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下一刻,她也陷入了沉默。
扶住她的青年身材高大,长长的卷曲金发束起,有着光耀的鎏金颜色,英俊得如同神话中的日神。令尤嘉意外的是,他的英气之中隐隐透着和魔王城壁画上的金发人类公主相似的风情。他的眉毛更修长飞扬,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嘴唇线条锋利,像是用刻刀把画中公主的脸描绘下来。
尤嘉忍不住“哇”了一声。
她无视青年身上的修士袍,一把抓住他的手,“是我的了!”
摩拉默默地伸出手,“等等......”
那张金发公主的画像挂在回廊上,她当然也看过。但是眼前青年这身装扮,红色的修士袍,看上去血统高贵的相貌,说不定就是教廷派来的监视者。
我们翡露镇不是这样的地方,主君,控制一下你自己。
尤嘉的指尖锋利,对青年又不存怜惜,微微嵌进他手背皮肤。
摩拉叹了一口气,知道她纯粹是收集癖犯了,已经做好赔偿的准备,扳住尤嘉肩膀向后,“不好意思,这位小姐她......”
尤嘉看不见身后,于是摩拉动作轻柔地指了指她的脑袋,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如果叫魔王大人看见,立刻会把她抽出魂灵丢进深渊。
老板是个杀伤力爆表的巨婴,她能怎么办。
青年修士也不知道信没信她这套说辞,另一只自由的手握住怀中少女纤细的手腕,低声道:“你该剪指甲了。”
尤嘉讨厌被控制的感觉,下意识地要挣脱手腕再把他甩出去。以她的力气,这样对待一个人类本应该像抛出仓鼠一样易如反掌。可是她翻转手腕,金发青年纹丝不动,冰海一样的蓝眼睛默默注视她,瞳仁漆黑。
她脸色沉下来,藏下惊疑,直视对方的眼睛。
这人什么来头。
摩拉察觉到她的低气压,脸上赔笑的神色也淡下来,看着青年白皙强劲的小臂,“你该松手了。认识一下,这位是翡露的代言人,尤嘉小姐,今天晚上我们会在神殿举办宴会,现在由我带您到办事处办理交接吧。”
魔王城书房,尤嘉咬着指甲,不解道:“怎么会有凡人一只手就能摁住我,是我的魔力出问题了吗?”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拍在厚重的胡桃木办公桌上,看着它从中裂开一道缝隙,轰然倒地,激起一阵粉尘。
桌子后的阿尔弗烈德顿了一下,吹散一层浮在茶杯里的木屑,把它放在架子上,幽幽地说:“你知道这张桌子有多名贵吗?”
他没有指望不当家的魔王大人有什么价值概念,但她的回答还是相当有冲击力。
“记得换一张更名贵的,我不要便宜货。”
可怜的魔物员工,他默默地想。
还有深山林里年岁悠久的名贵木料,真可怜。
尤嘉对他的愁肠百转毫无所知,正指挥魔物把画框搬到面前,又对着水晶球里金发青年的参详,“这两张脸真的很像,对吧?”
阿尔弗烈德也看了一眼,“是有点,大概是有王族血脉的后裔吧。”
尤嘉有点烦躁,“他今天抓住了我的手,挣脱不开。”
阿尔弗烈德讶然,“他什么品味。”
意识到他把这件事当成求偶,尤嘉把茶杯里的红茶顺着他的头顶浇下去,琥珀色的茶叶打湿黑发和睫毛,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擦掉茶水,“真任性啊,你需要被管教。”
那双从人类夺取来的绿眼睛,属于他的日子越久,越显出异变,蛇一样幽森,他的手臂从肘部开始隆起发黑,钻出鳞片,转瞬之间变成巨大的爪子,向尤嘉袭来。
看着很可怕,对于他们这个等级的恶魔来说不痛不痒,甚至算得上和风细雨。但是这种逗弄小猫小狗的态度反而让尤嘉有点逆反心理,想好好跟这个资历悠久的大恶魔打上一架。
她冲上去,用和阿尔弗烈德完全不同的路数轻巧地闪过利爪,狠狠地头锤攻击他的胸膛。
阿尔弗烈德闷哼一声,“你是小牛犊吗?”
他抓住尤嘉的领子,把她拎起来,向后一点,防止尖利的指甲刮倒脸。
魔物们蒙受召唤,来到书房清理现场,像是一群勤勤恳恳的小工蚁,对幼稚的魔王和副君置若罔闻。
阿尔弗烈德深感和小鬼魔王混迹太久,自己的情商都有所下降,于是把她好好地安放在椅子上。
他转移话题,“据说当年打败先代魔王的剑圣也出身王室,说不定这个修道士就是他的后代,身体流着神圣的血,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依然能够克制深渊的结晶。”
居然是几百年前的仇人。
尤嘉听完他的话,低下头,手指拂过水晶球,看着光晕中金发青年的脸。
他坐在办事处的椅子上,对面是遵从尤嘉命令,暂时代替魅魔代理人出面的奥古斯都,他们正在签署分封领土、设立教区的文书。
她对这个能够控制自己的修道士心怀不安,不打算让魔物顶着被看破的风险出现在他眼前。
他身姿端正,红色法袍边缘有着隐隐的圣纹。睫毛是和头发一样的金色,像是透明的蝉翼。正在文件上签字的那双手也修长白皙,筋骨分明,指节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的名字叫伽雷。
尤嘉觉得又忌惮,又好奇。
真有意思啊。
她透过奥古斯都的眼睛,查看伽雷的档案。
“上面没有他的家族纹章,看来不是王室和贵族。能这么年轻就得到成为牧首的资格,却又被孤身扔到一个新兴起的陌生教区,他的档案上父母的名字被涂黑了,说不定是哪个大人物的私生子。”
阿尔弗烈德否认,“私生子只会不登记父亲的名字,这种涂黑名字的做法,更像是对待教廷的罪人。”
但是罪人的后代,活下来已经是稀奇,又怎么会在教士的道路上走到现在呢?
晚上的宴会开在神殿后的庭院,有着参天的植物和河道的花园,摆着木质的长桌,披着纱衣和水晶的侍应生穿行其间。
桌子上摆着酒和精美的餐点,一头叼着苹果的烤乳猪位列中央。这场宴会聚集了魔王城高层的人类和大商人,甚至还有一个不知所云、由属下对接的慈善组织,这些人大部分的心思都不在食物上。
尤嘉穿着层叠的纱裙,额上佩戴着一枚硕大的金色宝石,她的眼睛在宝石光晕下流转。
她对酒精和享乐相当喜爱,宴会开始没多久,已经灌下几杯香槟,脸色丝毫不变,魔王的身躯让她拥有超凡的代谢能力,即使只剩一滴血也有重生的余地,更何况是一点酒精。
伽雷看到了她,向她示意,“贤者大人。”
他穿着黑色修士袍,内衬领子雪白挺括,扣子系到喉结,脖颈修长雪白,扭动地时候线条流畅强劲。
尤嘉平静地说:“我该叫您牧首,明天有空,让我来带您逛一逛领地的景色吧。”
他们态度平和,像是白天的龌龊从没有发生过。
“我的荣幸,翡露是个很美的地方,没有被畸变入侵,我来程的路上穿过煤雾笼罩的城市和荒野,只有这里像是草叶上的露水,又纯洁又清透。”
他的脸像是冰雕,语气却低缓沉静,让人忍不住静下心,听他说话。
这就是教廷修道士的魅力,能让信徒发自真心地爱戴他们。
尤嘉自认为是低俗的生物,没办法理解除了皮囊外的任何魅力,她没被伽雷的高洁打动,只是对他身上那点隐约的王族影子感兴趣。
“那就在这多留一段时间吧。”
“我会的。”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直到整座领土臣服于教廷的统治,他都会留在这里。如果尤嘉是个人类,说不定教士会守在她身边,直到几十年后的弥留之际,劝说神志不清的临死之人把全部献给教廷。
尤嘉嘲笑他们这种行为像是食腐的秃鹫,尤其大部分修士还穿着黑色的袍子。
不过看着伽雷的脸,她倒是很难说出这句话。
他看起来足够洁净。
第11章
伽雷的房间宽阔疏朗,有着青色大理石的墙壁地砖,挂着纱帘,在神殿上层。推开窗能看见神殿外的柑橘树林,香气清新,能看见深翠树叶间的果实,橙色、黄色、未成熟的青绿色,这些用来观赏的果树全都入口酸涩,为了防止有淘气的孩子偷偷采摘。
园丁已经在修剪和树叶和开着白色小花的灌木,他们都是受雇于神殿的普通镇民,在治安处的告示板上接到工作,不仅工资比市价优渥,还能得到租赁公寓的补贴。
这是个要求高,又很受欢迎的职业。
神殿里总是很安静,没有多少神职人员,只有女巫摩拉担任挂名祭司,管理着一群人类护卫、园丁、清洁工。地下空余的房间有时用来收留刚到几天的流浪者或孤儿。
不过一旦找到工作,或者有了收入,就不能总是停留在这里。
天刚刚亮,尤嘉就在神殿外等候,对着窗子里的伽雷遥遥挥手。
他大概刚刚醒来,眼神惺忪,还穿着睡袍,露出一线白皙的胸膛,金发凌乱地披散。在看清尤嘉的脸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合时宜的,她想起那个高塔上公主的童话,被女巫囚禁,有着长得能垂到塔下金发的公主。
在尤嘉笑眯眯的眼睛下,他砰一声关上窗,身影消失。半个小时后再出现在神殿外,已经梳洗得金发垂顺,眼神清明,修道服挺括。就像刚刚那个春睡将醒的美人只是一场幻梦。
尤嘉歪了歪头,“你要吃饭吗?神殿早上有干面包和麦粥。”
她其实并不需要进食,所以在餐桌上只是用叉子切割戳刺,把黄油和培根搅得一团糟。坐在对面的伽雷倒是连进食的姿态都很优雅,坐姿端正,使用餐具几乎不会发出声音,嘴唇线条漂亮,咀嚼吞咽的时候不会露出不好看的表情。
她托着下巴,状似无意,“你的用餐礼仪真好,是从小教的吗?”
“是教会嬷嬷教的,她们精通很多东西,礼仪、声乐、绘画、知识,还会让女仆把孩子们的衣领袖子熨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的衣服确实都很干净平整。
说到这里,尤嘉被提示到,“你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照顾的人,我过几天会派几个仆人来照顾你。”
要在治安处发布招聘,找几个符合要求的人类仆从,六个,还是八个呢?
她习惯有每天有无数的魔物仆从围绕,甚至连更衣室都住有一只八条腿的章鱼魔物,负责替她拿衣服。理所当然地在给伽雷安排时参考了自己的需要,并且酌情考虑减少了数量。毕竟他看起来不像是需要早上有人给他穿袜子的人。
伽雷拒绝,挑起唇角,看起来有些无奈,“我又不是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不需要别人照顾。”
可是他看起来每一个地方都精致无暇,确实像一个需要十八个女仆照顾的王子。才来第二天,已经吸引力很多人的注意,连魅魔们都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魔王大人用水晶球给魔物们展示了他的脸,除部分外貌和审美都不成人形的魔物和根据鳞片光滑程度判断美丑的龙裔无动于衷,剩下的手下,尤其是魅魔群体都给予了高度赞扬。
同时也讨厌他身上太过张扬的神性气息,认为他看起来会灼伤皮肤。
石象鬼提问,她是不是终于抓来了人类王子,打算什么时候向人类王室索要赎金。被魔王大人恼怒地否认。
毕竟她现在还没摸清人家的底,想索要赎金又不知道该跟谁要。
“好吧。”尤嘉没有坚持,她看着伽雷放下餐具,用餐巾唇角,“我说好带你参观领地的,走吧。”
这是一个有些潮湿的阴天,空气里有泥土和草叶被揉碎的气味,被风吹拂而过,闻起来非常清新。
石板路走起来有些光滑,大概昨晚下了小雨。
是一个很适合窝在室内,坐在壁炉或者窗边摇椅喝上一杯热茶,听着水壶发出咕嘟咕嘟声音的日子。街上没有多少人,连市集都不那么密集。
尤嘉和伽雷走在街上。
准确来说,是贤者和她的祭司并肩行走,在治安处的档案中,他现在的职位是神殿的祭司,而非教廷的修道士。尤嘉觉得前者听起来要顺耳得多。
他们两个一样的漂亮脱俗,身材高挑,每一寸皮肤都光润白皙,在人群中仿佛会发光,吸引目光。
喷泉上的神像就雕着尤嘉的脸,不过还蒙着面纱,因此镇民们只会觉得她面善,不会联想到信奉的女神。
小镇中最多的建筑是嵌着青得近乎白色雨花石的水泥墙民居和木屋,高高矮矮地排列在石路两边,形状不一。属于魔王城产业的商业街和公寓则要奢华得多,是精致的排楼和水晶橱窗,石头和砖块墙面上雕刻着精美的浮雕,样式从狮首到妖精不一,门店前还挂着渡鸦形状铸铁招牌。
在喷泉广场中心,有吟游诗人抱着手风琴拉奏,乐声温柔静谧,像是流淌的溪水。
现在喷泉四周已经建成了花园广场,丝绒般的草地带着露水的气息,种着鸢尾、蔷薇、天竺葵、薄荷,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和植株。橡木树粗壮的枝干上挂着秋千椅。
伽雷轻轻吐了口气,“有商人回到帝都,说发现了一片应许之地,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夸大其词。可我现在真的见到了。”
他的评价高得出乎尤嘉想象。
“这只是一片花园而已......”
她没把这话放在心里,只当他在讨好自己。
虽然很多领土都被畸变藤蔓覆盖,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但是她看过奥古斯都那份行商们拼凑出的地图,在被炭笔涂过的纸面上,人类的聚居地是留下的余白,从平原到雪山,坐落着不少的人类聚居地。就像伽雷所说过的,一个个叶面上的绿色露珠。
据奥古斯都所说,这些地方有属于教廷的,属于王室,还有属于私人家族的领地,都有自己的军队和抵御藤蔓入侵的牧师或者术士。
伽雷摇了摇头,“藤蔓会污染泥土和水源,即使在一些幸存地,食物和水也被少部分的人垄断,堡垒里应有尽有,贫民却在城外一滴净水都喝不下,一次开闸放水简直像是天恩,我就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外面的世界比您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尤嘉沉默下来。
她一瞬间就能想象出来,垄断食物和水源的家伙们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新鲜。
怪不得有那么多流浪者,会不远万里投奔这个曾经盘踞着魔王巢穴,名声并不太好的地方。
奥古斯都和摩拉都是在外讨生活,又有一点能力,没有深入体会过领地边缘贫民的生活,只能看到表面的状况,对阴私的了解未必有眼前这个教廷出身的大少爷深。
如果他问出,这个地方是怎么出现小镇,是否是跟她有关的话,她是想不出理由解释的。而他也不够格,让她绞尽脑汁编造出天衣无缝的谎言。
实话不能说,谎话懒得编。以她的脾气,只会甩手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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