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目光从云莜身上移到梁国夫人身上,最后,落在了太医们身上:“云莜说的,可是真的?皇帝的药碗之中当真含有金刚石粉?这金刚石粉果真可以杀人于无形?”
“这……”太医们面面相觑,最终摇了摇头:“但皇上的药碗中的确含有少量金刚石粉。但臣等孤陋寡闻,对金刚石知之甚少,实在不知道它是否会有云小姐所说的这些功效。”
他们若说是,就是坐实了梁国夫人意图谋害昭睿帝之事,若说不是,就是得罪了云相之女。被卷入这等纷争之中,注定两头不讨好。此时,他们也庆幸自己是当真不知,倒可将自己摘出去。
梁国夫人闻言,勾起了唇角:“姑姑,您瞧瞧,连太医都不知道金刚石有杀人之效,云莜又是怎么知道的?定是她胡说八道,故意构陷我!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还不知道吗?若说我性子娇纵些不招人喜欢,那是有的;说我心思恶毒,处心积虑谋害表哥,那我万万不能认!谁都知道,表哥是我们洛家的靠山,我盼着他好还来不及呢,怎会去害他?我新得的手链做工不好,偶尔会落一些粉末下来,但这粉末无毒,人服之必然是无害的!”
太后见梁国夫人说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不由信了八分。
谋害皇帝的嫌疑何等严重,万万不能让梁国夫人背上,否则,洛家也要跟着遭遇!
太后这般想着,目光严厉地看向云莜:“故意编造虚假谎言来构陷梁国夫人,耽误皇上用药,云莜,哀家问你,你可知罪?”
云莜闻言,心凉了大半。
她素闻太后糊涂,却不知太后竟糊涂到这种地步,她方才透露了那么多信息,太后竟也不派人去核实一下这些信息的真实性,便信了梁国夫人的话。
也不知,当初方皇后还在时,在太后手底下是否也受过这等委屈。
云莜虽有许多种方法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然而能做决定的人如今一个昏迷着,另一个不肯听她的话,她能如何?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云莜心中浮了上来。
却在此时,在场之人,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接着,一道虚弱的男声传来:“朕信她。”
云莜一愣,而后面露惊喜之色,昭睿帝醒了。
不知为何,他一醒,她便安心了许多,仿佛有他在,没有什么是值得担心的。
太后见状,亦是激动不已,一叠声地道:“太医,快来为皇上诊脉,看看皇上眼下病情如何了!”
若不是有外人在,她只怕就要上去一把抱住昭睿帝了。
唯有梁国夫人,不着痕迹地往边儿上躲了躲。方才还颇为神气的她,此时恨不得缩成个鹌鹑,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云莜知道昭睿帝此时定然感到口渴,便亲自为他取了一小杯温水来,喂他一点点喝下。
与此同时,太医也完成了把脉,向太后回禀道:“皇上既然已经醒来,便脱离了危险,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往后几日,需得好生调养一番,才可恢复元气。在调养期间,皇上得保持平和的心态,万万不可再大喜大悲。”
太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足见其激动之情。
她对昭睿帝的关怀,是真的,她方才意图将梁国夫人谋害昭睿帝含糊过去之事,也是真的。
云莜觉得,她开始弄不明白太后的真实想法了。
“母后既然知道朕不可大悲大喜,就不要再让洛氏女出现在朕的眼前,朕一见了她,就忍不住心中动怒!”昭睿帝用那略显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再者,囡囡胆子小,经不住母后这般疾言厉色的呵斥,母后对囡囡说话温和些。”
太后素知昭睿帝不喜梁国夫人,但这般不给梁国夫人面子却是不多见。
尤其,昭睿帝在下梁国夫人脸面的同时,还对云莜这般维护,态度对比如此鲜明,简直让人无法忽视。
太后下意识的想劝昭睿帝将对云莜的耐心分出那么一二分来给梁国夫人,但转念一想,眼下可不能再让自家儿子动怒,又硬生生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也不知你们是怎么了,明明幼时关系尚算融洽,长大后倒成了冤家了。”太后叹了口气,对梁国夫人道:“罢了,皇帝既然不想见到你,你就先退下吧。至于云莜……哀家知道你疼她,只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便纵容她污蔑阿蕊,让阿蕊与你舅家蒙受不白之冤啊。”
太后一副苦口婆心劝说昭睿帝的样子,让云莜竖起了眉:“皇上,在梁国夫人退下之前,咱们还是先将她的所作所为查个明白比较好,臣女不过是一普通闺阁女子,可担不起污蔑皇亲国戚之名。”
便是太后不说这番令人恼火的话,云莜因为不会就这么放梁国夫人离开,此时若是不趁热打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过后可就说不清了。梁国夫人既然生出了谋害昭睿帝的心思来,这回若是不妥善处理了她,不知她下回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么,你想如何查?”昭睿帝对梁国夫人是满脸的不耐,与云莜说话时态度倒是颇为温和。
“皇上,若是您真的相信臣女,您就派人去好生查探一番,长期服用金刚石粉,是否会出现如臣女所说的症状,由此便可得知梁国夫人是否有意谋害您。”云莜正色道:“您的安危是重中之重,若是不将此事调查清楚了,任由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埋在您的身边,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昭睿帝却摆摆手:“不必费这功夫,想知道这金刚石粉是否对人有害,其实很简单。将洛氏这串手链取下来磨成粉,掺在水中每日让她服用一颗珠子的剂量就是。”
“皇帝,这……这恐怕不大妥当吧?”太后一时有些语塞。将手链磨成粉日日让人服用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既然洛氏能给朕喝,她为何喝不得?‘这粉末无毒,人服之必然是无害的’,这话,难道不是洛氏亲口说的?还是说,母后心中其实也信了囡囡的话,知道这手链磨成的粉末喝不得?只是偏心洛氏,才说是莜莜污蔑她?”
昭睿帝眉宇一挑,他方才在云莜与梁国夫人发生冲突时就醒了,没有立刻睁开眼,不过是想看看太后会做出什么决断来。最终,太后的选择果然让他大失所望。
许是因为太后曾不止一次让他失望的缘故,这回,他的心情十分平静,脑海中浮现的也不过是“果然如此”这等念头。
“若洛氏无意害朕,她服用了这掺了粉的水自然无碍;若是她有意害朕,朕便让她亲自尝尝这番苦果。母后若是坚信洛氏是清白的,就不要再阻挠朕了。”
太后踟蹰片刻,终是没再继续与昭睿帝理论。她说再多,昭睿帝就是不信梁国夫人,有什么用?
眼下打消昭睿帝对梁国夫人的怀疑才是要紧事。若是用这个法子能够证明梁国夫人的清白,指不定还会让昭睿帝对梁国夫人产生愧疚之心,日后多照拂梁国夫人与洛家一些。
听听昭睿帝对梁国夫人的称呼,都成洛氏了!
太后不相信梁国夫人会害昭睿帝,因此,她完全没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此时太后直接做主,一口替梁国夫人答应了昭睿帝的要求。
梁国夫人:“……”
仗着太后的权势欺压了不少人的她,头一次体会到被太后坑是个什么滋味儿。
……
“梁国夫人又吐了……”
“这是今儿个第几回了?难不成,还真如云小姐所说的那般,长期服用金刚石粉末是有毒的?”
“服用金刚石粉有没有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虽喜欢宝石,但也无法做到把宝石碾成粉末日日放在水中服用,闹肚子或是呕吐都是轻的了!”
“说来,也是梁国夫人太过倔强,直接承认药碗中的那点粉末是不小心落进去的,都比一口咬死了服用金刚石粉末无害要强得多。”
“哎,梁国夫人最是好脸面,让她承认自己有错,怕是比杀了她都难……”
云莜带着人去为昭睿帝取膳食及每日所需服用的药之时,听到了底下人的窃窃私语,脚下微微一顿,便带着身边儿的宫人们离开了。
梁国夫人如今的遭遇,实属自作自受,云莜可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恻隐之心。
梁国夫人要么承认自己有意谋害昭睿帝,要么就死鸭子嘴硬到底,且看看是她的嘴先撑不住,还是她的胃先撑不住。
昭睿帝自从昏厥后再度醒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又迅速垮了下去,仿佛回到了云莜初见他的时候,每日不是昏睡着,就是靠在床边,盯着某处眼神放空,眸中偶尔闪过怀念之色,一看就知道又在回忆往昔。
几日前,云莜为他做的那只香囊中腊梅已经败了,几乎闻不到什么香味儿了,他却一直紧紧地将那只香囊攥在手中,一刻也不肯放下。
云莜看在眼中,颇不是滋味儿,她再次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若是没有让昭睿帝生出这样的误解,给他虚假的希望,他此刻是不是就不会这般痛苦?
“皇上,该用膳了。”云莜打开喜鹊登枝食盒,从中取出一碗瞧着颇为清淡的香菇青菜粥并两碟子小菜,吹凉了递到昭睿帝嘴边。
她这般拘谨,倒让昭睿帝颇为不适:“前几日你来坤泽宫陪朕用膳时,总是叽叽喳喳个没完,怎么今儿个倒成了局葫芦嘴儿了?”
“还不是怕说错了什么,惹您生气。太医可是说了,眼下您动不得怒。”
“想说什么便说吧,这般沉默寡言的,反倒不像你了,在朕的跟前,你不必如此拘谨。你与朕处了这么些日子,朕几时对你动过怒了?”
昭睿帝的确没对云莜动过怒,但他昏厥前那富有攻击性的言行,足以让云莜知道,他不像表面上那般无害。
又喂了一勺粥入昭睿帝的口,云莜见昭睿帝唇边沾了点儿汁水,赶忙从袖中掏出丝帕为昭睿帝擦拭。
待指腹触及那片柔软,回想起昭睿帝昏睡时,她不小心撞上了昭睿帝的唇,且那一幕还让梁国夫人给撞见了……云莜的脸便又开始泛红了。
其实,这几日,不仅是昭睿帝面对云莜时不自在,云莜也同样不自在。
毕竟,他们曾有过那样亲密的接触,虽说一次是误会,一次是意外,但到底发生了。
于是,便连普通的接触,似乎都多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昭睿帝昏睡时还好,眼下醒了,这种感觉便愈发明显。
偏生,这还是一个云莜无论如何也不能喜欢上的人,是方皇后托她照顾的“长辈”。云莜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越界”。
为昭睿帝擦完嘴角之后,云莜赶忙将那帕子丢在了一边,绞着手指一副颇为纠结的样子:“既然您让我畅所欲言,那我可就说了……您究竟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昭睿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云莜的小脸,见云莜低垂着头,耳朵尖都开始泛红了,才慢悠悠地道:“你在朕耳边跟朕告状,说洛氏欺负你之时。”
云莜闻言,呼吸一窒,她不正是在那时候“强吻”了昭睿帝?
这么说,昭睿帝……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把八-九千字码完一起发的,你们好像都等不及了,那先发一章吧。还有一章在路上,晚点发。
安利基友的预收文:
周郎顾 by 雪落蒹葭
桑柔重生醒来,最要紧的事便是躲开周崇景,这个她曾经最爱的男人。
她自幼爱慕他如痴,凭着王女的身份,对他纠缠不放,她想他会讨厌她,却没料到他那般恨她。
朝廷战败,他领着一众大臣逼迫兄长送她去西蛮之地和亲。
“公主若肯大义下嫁,便是救了千万吴地百姓,臣亦仰慕公主大恩。”
那是他第一次,愿意主动与她说话。
她痴痴的听着他的话,嫁去了夷国,三年里她在夷国王手中受尽打骂折辱,后来孩子没了,她伤了身,衣不蔽体的死在了寒天大雪里。
她死后,吴地的子民终于来接她了。
她冥冥中看着,他们将她的尸体运回吴地,出殡那日,有人为她痛哭,而周崇景立在棺前神情淡漠,毫无悲色,劝身旁的兄长以大局为重。
桑柔再次睁开眼,战败的消息刚刚传回宫中,她拒绝了所有大义凛然劝她来和亲的正直之士,背着朝野骂名,一句话没留,乘舟去了淮州,那里风景如画。
她倚在忘忧楼畔,喝酒听曲,周崇景从京都南下追来。
她拢起滑落肩畔的罗裳,玉颜似醉,目光却皆是清清冷冷,她笑问来人:“周相国还要劝本宫去和亲吗?”
周崇景孤身立在珠帘外,听见桑柔的问,拨帘走入,他走到她面前,屈膝跪在贵妃榻前,拿走她手中的酒杯,嗓音如温:“不,臣来求亲。”
第17章 第 17 章
◎药膏◎
“你……”昭睿帝轻咳了两声:“莫要多想, 那时候,朕的意识半昏迷半清醒, 只听到你在朕耳边诉委屈。朕就想着, 朕得尽快醒过来,否则,若是没有朕护着, 你可怎么办。洛氏素来骄纵蛮横,又有母后护着, 你对上她,怕是要吃亏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云莜头埋得越来越低, 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但她嘴上却不肯服输,极力为自己挽尊道:“梁国夫人对不好对付, 我却也不是那等任人欺负不还手的性子。我当时之所以一直在您耳边跟您说梁国夫人的事,是因为在提到她的时候, 您的反应尤为强烈。我就想着,多提她几嘴,兴许您能醒得更快些……”
事实也证明,她的想法并没有错。
只是如今, 她的所作所为被误认为是跟人告状寻求庇护……实在让人有些尴尬。
昭睿帝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见惯了大方从容的云莜,此时他发现,这丫头羞涩起来的样子, 倒也有几分可爱。
若不是他总是在无意识间把这丫头当成莜莜, 想必他们之间的相处会更为愉快融洽吧。他会成为一个令人尊敬的长辈, 这丫头则会成为被他捧在掌心中的小公主……
可惜,因为他的原因,他们终是不能以这般模式相处下去了。
想起昏厥前发生的那一幕,昭睿帝垂下了眸子。
那种错误,他只可犯一次,万万不可再犯第二次。无论是云莜还是莜莜,对于他来说都是极为重要之人,任何人都不可伤害她们,哪怕是他自己。
昭睿帝有意拉开与云莜的距离,遂道:“朕身子骨已经好了许多,往后,你不需要再日日来照顾朕了。”
云莜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昭睿帝。她这是,被嫌弃了?
上一回,是昭睿帝托着云莜的下巴,不允许她逃避,不曾想,这一回,却是他率先挪开了视线,拒绝与她对视。
明明该觉得松了口气才是,明明该为昭睿帝的理智而庆幸才是,可不知为何,云莜的情绪反倒愈发低落,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犹如乱麻。
她究竟是怎么了?
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云莜步出坤泽宫时,一脚踩空了台阶,狠狠摔倒在地上。
昭睿帝在寝殿中听到女郎发出的惊呼时,顿时心中一紧,对郝公公吩咐道:“你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还是朕亲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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