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自家郡主这副不在意的模样,暗暗叹气。
她家郡主,真是心善,对老人家也太没有戒备了。
“近来天凉,不久或许又会下雪。红杏你回头去同相国寺那边说一声吧。”陈霜意一边感叹着自己的今日的马车不够华丽,一边嘱咐红杏。
“天寒地冻的,别叫班县主下山了,免得路上出什么意外,就住到明年三月吧。”
“冬日寒冷,班县主身娇体贵,定然是要用炭火的。可这炭火若是用的不好,会出人命的,也去说一声,炭火减半吧,门窗也不能紧闭,别误伤了县主。”
第十章
红杏点了点头,将此事记了下来。
很快,马车便驶入了公主府的后街。陈霜意是偷偷溜出来的,此刻也已至黄昏,她阿耶驸马都尉刚巧下值回府,若是在门口撞上可就不好了。
眼下她即将大婚,按大梁的风俗,待字闺中的新嫁娘大婚前一个月都是不宜外出的。
准确的说,女子未出阁前,都应尽量少外出。
免得叫人说闲话。
陈霜意顶讨厌这项不成文的规矩。但是又无法阻止旁人的想法,只能自己悄悄摸摸的与世俗对着干。
那些整日里之乎者也的儒生不愿意女子读书从政或是从商,巴不得将女子整日里绑在闺房之中。
她偏偏要读书习字还要开铺面,即将新婚也要往外跑。
反正,也没人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除了她那个一脸正气的阿耶。
没办法,她阿耶,就是个整日里之乎者也的书生。
每每揪住陈霜意的错处,总要念念叨叨个没完没了。
是以,她若是出府,一般都会在家里这位驸马都尉下值前回府。
今日不凑巧,她回的晚了,只得走后门了。
“郡主,公主殿下才从宫中侍疾归来,原是想来找您谈一下大婚事宜。但是宫中突然又来人传召,命公主和驸马一并去了宫中。”
“太后怕是不好了。公主临走时,吩咐小的来告知您一声,让您回府后,也赶紧去一趟宫中。”
陈霜意的马车刚刚驶入公主府后院,她的脚还未落稳,平宁公主身边的嬷嬷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她的心一沉,眉头皱了起来。
今秋的寒意比往年要浓了几分,往年的秋装都顶抗不住今年的朔朔北风,须得再外面多加一件袍子。
太后一入秋便病了,想来也是因为今年秋日比以往更寒冷吧。
她虽生气太后一直记着她并非长公主亲生,还硬要将自己嫁入秦王府。
但太后这些年的疼爱也确实是真,想到这,她不由得到有些鼻酸,赶忙又让车夫将驾车去了宫中。
陈霜意到达太后宫里时,几位长辈们都已经到齐了,正齐刷刷地跪在太后榻前。
隆顺帝坐在太后榻上,正握着太后的手。
而皇后和贵妃则跪在一旁,皆都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平宁公主则被驸马扶着,小声啜泣着。
“祖母。”陈霜意急匆匆地走到了太后榻前,也跪了下来。
“傻孩子。”太后似乎很累,即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陈霜意的发髻。
“你怎么也来了,你可是要成亲的人了。不在家中,跑来哀家这做什么?”
边说,她边那眼风扫了扫平宁公主,见她还在哭泣,皱了皱眉头,有些愠怒。
“好了!你哭什么,哀家是即刻便要去见先帝了吗?由得你在这哭哭啼啼的。”太后心里也很不舒服,下午太医来诊,虽说的委婉,但她也听出来了,她的大限也就在这半年了。
但是平宁这么哭哭啼啼不堪一击的样子,她看着就烦。
“母后。”平宁擦了擦眼泪,看向太后。
太后没有理会她,她十分后悔,因为平宁是她与先帝最小的孩子,自小便宠惯些,才宠出了她如今的这副样子。
“你有时间在哀家这哭哭啼啼,不如回府好好操办霜意的婚事,这才是对哀家尽孝。”
说完,太后又看了一眼陈霜意,也是有些不悦。
原本,她是很喜欢陈霜意这个孩子的。但是近来,倒是总觉得她处处都不那么完美了。
不够端装,方才进殿都是小跑着的,衣裙不整,珠钗尽乱,毫无大家闺秀之范。
不够稳重,遇到一点事便同平宁一样,慌了阵脚。
也不够有心机城府,看上去天真的可笑。
这样子的人,让她怎么放心将监视秦王府的重任交给她,又怎么放心去见先帝?
想到这,太后又急又燥,连连咳嗽,摆了摆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了隆顺帝。
“皇帝。”待众人退下后,太后唤了一声隆顺帝,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伺候在一旁的嬷嬷。
“先帝曾经留下过一道遗旨。”
嬷嬷从卧榻旁边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封存起来的小匣子,递于了隆顺帝。
隆顺帝接过匣子,将里面的信件取出,展阅。“先帝,这是何意?”读完,隆顺帝拿着信纸,问到。
他有些不解。
太后轻咳了两声,说到:“先帝在位时,便担心秦王府会有异心。这些年来,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才让秦王府渐渐在不知不觉中子嗣凋零。”
“而今只差最后一步了,原本先帝是担心你会让霜意那孩子去和亲。便留了一道口谕,为他们指腹为婚。”
“但先帝又怕霜意那孩子不堪重用,或是此事出了意外。便又留了一道密旨,要你在有生之年,寻到合适的时机,斩草除根。”
隆顺帝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从不认为秦王府会有异心。
与其说他信任秦王府,更不如说他信自己,没人能在他手里翻出浪来。
他不明白,先帝为何非要置秦王府与死地。
说实话,抛开身份不谈,他还是很看重欣赏林闻清的。
“母后为何一定要除去秦王府呢?”
太后有些急。她很后悔,先帝在隆顺帝年少时并未将他当作皇储培养,也就没有刻意避开他与秦王府的接触。
导致他与先秦王过从甚密,又几乎亲眼看着林闻清长大。
才导致他现在对秦王府如此的妇人之仁。
“哀家知道你不在意那所谓的五世之约,可那秦王府难道也不在意吗?”
“天下之人也不在意吗?若是有人刻意提起,煽动民意,届时你又当如何?”
“便是你有雷霆手段,那你的几位皇子呢?能有几个是他林闻清的对手?”
太后越说越急,最后扑在榻沿边,连连咳喘。
“母后,您多虑了。林闻清,绝无反义,朕看着他长大,信任他。”
“而且,咱们将霜意许给了他,又怎么能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而去刻意残害秦王府呢?”隆顺帝站起了身,将先帝遗旨收进了袖中。
他不打算照办。
“皇帝,你糊涂啊!”太后见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恼。
忽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追问到:“所以,父皇和母后,从一开始,便没想过霜儿的死活?”
“这绝无可能,只要有朕在一天,那孩子,便没人能动。”
那是他捧在手心呵护的孩子,他绝不会利用她做任何事。
“那便往秦王府安插些人,时刻盯着些。”太后也知道隆顺帝的脾气,他一旦认准了的事情,轻易是很难改变的,只能又想了个法子。
“再给秦王赐个侧妃吧。从宗室女里选一个聪明伶俐些的。霜意那孩子,难堪大用。”
隆顺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后,甚至觉得榻上的这位平日里总是温温柔柔的老人,有些陌生。
“母后,她可是您的外孙女。还未大婚,您便要往她夫君房里塞人?”
隆顺帝一时都分不清,到底是那或许都不会发生的猜测更可怕,还是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更可怕。
“绝无可能。”他有些愠怒,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怒气。
“今日,朕便当没听过这些话,请太后,日后不要再提起。免得伤了咱们母子间的和气。”
言罢,也不等太后再说些什么,隆顺帝便气势汹汹地拂袖而去。
陈霜意回府时与公主和驸马同坐一辆马车,一路上被驸马的眼风扫了好几次。
她如坐针毡。
回府后,生怕被骂,陈霜意脚下生风地跑回了自己院子。
索性,驸马忙着安慰平宁公主,一时半刻没空训她,让她侥幸逃过了一劫。
“郡主,三皇子那边派人来说,萧世子已经快将全副身家输个精光了。”绿梅替她倒了杯热茶,低声回禀。
“这么快?真蠢。”没想到会这么快,陈霜意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屑。
“早知道三表哥这么厉害,就该让他去同林闻清赌一赌,最好输的他连过冬的衣服都没有。”
绿梅摇了摇头:“那怕是不太可能。”
红杏也跟着摇了摇头:“三皇子的手段,骗骗旁人还行,秦王怕是不会轻易上当。”
“听闻上次的投壶赌约,其实是秦王赢了,最后三皇子耍赖不认罢了。”
陈霜意咂巴了一下嘴唇,盘算了一下。
“那这个秦王,倒也不是个没有脑子的武夫呢。”
“郡主您可别瞎说,秦王师从太子太傅,可是能文能武,乃大梁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一位呢!”绿梅听了她的话,惊呼。
陈霜意从前可没听过这个什么劳什子排名,不禁来了兴致。
“那,第二是谁?”
红杏想了想,答到:“好像是咱们镇国公府的大少爷。”
这一点陈霜意倒是认同,她的大堂哥,也就是陈颦儿的胞兄,乃是隆顺七年的状元。
少年英才,才十七岁便得了殿试第一,自然应当在榜的。
只是,怎么才第二。
那秦王,难不成比她堂哥还要厉害嘛。
想到这,陈霜意皱了皱眉。
“这排名,八成不准。有贵女排名吗?我排第几?”
红杏和绿梅面面相觑,都有些面露难色。
“回郡主,您不在榜上。”
这下子,陈霜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什么破榜?是林闻清自己弄出来的吧,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真是厚脸皮。”
远在京郊大营的林闻清,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
第十一章
又过了几日,陈霜意的铺子店址也都选好了。
几家店铺连在了一起,倒是相辅相成。
爱逛街的女娘们,逛完了成衣店,可以去头面首饰铺子再选些称心的物件搭配衣物,选完了首饰可以再去胭脂水粉店选些新鲜的脂粉。
说干就干,陈霜意又连着熬了几夜,将店铺装修的设计图纸给画了出来。
临近开工,她灵机一动,又在街角盘下了一间铺子,准备开个当铺。
如此一来,便不愁女娘们没银子来买她的东西了。
当铺还能钱生钱,赚翻了。
她高兴得拍了拍手。
深夜,院子里守值的下人皆已退下。陈霜意盘着腿坐在罗汉榻上,身上披了件湖绿色素面妆花小袄。
已是初冬,腊月将至,夜里越发的凉了。。
她的屋子里燃着地龙,手里还捧着个袖炉,身上穿的也暖和,倒也不觉得冷。
屋外寒风凛冽,呼啸的北风将她院子里的梅树枝桠吹得沙沙作响。
窗棱被风一吹,发出些框框声。
陈霜意将淮南今冬新进贡的橘子放到了袖炉上,想暖一暖再吃。
绿梅不知何时做了些蜜饯金丝枣,从里间捧了出来,递到了小几上。
“郡主,夜已深了,不然吃过小食,早些就寝吧。”绿梅将金丝枣递了过去,又将陈霜意手中的橘子拿了过来,坐在一旁的小椅上,剥了起来。
陈霜意微微点头,一边翻着近些日子庄子里送来的账簿,一边用银叉取金丝枣吃,也没有说话。
红杏取了热水,刚从外面回来,瞧见他们二人正低头各忙各的,说了到。
“郡主这些日子,可是忙坏了,眼看着都清瘦了。”
“这些事情,您大可以交给管事的做,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陈霜意放下了账簿,在有些不妥的地方,用羊毫笔打了个圈圈。
见红杏从外间进来,小脸都被风吹得僵硬,陈霜意微微一笑,招呼她过来,拉着她坐到了罗汉榻上,将自己的袖炉递给了她。
“你们俩呀,还是太天真了些。咱们现如今生活在公主府里,自然不会缺衣短食。可日后呢?嫁去秦王府,若是手底下没些银钱,难不成要靠着秦王的打赏过活吗?”
绿梅不懂,抬起了头:“可是郡主不是有丰厚的嫁妆吗?何况您是郡主,谁敢苛待了您?”
陈霜意摇了摇头,她原先也是这样认为的。可经历过这次的秦王退婚,她却突然有了危机感。
她是郡主,身份尊贵,可他仍旧敢不管不顾的退婚。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难以捉摸,陈霜意可不敢将终身全部托付。
况且,谨慎些,自立些,总不会有错。
“你只看到了我是郡主,身份尊贵。可你想过吗?他日大婚,我便会是秦王府的新妇,若是没有自己的底气,处处得仰人鼻息的过活。”
“那我还不如出家做尼姑算了。”
想到这,陈霜意又从攒盒里拿出了两颗橘子,递给了红杏和绿梅:“你们俩呀,自幼与我一同长大,这些管家理账的事情,也得跟着学学。”
“我们学来干什么呀?”绿梅发问。
陈霜意将厚厚的账本叠起,拿在手上,轻轻拍在了绿梅的脑袋上。
“笨。学来管家啊。难不成,你一辈子不嫁人吗?”
“待到你们到了年纪,我便替你们寻个好人家,再备上一份嫁妆,将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这女子嫁人,除了要选对郎君,更重要的,是自身得立得住。首先呢,你得内心强大,自立,不要想着事事依靠男人,万一靠不住呢?这第二呢,你得有些银钱傍身,才不至于仰人鼻息过活。第三嘛,得有些能帮的上忙的亲近之人。”
绿梅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红杏则坐在一旁,有些泪眼婆娑:“郡主,奴婢从未想过要离开您。”
陈霜意皱了皱眉,咂巴了一下嘴唇:“说多少次了,私下里,别一口一个奴婢。”
“你们的身契我已经找阿娘要过来了,迟早把你们嫁出去!”陈霜意笑得眉眼弯弯,一双含情眸,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
红杏和绿梅皆是眼角含泪,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嫁出去一般,抱着陈霜意,呜呜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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