碎掉的声响有点大,小男孩爸爸短时间内停下了所有的暴虐举动,等他彻底回过神时,一步一步地往时桑他们靠近。
时桑见此情形,下意识地从江辞深怀中离开,将小男孩拉到江辞深的身后,自己却站到了江辞深的身前,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醉汉,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江辞深以一种疑似被她“护”在身后的姿势停在原地,随即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伸手捉住她的手腕:“你在干什么?”
时桑扭过头,看出他的疑虑,没了几分钟前的狼狈,露出自信一笑:“放心吧辞深哥,我上大学的时候选修过跆拳道,接受过正规训练,练过不少防身术。而且你知道的,我打架一向都挺在行的。”
江辞深并没有因为听到她的这番话放手,目光静静地锁着她,语气严肃:“但是你现在面对的不是同龄人,而是比你力量大出不知道多少倍的壮汉。”
时桑一向是个敢于挑战自我的人,况且她觉得对方喝醉了大脑不清醒更方便她一展身手,她还想用实际行动向江辞深表明自己不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她之所以选择伸出援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自己就不是个善茬儿。
所以她刚想再辩解两句,但是江辞深在她之前开了口:“到后面去。”
时桑一愣,随即不太确定地问:“辞深哥,你还会打架?”
从她的语气里,江辞深几乎听出了十分的不信任,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怎么,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会打架而且弱不禁风到需要别人来保护的人?”
“弱不禁风肯定不至于,只不过……”
时桑打了个哈哈,剩下的话并没有当着他的面说完,因为小男孩的爸爸正靠得越来越近,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们闲聊。
“我不打架不代表我没有能力保护人。”江辞深语气平静,往前迈了两步,挡在时桑身前,“不想报警处理就去附近药店买解酒药,出巷口右转,以你的速度跑过去不到两分钟。”
时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安排,大脑反应了一会儿还站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江辞深用余光瞥见她一动不动,随即侧过脸望向她跟她身后的男孩,“这里有我看着这个孩子。”
虽然她的主要顾虑并不是这个,但是眼下已经没有更多时间让她再继续耽搁下去,时桑思索片刻后便听从他的安排往巷口跑。
但是跑了几步她又折返,站在江辞深身侧,望了一眼停在几米外满眼猩红的中年男人说:“辞深哥,他应该是最近做生意失败,又遇到妻子离家出走,所以才把怨气都撒在小孩身上。”
简单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给江辞深,时桑不再有任何逗留,迅速跑出了小巷。
她留下的这些讯息,几乎可以说是十分准确,而且非常有效。
在时桑离开去买药的几分钟内,江辞深将男孩护在身后,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选择用他的嘴。
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他随口抛出的有关做生意的话题竟然吸引了醉汉全部的注意力。
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一切变故皆由生意失败、赔光家产开始,这是小男孩的爸爸不愿意提起的事实,江辞深利用他高超的话术将话题一直围绕着这个展开,这种话题的好处就是一旦触及对方真心,便是触及他内心最敏感脆弱的地方,所以不久后,醉汉就完全沉浸在悲痛中,不再像十几分钟前那般暴躁了。
当时桑拿着药回来的时候,她便看见小巷里的双方仍维持着她走之前的样子,没有一点儿跟她想象中打斗过的痕迹。
这一路她跑得很急,就担心江辞深吃亏,结果没想到担心都是多余的。
江辞深从她手里接过药瓶,紧接着从里面倒出了几粒胶囊,然后递给了身后的小男孩,两人互视一眼。
时桑见状不由得感到有些担忧,想了想说:“要不还是我去吧……”
“不,就让他去。”江辞深拉住时桑,轻声道,“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说完这句话时,男孩已经慢慢走向醉汉,孱弱的双手高高托起,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很坚定:“爸爸,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一次,眼前这个倔强了半生的中年男人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哭得像个泪人。
最后一道心防彻底崩塌,他紧紧地抱住儿子,像是悲痛,又像是自责。
虽然时桑和江辞深两个人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是他们都赌对了,或者说,是江辞深相信了时桑的直觉,跟着她一起赌对了。
当时男孩祈求江辞深不要报警,说男人平时最疼他,时桑迟疑过但还是信了,信这个父亲只是一时被酒精刺激冲昏了头,但其实平日里是个好父亲。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江辞深突然让时桑去买解酒药,只要酒醒了,大概率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时桑看了会儿眼前的父子温情,也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慢慢转向身旁的人,颇为好奇地问:“辞深哥,我刚刚离开小巷去买药的那段时间,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危机解除,江辞深侧脸看她,恢复成跟平时一样漫不经心的口吻:“怎么了?”
时桑摇了摇头:“我就是单纯有点儿好奇。虽然说人性未泯、父子情深,但是这件事情解决得比我预想中的要快和容易很多。当时我回来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已经稳定了不少,你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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