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她摇桂花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呢?也同睡着了一般乖巧恬静吗?
应当不会是安静的吧,必然是活泼跳跃的,寻常贵女,可干不出亲自摇桂花的事。
林闻清的心动了动,似有小鼓轻敲。
小郡主,好像同他梦境里,不太一样。
林闻清捏了捏眉心,吩咐车夫起程,进了宫。
秋风渐起,金陵城的枫叶染红了半边天。
陈霜意因着退婚之事,一连几日闷闷不乐,连自己即将到来的生辰也无心筹备了。
倒也不是非要嫁给他不可,陈霜意自认美艳无双又知书达理,十几年来谨言慎行守着最严格的礼仪规矩,定然是不愁嫁的。
天下儿郎千千万,何必因为一人而愁闷。
只是此事麻烦,一来她的婚事是皇祖父临终前所定,这关乎着皇家颜面和朝政稳固。
二来嘛,她堂堂郡主,被人退婚,着实有些丢人。
虽然她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可她毕竟是公主府的人,她爹爹又是镇国公府的二爷,不管是皇家还是陈家,都不能轻易受辱。
为此,陈霜意闷闷地在房中窝了好几天,想要找出一个既能退婚,又不损几家颜面的法子。
“小姐!”午后,红杏从院子外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她好像脚底下长了刺,每每遇到急事,都会跑得飞快,气喘吁吁。
“小姐!您快去前厅看看吧!秦王带着人来府上了。”
陈霜意正支着下巴把玩着一片红色枫叶,听红杏急匆匆来报,抬起来头:“他来做什么?前几日不是说,他被皇帝舅舅打了军棍,连起身都起不来了吗?”
秦王不顾皇家颜面贸然退亲,自然是要被罚的,梁帝没让他下大狱已然是开了恩了。
“是来负荆请罪的,人现在已经在前厅跪着了,长公主和驸马都已经在前厅了。”红杏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
“这是我刚刚回来前,秦王府的随从非要塞给我的,说是务必要让您过目。”
陈霜意皱了皱眉,没说话,接过了信封,展开。
“小姐,信上说什么?”红杏和绿梅不约而同问道。
看完信,陈霜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信上说,他并非有意要侮辱皇家颜面,更对我没有任何不满,也对这场婚事没有任何不满。只是,他不想娶妻生子,只想一生驻守北境,永不回京。”
陈霜意将信放到了桌案上,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姐,那您要去前厅吗?”绿梅问道。“不去!”陈霜意摇了摇头,又将信拿起来看了看,“不论他是何缘由要退婚,退婚书已下,伤害已经造成了。他道歉,负荆请罪,写求和信,我便该原谅他吗?”
“那我这个郡主,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一点?”
绿梅也点了点头,她是了解自己小姐脾气的,轻易是不会原谅了秦王的。
“可是,听闻秦王也将这套说辞说与陛下听了,还在大殿上请求驻守边关。但是陛下大发雷霆,还打了他军棍。”
“奴婢刚刚在前厅瞧着,秦王果真伤的严重,连起身都困难,是被人抬着进门的。”
红杏低声说道。
陈霜意微微蹙眉:“真这么严重?舅舅下手也太狠了些吧。”
不过,也是他活该。
哼。
陈霜意嘟了嘟嘴,没再说什么了。
秦王林闻清在前厅又待了好一会儿,不知和长公主说了些什么,直至傍晚时分,秦王府的车驾才从长公主府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太后的懿旨便宫里传了过来。
陈霜意原本正在沐浴,红杏又急匆匆地从前院跑了回来。
“小姐!刚刚宫里派人来给长公主传旨,传旨的公公同长公主说话,奴婢刚巧路过,听到了!”
“太后身子不好了,说近些日子夜夜梦魇,总是梦到先帝爷说想她了。”
“太后怕自己时日无多,想要效仿民间冲喜一说,要定了亲的晚辈们近期成婚!”
陈霜意从浴池中起身,穿了身寝衣,走了出来。
“是哪位表哥要娶王妃吗?”
“不是的!是您和秦王,太后下旨,将您和秦王的婚事,定在了腊月初八!”
!!!
陈霜意无比震惊地抬起来头,脑袋嗡的一声,卡住了。
第四章
红烛摇曳,春寒料峭。
屋外淫雨霏霏,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在窗棱间停歇,正相互依偎着取暖。
屋内燃着炭火,正烧得旺着。
青纱帐隐隐约约遮掩着几丝春光,锦被之下裹着副香艳的身躯。
林闻清看见榻上的自己,不紧不慢地扯开锦被,用手抚了抚锦被之下那人的青丝。
“王妃今日又想玩点什么?”边说,他边伸手朝锦被之下探了探。
秦王妃银铃般的笑声传入了林闻清的耳中。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闹了。”随着女子的清笑声传入耳中,床上的青纱帷幔彻底落了下来。
林闻清整个人天旋地转一番,整个人便到了榻上,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浅绿薄纱中衣,中衣之下是一片遮都遮不住雪白山峰。
雪峰起伏之间,隐约有一红点,耀眼夺目,令他不忍挪开视线。
随着两人的起伏动作,秦王妃腰间的腰挂发出了铃铃作响的声音。
一动一响。
一响一动。
林闻清悠悠地睁开了眼。
望着头顶的深紫色帷幔,久久失神。
隔了好一会儿,在外间伺候的下人才察觉到里屋的动静,低低请示了一声。
“王爷可是醒了?”
“嗯。进来吧。”林闻清自榻间坐起了身,清了清嗓子,传唤下人进来送洗漱之物。
他转身瞥了一眼床榻,又俯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蹙着眉,有些烦闷。
“吩咐人准备净室,本王要沐浴更衣。”
领头的小厮点了点头,正欲退下。
“等等,把这些带出去,烧了。”林闻清指了指床榻上的锦被。
隆顺二十一年秋,这一年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秋收刚过,百姓们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这一年,大梁与北境结怨已久的匈奴国大战一场,大梁将士虽未能将匈奴人彻底驱逐出境。
但他们的护国大将军,年仅二十的新秦王,带领着镇北军,不仅把匈奴人打的哭爹喊娘,还把匈奴国王唯一的小女儿给掳到了大梁。
如今正关押在京城郊外的驿站之中,由鸿胪寺派人专门看守。
据说,这位娇蛮任性的小公主,原本是不服气自己兄长们都能上战场而自己只能在家吃葡萄,偷偷女扮男装进了军营。
不曾想,有为国争光的想法,却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脑子。
在战场上对秦王一见钟情,当下便丢盔弃甲死活要嫁给秦王。
一时之间,朝野哗然。
百姓们并不懂得这其中的玄机,只觉得,他们的秦王当真是天神下凡,简直是大梁的命脉支柱。
大梁有了秦王林闻清,何愁江山不稳国祚不长。
这话,自然也传进来准秦王妃的耳朵里。
小郡主本就生气,一听见百姓们这么说,倒是骑虎难下,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陈颦儿安慰她:“哎呀,男人嘛,多少都有些风流韵事的。你不必担心,太后和先帝两重旨意下来,他林闻清就是真天神,也不敢抗旨吧。”
“秦王府三百号人,都跟着他不要命啦?”
陈霜意瞥了陈颦儿一眼,她不明白,堂姐怎么永远猜不透她的心,却还是表现出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本来不提旨意还好,一提起,陈霜意就更生气了。
“堂姐你别胡说了。我巴不得那个什么匈奴公主把林闻清要走呢!”
她烦得哪里是这些呀,一个男人而已,她堂堂郡主,还犯不着上赶着。
她烦得是外祖母的身子每况愈下,下了懿旨让她冲喜。
她不想嫁人呀!
“那你丧眉搭眼的做什么?”陈颦儿掰开了一个石榴,汁水溅了一手。
“秦王来你府上退亲的事情,现下可瞒得死死的,没人知道的,你就当无事发生,算了呗。”
陈霜意有些嫌弃的别开了眼,递了个帕子给陈颦儿。
“堂姐,你是真的天真。这大宅院里,什么时候有不透风的墙了?就算是这事儿没传出去,可林闻清在舅舅面前说要终身不娶驻守北境呢?这事可是朝野上下皆知。”
她这桩婚事,从一开始便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这关系着朝局,关系着皇族与秦王府,甚至关系着大梁的百万臣民。
是以,陈霜意这些年来,谨小慎微,处处拔尖,既要学着当家主母的本事,又要学着如何与夫君相处,还要时刻在外人面前做出高门贵女的风范。
就是怕她行差踏错,叫人拿了把柄,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
她是大梁最尊贵的郡主,可以锦衣玉食,甚至可以偶尔任性。
却不能左右自己的婚事。
这便是她享受了十几年荣华富贵,应该付出的代价。
原本,她只想着,嫁过去,与夫君举案齐眉,日后为秦王府开枝散叶,执掌中馈,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当家主母。
可林闻清竟提了退婚,虽然很快他又来负荆请罪了。
但对于陈霜意而言,这桩原本就不那么美好的婚事,更加多了层污垢。
叫她,没了半点兴致。
“那你说,林闻清要退婚,会不会跟这个匈奴公主有关?不是说,这个公主非要嫁给林闻清吗?”陈颦儿擦拭过手指,又追问到。
这种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传入陆霜意的耳中了。
她摇了摇头:“秦王便是再蠢笨,也不会因为一个匈奴公主退了与l我的婚事的。”
“这天底下,谁都可以娶这位匈奴公主,唯独林闻清,绝无可能。”
林家世代守卫边疆,不知道有多少先祖马革裹尸死在匈奴人的手上,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匈奴王室死在林家手中。
隔着世代国恨家仇,这个匈奴公主真的是脑袋被驴踢了,还要嫁给林闻清。
况且,他堂堂护国大将军,娶一个异国公主,和直接告诉皇帝,自己要造反,有什么区别?
“啊?那他怎么敢提退婚啊?不怕被人拿来做文章吗?”陈颦儿也听懂了其中关窍,不由得惊呼。
陈霜意皱了皱眉,伸手示意她噤声。
“他不怕的。舅舅信任他,况且皇后娘娘还在宫中,自会为他周旋。”
陈霜意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不打算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左右,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你与静安侯府的事情呢?大伯可有派人去静安侯府?”她想起前阵子陈颦儿还哭闹不止,今日看起来,好像整个人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
不像是要退婚的样子呢。
听到陈霜意的话,陈颦儿忽得低下了头,红着脸,羞答答地搅着帕子。
“没。”她的声音低了几分。
“萧郎来给我赔罪了。他说,是那位云柔姑娘非要缠着他,他见她身世凄苦又无依无靠,心中不忍,才想着拿钱帮她赎身的。”
说到这,陈颦儿的声音更低了几分,还带了一丝女儿家的娇羞。
“萧郎说了,不会迎她进门的,只是替她赎身,再帮她安置好,便与她再无瓜葛了。”
萧郎?
这两个字是第一次从陈颦儿的嘴里说出来,没想到短短几天没见,两人的关系竟如此亲密了?
“你信了?”陈霜意握住了陈颦儿的手。
陈颦儿含羞带涩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好似前几天,哭喊着骂萧世子并非良人的不是她一般。
陈霜意吞了吞口水,有些诧异。
“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且好好想想,不迎进府便可以相安无事吗?什么叫安置好便再无瓜葛?什么叫安置好?是不是还要照顾她后半生?”
她没想到陈颦儿这么容易就叫人哄住了,真想打她几板子,把她拍醒。
陈颦儿站起了身,有些不悦地看着陈霜意。
“你这人怎么总把人往坏处想呢?萧郎说了,不会再与她有瓜葛,你为何不信?”
“再说了,又不是让你嫁给他,你急什么?”
陈霜意原本还有好些话要与陈颦儿细细分说,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被陈颦儿的天真,封住了嘴。
真没想到,他们姐妹二人于婚事上,竟各有各的烦恼。
“妹妹你且歇息吧,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颦儿甩了甩手帕,福了福身,带着丫鬟便出了门。
两人不欢而散,陈霜意原本就憋屈的心情,这下子更憋屈了。
关键是,她也没多说什么呀!
陈霜意的生辰将至,这是她及笄后的第一个生辰,公主府早在两个月前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太后降旨将婚期提前的第三日,便借着陈霜意生辰将至的由头,将她召进宫说话。
原本陈霜意领旨入宫,应当第一时间便去太后的住处的,可半路上却被陈贵妃的宫人给拦下来了,说是太后皇上皇后还有长公主正在说话,叫她先去贵妃宫里坐坐。
陈霜意也没多想,便跟着宫人去了贵妃宫中,陪着小皇子玩了好一会儿。
贵妃也不在宫里,好似也去了太后那,只留下她与小皇子两人,大眼瞪小眼的。
没过多久,小皇子见不着母妃,便开始哭闹了起来。
陈霜意没法子,便带着小皇子和乳母去太后宫里寻贵妃。
寿康宫巍峨壮丽,玉石铺就的道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飞檐下挂着宫铃,随风轻轻作响。
平宁已经在寿康宫的正殿跪了有半日了,她的膝盖处早已麻木,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了。
因为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她心里的疼痛才更深几分。
今日清晨关于匈奴公主和民间传言的事情,也都传到了平宁的耳中。
她本是不关心朝政的深宅妇人,可为母则刚,事关陈霜意,她不得不多过问一点。
狡兔死,良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自大梁开国以来,秦王府多次深陷险境,又绝处逢生。原本人丁兴旺枝繁叶茂的秦王府,如今也已剩下林闻清这一位嫡出的后辈了。
再有一次动荡,这大梁唯一的异姓王府,还能撑得下去吗?
而且很明显,有心之人已经在煽动百姓的舆论,给皇族施压了。隆顺帝春秋正盛,皇子们英姿勃发,怎么林闻清就成了大梁的命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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