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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天色未亮的清晨，营地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炊火的烟雾和锅炉煮沸热水的蒸汽一起浓厚地飘上天宇。
空气里弥漫着药粉、酒精、血液交杂的气息，营房里传出烤香蕉和河鲜的隐隐香味。
尤嘉低头，轻轻用指尖触碰躺在羊毛毡上的伊戈的银灰发顶，“你想吃河鲜还是野果。”
他的发质很硬，刚刚离开帝都时，头发还是精力打理过的样子，连发梢都润泽泛光，现在却毛糙得像是天天在土里打滚儿的大型野兽，后面有点长得长了，狼尾一样拖在脑后。
挺适合用来编小辫子。
伊戈的声音从医用纱布里传出来，有点忧郁，“我想吃胡椒烤鹿肉和蜂蜜杏仁牛奶布丁，还有榛子松鸡、乳酪烩鲑鱼、无花果葡萄干馅饼、鲟鱼子酱……”
“我现在打晕你，到梦里找这些比较现实。”并排躺在羊毛毡上的昂代沙哑开口。
和裹成木乃伊的昂代相比，他的情况好上太多，翼化状态已经结束，外表恢复正常，没有任何外伤，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虚弱，长而直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显得有些脆弱。
至于尤嘉，毫发无伤，活蹦乱跳，是唯一一个好端端坐在羊毛毡上的人。
在他们三个周围，是星星般错落的帐篷和砍伐过的榕树墩。医护人员撑着担架上的伤者冲进医疗帐篷，没有下洞搜救的拓荒队成员匆匆分发纱布热水和食物，文职人员挨个清点人数，准备将损耗向珀拉底汇报。
分发物资的队员很快来到他们身边，昂代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芭蕉叶包裹的烤河鲈。
他用没裹着纱布那只手慢慢拆开芭蕉叶，目光落在前方，“说起来……谁能告诉我，这家伙是怎么从地底自己跑出来的。”
在羊毛毡的边角，一只长毛老鼠悠然端坐，松鼠似的尾巴轻轻扫动，身型圆润，看起来油光水滑，比他们两个的状态加起来都要好。
连层灰都没沾。
昂代拒绝了水果和河鲜烤制的热食，只从推车里挑了一盒蔓越莓饼干，顺着霍尔的视线看过去，“确实……我也很好奇，它是自己爬出来的？用那双短腿么。”
当然是因为他也会飞了。
尤嘉在心里想。
不仅会飞，他还在地底吞噬了剩下的菌山，把自己喂得溜光水滑、力量充沛。
真够狡猾啊。
她在心里腹诽，但依然推开霍尔和昂代，把阿尔抱在怀里，回避他们两个探究的目光。
“你们两个不要恶人先告状了。明明是你们先忘记猫咪队友的，人家身手敏捷智商非凡自己跑出来还不行吗。他可是比我们晚半天才出来呢，不知道多辛苦。”
阿尔以猫的形态出现时，幽绿瞳孔永远尖锐竖起，蛇一样森然。但此刻，他配合地放大瞳仁，圆圆地填满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
昂代和昂代沉默下来，一左一右地偏过头。
“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也不想的，其实翼化状态下我不怎么清醒，现在记忆还有点模糊。”
“我没有忘记毛煤球，一直记挂着把它找回来，但对战之后失血太多，所以……”
尤嘉像抓着玩偶一样抓紧副君的长毛，勒紧他的耳朵，“虚伪，冷漠，不知悔改的人类。不要再解释了，小猫听不懂你们的理由，小猫只知道危险来临，你们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那我们道歉可以吧……”
“道歉是人类伤害别人之后的矫饰，小猫也听不懂。”
昂代沉思，“可你当时跑得也很挺快来着。”
尤嘉面不改色，“那是因为我一直很相信队友的能力，不像你们两个，居然怀疑死里逃生的小猫。”
霍尔语塞。
修泽尔叹了一口气，“算了，别吵了。可能勇者血脉的猫科动物攀爬和弹跳能力更优越吧，它的嗅觉理论上也比我们强，当时应该让它来寻路的。”
这时，空闲下来的医护人员走过来，简单地查看一下他们两个的情况，利落地说：“没什么大问题了，外伤要小心感染，有情况随时联系我们。需要抬你们回帐篷里吗？”
三人整齐划一地点头。
如果不是被安置在这里处理伤口，谁想留在外面吹风呢。虽然丹芭气候湿热，但现在毕竟是冬天，黄昏一到风就冷起来了。
昂代和佐恩被抬上担架带走，尤嘉在最后，看着他们的背影。
阿尔端坐在她脚边，礼貌地抬爪搭上她的小腿。
尤嘉半跪下来，“怎么了？”
老鼠调整了一下姿势，弓起身子，张口准备吐出什么东西。
一枚猩红色、有着孔雀尾羽图案的种子落在羊毛毡上，微微散发光芒，被羊毛毡的乳白色衬得更加艳丽妖异。
尤嘉扬眉，立刻抓住种子。
明明吐出它的猫嘴小小一张，但这颗种子却有内脏大小，一手把握不住。
被尤嘉抓住之后，它慢慢地融化在她手心，从内脏大小开始一点点变小，消失在拳头里。最后她摊开雪白手掌，一缕红烟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尤嘉缓缓睁开眼睛，脸颊泛上桃子似的血色，眼睛也明亮起来，像是日光折射下的露水，带着饱腹后的餍足。
阿尔昂首仰视她，慢悠悠地摇了摇尾巴。
尤嘉抚摸他的下巴，“你还记得把花座尸体下的种子带回来，干得不错。连龙息炼金造物都不能彻底杀死它，只是让它陷入深眠，真是了不起的生物。”
人类的历史中没有对这些地底生物的详细记载。教廷在几百前和地底生物的对抗中也一败涂地，秘密档案就是一段段失败史，得到的资料非常有限浅显。即使她阅览过所有档案，也无从知道那座花的来历。
不过没关系，力量充沛的感觉让她心情愉悦，温柔地凝视副君，就像主人凝视懂事的小动物，打猎之余还记得把最好的那部分带回来给主人。
对着她这副别有用心的表情，阿尔选择无视，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掉过头，轻巧地钻进帐篷。
笼罩这片区域的畸变物彻底消失，拓荒队的几位负责人商议过后，决定再前进一段路程，在远离地窟的地方划出领地。
再往前，就已经深入丹芭洲的腹地。
几天后，队伍启程。
尤嘉躺在颠簸的木板拖车上，仰望天空，闭上眼睛说：“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丹芭洲外围已经够穷山恶水杳无人烟。再往中心去，估计森林里不是野兽就是蟒蛇，贤者之石勇者难道是野人或者猴子吗？”
修泽尔看着四周郁郁葱葱的景色，若有所思，“气息是不会骗我的，确实是那个方向更强烈。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再往更深的地方前进，实在不是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
昂代倒是对目的地接受良好，反过来发出疑问：“魔法师和术士这些人住在深山里隐修不是很正常吗。帝都的家族还会专门邀请隐修者入住名下的山林，就像......”
他想了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像把矮人雕像摆在花园里。”
昂代：......
他不理解怎么会用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装饰花园。
尤嘉理解地说：“我也喜欢让矮人住在花园里，没想到你家里也有这个习俗。”
她说的是真矮人。
昂代露出意外的神色，“我有一个长辈很喜欢这些童话题材的小玩意，从灾变前的书籍里读到古代人在花园装饰矮人雕像之后立刻原样复刻，我一直以为这是他一个人的爱好。”
趴在木板拖车前方的副君欲言又止。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在花园里装饰矮人，和你在山林里装饰隐修士，是一个意思。
不过他心中的思绪无人分享，梗着脖子寂寥地吹了一会儿风，又自己趴了下去。
拓荒队一路缓慢地探索周边，最后选定了一处地势平坦，有水源、林场、石料的地区，决定在这里驻扎，开发资源，同时等待后援的到来。
而他们几个则要和拓荒队分离，继续向东南方前进，追寻越来越近的贤者之石气息。
尤嘉向拓荒队的队长道别之后，一个下午，帐篷里挤满了前来道别的眷属。
他们是知晓她身份的那一部分，围绕在她身边，供奉出珍藏的糖果、罐头、药物、点火器……堆成一座小山，尤嘉则深陷在小山中间。
“陛……不，冒险者，听说你要去丹芭更偏僻的地方，把这些草莓罐头都带上吧。”
嗯……确实是她最喜欢的草莓罐头。
“还有这个，珀拉底出产的防蛇药，也装进背包里吧。”
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不过两个没用的人类倒是很需要。
“这双雨鞋也带上吧，如果要穿过丛林里的溪流，得小心水里的蚂蟥。”
好吧，她不怕蚂蟥吸血，但是这东西外表确实不太符合普世审美。
角落里，昂代看着这一幕，轻声叹息，“又来了……她真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吗？”
上一次亲口说出这句话的佐恩面对他的疑问，迟疑了一下，居然认同地点了点头。
昂代：……
算了，不应该问他的。
拓荒队的成员陆陆续续离开，帐篷里重新清净下来。尤嘉转过头，直直盯着他们两个，“你们两个……刚才在背后议论我对吧。”
佐恩立刻出卖昂代，“他质疑你的魅力，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个不争的事实嘲讽你。”
昂代冷笑一声。
尤嘉沉思，“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她没能回忆起来，敷衍地挥了挥手，“算了，你们永运不会明白……”
不会明白异次元眷属多么热衷于获得她的好感，并且自认为这会影响他们在魔王城的声誉。
……其实她也不太明白。
第82章
脱离大部队，穿过气根盘错的榕树林，湛蓝无云的天空下，银白芦苇荡广阔得像是没有尽头，角落里栖息着野鸟和水蜥，或许还有更危险的水蛇和鳄鱼，身影鬼魅得一晃，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芦苇和水泽里。
尤嘉跑到芦苇荡中，双手拂过风和毛绒绒的苇叶。
昂代留在原地搭营，她和昂代被派出来寻找食物和柴火。副君因为从水中拖出两条和猫身相差无几的大鱼，得以安详庄重地蹲在伸缩椅上，享受下午的阳光。
苇叶低垂飘动，间隙中闪过一点淡青色。她拨开苇叶，看见一窝水鸟蛋，拳头大小，四周没有亲鸟守候。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晚上加餐。
可惜亲鸟不在，不然就能吃上昂代操刀的小鸟全家福了。
她心情愉悦地走过去，探手捞向水鸟蛋，指尖还未触及青色的蛋壳，一道迅猛的身影从芦苇丛中俯冲过来，颜色棕红，脚爪乌黑尖利，带着角度可怕的弯钩。
电光火石之间，脚爪冲着她柔软的脸颊而来，似乎带着钩掉整块颊肉的险恶目的。
尤嘉眼前一晃，但是立刻反应过来，后仰弯腰，微微错开身体，幅度不大，却正巧闪开这一击。
她脚下黑影无声沸腾，还没来得及反击，一枚锥型炼金子弹从远处而来，穿透薄薄的骨肉，攻击她的怪物尖锐地哀鸣一声，翻转着落在浅滩上。
它抢走的水鸟蛋被打碎，澄黄透明的蛋黄蛋白撒落一地。
几米外，子弹发射的方向，穿着狩猎装的佐恩收起管口还在冒烟的炼金发射器，神色阴沉，眉毛深深压着眼窝。
他的短靴踩过浅滩，走到她身前，拨开漆黑长发，托着她的下巴凝神打量片刻后松了口气，“眼睛没事就好，这些畜生最爱攻击人薄弱的地方。”
他松开手，又恢复成没心没肺的模样，转头用鞋尖挑起伏在浅滩上的怪物，“这是什么东西，畸变猴子吗。“
的确是只棕红猴子模样的怪物，生着三对手臂，四足，脸面上眼珠排布混乱，数来足有八九颗，眼眶深蓝，嘴唇像是偷擦了女人的玫红色唇膏。
尤嘉觉得它长得像珀拉底嘉年华上的滑稽小丑。
不，比小丑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犹豫地喃喃，“畸变猴子吗，可是……”
佐恩不忍直视，又一脚把它踢翻回去，“算了，管它是什么，我们……”
“等等。”
尤嘉眼神一定，拦住他，蹲下身凑近猴怪，用帕子包裹手掌，从它失温蜷缩的躯干下拉出一条细瘦小腿。
棕红杂毛间，一枚古朴的银环紧紧箍在脚踝上，颜色油腻发乌，纹路模糊不见。
大概在它身形还未长成时就套上去，微微嵌入皮肉，下面的肌肉也萎缩凹陷起来。
佐恩挑了一下眉毛，不可置信，“这东西长成这个样子，居然是有主的。”
尤嘉沉思，“也可能是曾经有主人，现在的情况还不确定。它不是畸变怪物，虽然长得恶心，但没一点畸变气息。身上这些特征，更接近拙劣的合成生物炼金仪式造成的后果。”
用炼金术合成生命，就像那个向猴爪许愿的故事，只会得到凄惨的结果，无论是施术者还是仪式造物。
这只猴子显然就是凄惨的造物之一。
“合成生物炼金仪式几百年前就被禁止，这些术士却永远都不死心，失败了就丢进深山老林不管，真是没良心。”佐恩啧了一声。
修泽尔甚至也对生物炼成相当相当感兴趣，不过他涉及且擅长的领域太多，没有在这项研究走太远。
尤嘉抓过他的袖子，“算了，说不定还有更危险的怪物，鸟蛋也碎了，我们回去吧。昂代大概已经把火堆架起来了……希望今晚别再下雨。”
走出几步远，昂代停下脚步，若有所思，“我们应该把这玩意带回去给修泽尔和阿尔大公也看看吧，那是炼金生命造物，可能是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还可以用来当储备粮。”
“我觉得不会有人想吃这种东西......不过你说得对，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如果就这样烂在这里太可惜了，带回去给他们两个也欣赏一下。”尤嘉伸出手，和他在半空中击了个掌，声音清脆。
他们的临时营地在水泽中凸起的一块巨石台，比水泽只高出半米多，微微倾斜，搭设帐篷和架炊火时都要万分小心。
昂代用夹子放下最后一块固体酒精，用打火器点燃它，下方的木柴和松果随之燃烧起来。水泽附近能找到的可燃物不多，只铺设浅浅一层，不过也足够支撑度过这个晚上。
两天前的晚上，他们没有注意柴火的燃烧，险些被出没的鳄鱼袭击。
他在炊火架上扣上锅炉，俯下身，准备寻找装着罐头的行李。
在他身后，年轻女孩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近，还伴随着踩过过浅浅水泽的声音，“修泽尔，我们回来了，还给你捡了礼物！”
他更希望他们两个捡点木柴回来。
算了，能正常回来，没在外面惹事也没失踪已经很不错了。
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罐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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