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皇后身份尊贵,并不住在普通的香客短居住的后山, 而是单独一人住在了大相国寺另一个山头上。
原本昨日陈霜意一到大相国寺, 便该去拜见林皇后,但寺中僧人说,去往林皇后所在的那个山头需要从半山腰的一座吊桥上通过,当时已临近夜晚,吊桥上没有灯火, 脚下便是悬崖绝壁,过去并不安全。
林皇后也特意吩咐了, 让他们不必深夜前去。
是以, 几人便没有连夜赶去拜见。
所以,次日上午, 陈霜意便和平宁长公主一同,去了林皇后所在的山头。
陈霜意一路上都在想林闻清刚刚的话,心事重重的样子,都摆在了脸上。
平宁长公主自然看在了眼里, 她不知晓陈霜意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觉上认为是小夫妻俩吵架了。
“霜儿,其实本宫瞧着,秦王不错。”
“嗯?”陈霜意正胡思乱想着,乍一下,还没怎么听清平宁长公主的话。
“母亲, 您说什么?”
一行人正走在吊桥上, 陈霜意的手扶着有些微微摇晃吊桥,另一只手挽着平宁长公主的手臂。
平宁长公主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陈霜意的手上, 轻轻拍了拍:“霜儿,两情相悦很难,忠贞不渝也很难,从一而终白首不离的故事,往往只在话本子上有。但你不能因为害怕花败,便不让花开。懂么?”
她自己的爱情,没得善终,给陈霜意做了个很不好的示范。但平宁长公主清醒而又乐观,她从不会因为自己的遭遇,便去抱怨世界,更不会因此就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是坏东西。
爱情是很美好的事物,她希望陈霜意能拥有,她没有的东西。
陈霜意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母亲,我没有。”
平宁长公主到底是过来人,陈霜意身处局中一叶障目,自然是看不清的,但她是陈霜意的母亲,哪里会不懂她。
“霜儿,不要因为本宫和你父亲的事情,便觉得,你也不会遇到好的人。也不要因为你皇祖母的话,便觉得你与他天生便处在对立面,有陛下在,这天下乱不了。”
陈霜意低着头,不说话。
她心里很乱,她其实也分不清楚,自己对于林闻清,到底是什么感情。
若说有多喜欢,恐怕也不见得,至少,她在心里盘算过,她不会为了林闻清而放弃父母放弃身份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
若说不喜欢,倒也不是,毕竟,林闻清这个人,长相实打实的讨她喜欢。
但若是更深一点的感情,应该是没有的。
“哎。”平宁长公主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你便是真的懵懂无知,母亲同你说了这么多,也该开窍了呀!”
一行人已经通过了吊桥,陈霜意挽着平宁长公主的手,往前走着。
平宁长公主平日里话并不多,皇室公主,没几个话痨,但今日,她的话格外的多。
“本宫当年,喜欢你父亲的时候,是真喜欢呀。看见花开了,想告诉他,听到了风声,也想同他说说,便是见到了滴滴答答雨水,也想喊他一同来看。”
“生活里处处没有他,却处处都是他。”
“开心了想见他,难过了也想见他,总之,时时刻刻都想与他分享。”
陈霜意低着头听着,没有插话。
“你没有这样想过林闻清吗?”平宁长公主停下了脚步,问她。
陈霜意抿着唇,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犹豫不决地,点了点头。
其实一切已经很明了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平宁长公主问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往林皇后的寝室走了过去。
。
大相国寺偏殿。
林皇后正跪在佛像前捻着佛珠诵经。
她心里如有洪波涌起,久久不能平息,便是来了相国寺,日日听着晨钟暮鼓,看满山香火缭绕,也不能使她平静下来。
平宁长公主一行人走进院子里时,她正念念有辞,同她当年在秦王府的乳母说话。
二皇子如今受了隆顺帝的贬斥,已经在去往封地的路上了。而今晨,她留在四皇子府里的人来禀,说四皇子昨日突然与人斗马,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
她一下子就乱了心神,此刻好似喝醉了酒一般,开始胡言乱语。
老嬷嬷陪了她很多年了,早已习惯了她这样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平静地端了碗药,递给她。
“皇后娘娘,今日安神汤还没喝,快些喝了吧,喝完您去歇息一会儿,四皇子会没事的。”
林皇后乖顺地接过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口中苦涩难耐,她却面无表情。
“嬷嬷,本宫好担心珩儿,儋州那么远,他路上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可如何是好?”
“是不是有人要害本宫?害本宫的孩子?”
林皇后又在胡言乱语了,往日里她在人前还能装出几分皇后的样子,如今四下无人,本性倒是彻底展露无遗。
老嬷嬷头疼地看着她,起身,在熏炉里点燃了一支熏香,出声安慰她:“皇后娘娘,您太累了,该睡了。”
“是的。本宫该睡了。”
林皇后双唇微微发抖,木讷地将手搭在了老嬷嬷递过来的手上,任由她扶着自己,往里屋走去。
行至半路,她忽然停了下来,声音哽咽:“乳母,本宫今日不想睡,你再同本宫说说话吧。”
老嬷嬷摇了摇头,再说下去,也是胡言乱语,近些日子,林皇后疯的更厉害了,特别是今日,听闻四皇子坠马摔断了腿,她又神神叨叨地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说。
没办法,老嬷嬷只能在她的汤药里下了安神之物,想让她睡上一觉,醒来能冷静些。
“不行,娘娘累了,该去睡觉了。”
平宁长公主一行人到大院中,刚要派人通传时,便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若非山中过于清静,或许他们还听不见。
什么样的人,敢同一国皇后,说不行?平宁长公主眉头紧锁,直觉此事不简单,怒气冲冲地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
她气场十足,行动间珠钗不动罗裙未乱,还未开口说话,便已让人感觉后背生冷,两股战战。
“放肆!”平宁长公主睨了林皇后身边的老嬷嬷一眼,出声呵斥,立刻平宁长公主的随从便冲了上来,一把按住了那名嬷嬷。
林皇后的药效好似上来了,她的头开始晕晕沉沉,双脚好像踩在了云端,看向平宁长公主,愣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要护着嬷嬷。
“住手,她是本宫的人,岂容你们放肆!”
“皇后娘娘,本宫无意冒犯您。”平宁长公主和陈霜意齐齐向林皇后行礼,而后平宁长公主解释道,“只是方才在外面,听到这位老奴才对您不敬,颇为放肆,怕您受到伤害,皇妹才越俎代庖了。”
林皇后的身子摇了摇,整个人更加晕了,思路也开始不清晰:“这是本宫的事,与你无关。”
陈霜意见她实在难受,贴心地走了过去,想要扶住林皇后,还未碰到她的衣摆,便被林皇后一把推开了。
没料到会被推开,陈霜意的身子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这个奴才对皇后娘娘您出言不逊,便是羞辱皇家,怎能说,与我无关呢?”平宁长公主原本见林皇后护着,也不想再多管闲事了,可眼下看见陈霜意无辜被推,心里头怒火中烧。
放眼整个金陵城,谁人不知,她平宁,出了名的护犊子。
敢当着她的面,推她女儿,她就非得要那个嬷嬷半层皮。
“即是辱骂皇家,便该送去皇兄面前,分说分说。”
说完,平宁长公主便朝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得令,拖着老嬷嬷便要往外走。
林皇后此刻也顾不上自己正头晕眼花站不住脚,见乳母被拖着,连忙扑了上去。
却不曾想,她脚步虚浮,一脚踏空了,整个人朝前面倒了下去,摔在了地上,头也磕在了她方才拜佛的那个桌案上。
鲜血顺着林皇后的额头流下,她忽然觉得胸口异样,口中泛着腥甜,没忍住,哇得一下,呕出了一大口血。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平宁长公主眼疾手快地扫了一眼屋内,吩咐道:“立刻将这屋子围起来,桌上那个空碗收好,再去熏炉里将燃着的香掐灭收好。”
“去请人来,送皇后娘娘回宫,召太医院众太医去凤仪殿候着。另外,将这奴才带上。”
林皇后,彻底晕了过去。平宁长公主怀有身孕,因此格外小心,她出行身边都会带一名从太医院院判府里挑来的医女。
原本按规矩这普通医女是不能替皇后诊治的。
但此刻情势紧急,医女连忙跪了下来,替林皇后诊治。
“回禀殿下,皇后娘娘这是中毒了。我施针替娘娘暂且压制住了毒性,但卑职才疏学浅,无法彻底解毒,咱们必须马上将皇后娘娘送去太医院,交给院判大人。”
平宁长公主心中如有擂鼓,惴惴不安,面上却十分冷静,点了点头吩咐人即刻启程。
而她,则脱下了发簪,披散着头发,准备去御书房向隆顺帝请罪。她虽出于好心,但到底是让林皇后受了伤,她难辞其咎。
忽然,外间传来了疾速的脚步声,一道尖锐的声音滑破天际:“不好了,殿下!出山的吊桥,被人从另一端砍断了!”
第六十六章
大殿内静悄悄的, 众人纷纷屏气凝神,等着平宁长公主拿主意。
平宁此刻也有些慌了阵脚,那座吊桥是出山唯一的路, 若是被人刻意损毁, 应当是不想山中人离开了,这恐怕是冲着他们来的。
即便是外界的人知道了他们被困山中,立刻搭桥铺路,恐怕也得要几个时辰,皇后如今中毒昏迷, 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若真是出了什么不测,那么他们这些人, 全都百口莫辩。
“母亲。”陈霜意扶住了平宁长公主, 她有孕在身,自是不能太过操劳的, 所以陈霜意将她扶到了一旁的座椅上,“您先稍安勿躁,咱们再派些人去看看,说不定有转机呢?”
边安抚平宁长公主, 陈霜意边转过头吩咐随从:“你们分成三拨人, 一拨去看看吊桥那边,能否想办法快速搭建一个临时过山的桥,另一拨人在屋子附近搜查,发现可疑人员就抓过来,剩下的人, 守在母亲和皇后娘娘身边。”
说完, 她站直了身子,走向一直守在殿门口的小沙弥。
“小师傅。”陈霜意双手合十朝他拜了一下, “您在这山中应当住了很久,可还知道其他的下山之路?”
小沙弥是个哑巴,支支吾吾,摇着头,用手比划着。
“您是什么意思?”陈霜意看不懂他的意思,连忙叫人拿来了纸笔,“能麻烦您写下来吗?”
小沙弥又是摇头,拿着笔的手不住地哆嗦,嘴里呜呜啦啦的喊着些话。
陈霜意急得不行:“您是不识字也不会写么?那用画的呢?”
事情发展到这,陈霜意也察觉到了不对。林皇后作为一国之母,即便是戴罪清修,怕受打扰住到了此处,这山中也不应该只留下一个既不会说话,也不识字的小沙弥。
寺中僧人不可能如此怠慢皇后娘娘,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其他人被人刻意调走了。
很明显,先是将山中众人调走,而后下毒,紧接着砍断吊桥。
如此种种,皆是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可她与平宁长公主来此乃是临时决定,如此周密的计划,绝无可能是在一夜之间便进行了的。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要害皇后娘娘,而她与平宁长公主,只是恰巧遇上了。
小沙弥还是呜呜呀呀地说着些什么,他拿着笔,在纸上胡乱地画着,看似像是在画这座小山丘的地图。
没一会儿,小沙弥停下了笔,将纸推到了陈霜意的面前。
“您画的是山上的小路?”陈霜意拿着图纸,问他。
小沙弥连连点头,而后用手指在图上比划着,又指了指陈霜意紧接着朝屋里看了看,指了指林皇后。
“您的意思是说,知道下山的小路,要我带着皇后娘娘先行下山?”陈霜意疑惑地问他。
小沙弥连连点头,眼睛里都闪着兴奋的光亮。
“好。”那我带些人,将皇后娘娘抬着与你一起去找下山的路。
她这话刚说完,小沙弥立即摇头摆手,表示不行,并且朝着陈霜意伸出了一根手指,急得跳脚。
“你是说,那条路,只能通过一个人?”陈霜意微微眯着眼睛,狐疑地看着小沙弥。可眼下,情势紧急,林皇后身上的毒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不敢耽搁,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小沙弥又郑重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自己可以背着林皇后下山。
死马当活马医,与其在这干等着,不如试一试。陈霜意同意了。
两人带着林皇后,绕到了房屋的后面,走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里。
陈霜意一路上都紧紧地跟在小沙弥的身后,也没有说话,不停地用手扫开茂密的杂草和树枝。
山林里矮小的树枝杂乱无章,划破了陈霜意的衣服,将她细白的肌肤,也划伤了不少。
她蹙着眉,咬牙忍着疼,跟着小沙弥往前走。
一个时辰后,她累得有些疲惫不堪,两条腿似有千斤重。
小沙弥停下了脚步,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处空旷的草地,草地上有几只雪白的兔子在悠闲地晒着太阳,吃着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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