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便掀开被褥,匆匆下了榻。
推开殿门,昭睿帝便看到云莜倒在地上,一张清丽的小脸皱了起来,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低落下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昭睿帝才发现,原来云莜身形是这般娇小,团成一团时,看着跟只猫儿似的,可怜而又无助。
站在一旁的秋菊与南溪想将上前将云莜扶起来,却不知她伤在何处,不敢轻易动她,急得团团转。
看到昭睿帝等人的到来,她们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好歹不必让自家小姐在台阶下坐着了。
地上结了霜,身边儿还时不时有风呼呼地刮过,若是冻着了自家小姐,可就不好了。小姐身子骨弱,这节骨眼儿倘若病上一场可了不得。
郝公公正欲挑个身强力壮的徒弟上前将云莜抱回殿中,却被昭睿帝制止了。
也是这个时候,昭睿帝才发现,在云莜面前,他的意志力实在脆弱得可怜,明明已下定了决心要不着痕迹地与云莜拉开距离,可一见到云莜受伤,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且不知为何,与云莜相关之事,他都不愿假手他人。
“朕来。”
他步伐虽慢,一步步走得却极稳当,垂下眸子,刚好与云莜瞪得滚圆的眸子相对,在那双经过泪水洗涤而显得愈发清澈的眸子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张俊脸不断朝云莜靠近着,最终,昭睿帝的袖子轻轻拂在了她的眼角处。
“别哭。”他柔声哄着,似是在哄一个爱哭的孩子。
“我没哭,只是刚才太疼了,眼泪自己流出来了。”云莜抿着唇道。
昭睿帝唇边溢出一声喟叹:“你啊,这种时候还要逞强。”
简直跟莜莜一模一样。
莜莜看似温婉,实则外柔内刚,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从不愿旁人小觑了她。
昭睿帝本以为,云莜至少在性子方面与莜莜是不同的,可事实证明,在这方面,她们依然是如此的相似。想起莜莜,昭睿帝一时又不免怔了神。
云莜正待回嘴,忽的发出一阵惊呼声,原来竟是她的身子被人腾空抱起。
云莜怕摔,下意识地伸出手揽住了昭睿帝的脖颈。这般近的距离之下,她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这气息之中,又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腊梅香。
明明是大病初愈的人,却还坚持要抱着她,明明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她却莫名相信,他不会摔着她。
从台阶下到殿内,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云莜却觉得昭睿帝走了很久。以至于,当她被放置于软榻之上时,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伤到哪儿了,让朕看看。”昭睿帝俯下-身子就要去寻云莜身上的伤口,却被云莜红着脸抬手制止。
“只是膝盖与手肘处蹭破了一些皮,还有脚踝扭到了,不碍事的。”
“那也得好生上药才是,你可别小瞧了这跌打损伤,否则有你疼的。”说着,昭睿帝便命人去取上好的伤药,然而一时半会儿却没寻到。
自打那年从战场上回来后,昭睿帝就没怎么受过伤了,自然不会有在自个儿寝殿之中常备伤药的习惯。
再者,方皇后还在时,这些个跌打损伤的药膏,自有方皇后为昭睿帝备好,又何须昭睿帝亲自操心?后来,方皇后薨逝了,昭睿帝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自然也没心思再捣鼓这些药膏。
命人大张旗鼓地在坤泽宫翻了半天,却没找到东西,昭睿帝一时也有些尴尬。
他对云莜说了句“稍等”,正要派人去太医院取些伤药来,谁知,万寿宫的人忽然找上了门。
“太后娘娘得知云小姐摔伤的消息,命奴婢上门为云小姐送药膏。”
太后身边儿的王嬷嬷指着其中一支药膏,语气和蔼地对昭睿帝与云莜道:“这支是治疗骨伤的药膏,这支是治疗外伤的,这支是祛疤的,还有这支是止疼的。太后娘娘那日对云小姐说了重话,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这不,找机会与云小姐修复关系来了。太后娘娘吩咐奴婢转告小姐,这些伤药小姐只管用着,若是不够了,再派人去跟她要去。”
云莜才刚受伤没多久,太后就派人送来了伤药,足以证明昭睿帝处有太后的人,昭睿帝对太后一直盯着坤泽宫微感不虞。只是眼下到底是云莜的伤势更为紧要,昭睿帝也就暂且将心中的那些个芥蒂放下了。
待王嬷嬷离开后,昭睿帝轻轻脱去云莜的鞋子,看着云莜白皙小巧的脚踝上那一片红肿之色,低声道:“来,朕为你上药。母后虽让人觉得头疼,但她宫中常备的伤药是最好的,比太医院常备的那些还好些。用了这药,你的伤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
不知为何,云莜对太后命人送来的药膏,下意识的有些排斥,但转念一想,她只是个大臣之女,身上也没什么值得太后图谋算计的地方,也就罢了。如今她脚疼得不能动弹,得靠别人照顾着,还是莫要做挑三拣四这等惹人嫌弃之事了。
这时,昭睿帝已就着铜盆净了手,而后将那莹绿色的止疼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云莜的脚踝处,那药膏似是含了薄荷,才一涂抹上来,云莜便感觉到了一阵清凉,这清凉极大地缓解了她的疼痛。而后,这药膏逐渐蔓延到云莜的膝盖和小臂的伤处……
昭睿帝尽量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云莜,然而指尖传来的柔嫩触感,还是让他身子微微僵硬。
也不知是屋内的地龙烧得过于旺盛,还是他太过紧张,导致体温上升。渐渐的,他感觉有一股子燥热感自指腹处传来,被他半拥在怀中的云莜身子也是越发僵硬……终于,她的一声嘤咛打破了这周遭岌岌可危的平静。
……
王嬷嬷回到万寿宫后,便急匆匆去找太后复命了。
太后日前刚因着金刚石粉之故与昭睿帝闹了不痛快,眼下送去几瓶药膏解了昭睿帝与云莜的燃眉之急,母子二人之间紧张的关系想来也能借此机会缓解一二。
王嬷嬷虽说向着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昭睿帝,但太后到底也是她的主子,她自然盼着太后与昭睿帝的关系能够得到改善。
这几日,梁国夫人连续服用加了金刚石粉的水,整个人迅速萎靡了下来。也就太后还一门心思地认为梁国夫人不是有意要害昭睿帝,其他凡是有点儿心眼子的人,哪个不说梁国夫人忘恩负义,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当真可笑,太后将梁国夫人当亲闺女养了这么些年,最后却养出个仇人来。
在王嬷嬷看来,太后正该借此机会与梁国夫人划清界限,好生修复与昭睿帝之间的关系才是。
太后此时正坐在罗汉床上打络子,听了王嬷嬷的禀报,点点头赞许地道:“你做得很好。皇帝分明对那云家丫头有意,却碍于种种缘由不肯对那云家丫头下手……他既是下不了这个手,哀家就帮他一把。待木成舟后,云家丫头如他所愿,长长久久地留在这宫里头,自有他感谢哀家的时候!”
王嬷嬷闻言,结结巴巴道:“您,您在说什么?”
为何每个字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又听不懂了?
太后唇畔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哀家说,你将那加了暖情香的药膏亲手送给那云家丫头,做得很好。”
王嬷嬷心头一震,手一松,手中的帕子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原来,太后派她去做这项活计,不是因为器重她,而是因为,她颇得昭睿帝信任,由她去送加了料的药膏,不会引起昭睿帝的怀疑。
她一门心思为太后打算,太后却终是将她利用了个彻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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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百感◎
当晚, 坤泽宫发生了什么,众人不得而知。
大部分宫人都被支走了, 唯有郝公公、南溪这等守在门口之人, 听到殿内传来女郎软糯的娇吟声,与往日云莜那略显清冷的声线大不相同,让人骨头都酥了大半。
这时, 郝公公有种认命般的无奈。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啊, 看样子,云小姐与宸王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是云小姐当真与昭睿帝在一起了, 兴许昭睿帝能为了云小姐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念头呢?云小姐正是花骨朵般的年龄, 皇上总不至于这般狠心,占了人家的身子丢下人就走, 直接让人守寡吧?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云莜便坐着马车离开了皇宫。入宫时,她面上尚带着笑容,离去时却是面若寒霜,若是盯着她细细打量一阵儿, 便可发现她眸色涣散, 显然已是心神大乱。
不明就里的宫人们都觉得颇为奇怪,云家小姐奉太后懿旨入宫,如今怎的太后尚未发话, 她就自说自话离开了, 竟也不怕太后怪罪么?
好罢, 这些日子皇上对她青眼有加,有皇上替她担着,她应该是不怕太后的责怪的。可她不是昨日才在坤泽宫中伤了脚么,又是皇上亲自为她找药又是太后专程派人为她送药的,动静闹得可不是一般的大。
按说宫中两位主子都对她这般恩宠有加的,她该好生在宫中养伤并抓住这个机会让太后与皇上对她愈发怜惜才是,她怎么还反其道而行之了?
宫人们异样的眼神,云莜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她却顾不得了。
回想起昨夜零星的画面,她就不由面红耳赤,觉得再也无法直面昭睿帝。
最让她觉得难堪的,不是他们那过火的亲密接触,而是在这接触的过程中,昭睿帝还隐隐将她当成了先皇后。
在意乱神秘之时,人会潜意识地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昨日,昭睿帝在为她上药乃至纾解之时,看向她的眼神,染上了些许爱恋和情古欠,分明是将她错认成了先皇后!早些时候他们相处时,他看她的眼神分明不是这样的。
从她将那个藏着腊梅熏香的香囊递给昭睿帝之时起,一切似乎就都乱套了……
坤泽宫中,昭睿帝站在廊柱前,望着云莜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手中似乎还留存着那温软的触感,鼻翼间仿佛充盈着女郎身上的馨香,只是人已远去。仿佛昨夜那一幕,不过是旖旎而又荒诞的一个梦。
太后命王嬷嬷来的药膏中加了料,是他未曾想到的。
他更未想到的是,明明已经竭力提醒自己,那不是他的莜莜,可当她清丽的小脸上绽放出动人之姿时,他过去与莜莜亲昵的画面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之中,而后,他便情不自禁地将云莜当做了莜莜。
那些清醒之时绝对不会对云莜做出的亲昵举动,此时一一展现。
尽管他只是为云莜纾解了一番,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未发展到最亲密无间的一步,但他终是唐突了云莜,同时,也背叛了他的莜莜。
醒来后,深重的愧疚感如一块巨石一般,压在他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从前他还想着,若是哪一日撑不住了,他便下去找莜莜,可如今,他却不敢去找莜莜了。
若是莜莜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怕是再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云莜于他而言,便如罂粟一般,越是想要远离,越是沉迷其中;越是沉迷其中,便越发难以割舍。
昨日他还能对云莜说出赶人的话,可今日,这些话,他却是再也无法轻易说出口……
“皇上?皇上?”
耳边传来郝公公的呼唤,由远及近,从朦胧变得清晰,昭睿帝放空的神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何事?”昭睿帝微微侧头。
郝公公道:“方才太后娘娘派身边儿的人来传话,娘娘在万寿宫中备下了午膳,邀您共进膳食。太后娘娘知道您才刚醒,脾胃虚弱,命人备的都是较为清淡的食物。”
“朕这母后,昨儿个才给朕送了这样一份‘大礼’,今日就来跟朕邀功了,果真是好得很!”
如果说在提到云莜时,昭睿帝是百感交集心情复杂,那么提到太后,他便只剩下讥诮与冷漠。
“朕不想见她,你直接替朕回绝了吧。往后,若不是太后重病垂危这等大事,万寿宫中一应消息都不必通知朕,万寿宫的宫人也不必再到朕这坤泽宫来!太后年事已高,日后不许再拿闲杂之事去叨扰太后,谁若是打扰了太后的清净,使得太后无法颐养天年,朕便要将其严惩!”
这话就差没直接说太后老迈昏聩管不得事,谁要是再敢给太后通风报信,让昭睿帝知道了,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太后虽说地位尊崇,但在太后与昭睿帝之间,相信底下的宫人们该知道如何选。
昭睿帝说得似乎有些绝情,郝公公却很能理解昭睿帝的感受。
万寿宫那位娘娘,虽说本意不坏,但总是喜欢自作主张,做些让人倍感为难之事,又听不进人劝。单说这回,她的任意妄为,就打破了昭睿帝与云莜之间的平衡,且几乎改变了云莜的人生轨迹。原本云莜在宫外自有众多大好男儿可选,如今出了这等事,她不嫁入宫中,日后还能如何?
就是昭睿帝,也因为太后的所作所为,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之中。他本可以与云莜以长者与晚辈的身份自如相处,偏生因为太后的自作主张,而落入了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境地之中。
偏生太后对于自己给昭睿帝与云莜带来的麻烦丝毫未曾察觉到,竟还觉得自己给昭睿帝帮了多大忙似的。
面对这样的亲娘,昭睿帝还能如何?也唯有高高供着、敬而远之,想法子避免她再插手自己的事罢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昭睿帝疲惫而又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当初,她害了莜莜;如今,她害了云莜,若是再给她机会,她还会害谁?朕实在不知。她以为她这么做是在关心朕,殊不知,朕宁愿她对朕冷漠些,宁愿不要这样的关心。”
郝公公知道昭睿帝这只是有感而发,并不需要旁人出言安慰,在为昭睿帝递上一杯温茶后,他默默地领命去了万寿宫。
不多时,侍奉过云莜的秋棠、秋菊等人来找昭睿帝回话了。
云莜这次走得急,好些东西留在居安宫中,尚未来得及带走,昭睿帝便命秋棠、秋菊等人将云莜的东西清点好了来回禀他。
秋棠行事干练,说话简洁,在昭睿帝跟前丝毫不显紧张怯懦,便由她来回话:“您先前赏赐给云小姐的锦缎、熏香、夜明珠、珍珠粉、珊瑚树等物已收拾完毕,分装在两口大箱子中。太后娘娘赏赐给云小姐的珠宝匣子也装在了一个小箱子中。另外,云小姐在入宫时带来的包袱也已收拾妥当。”
昭睿帝闻言,点了点头:“开朕的库房,取一些古玩字画出来,再去太医院配些药膏,一并送去相府。”顿了顿,他补充道:“云氏女这些日子侍奉太后有功,合该好生赏赐一番。”
秋棠、秋菊等人听了这话便明白,昭睿帝这是不打算将他与云莜昨夜之事公之于众了。
将这些赏赐尽皆归于“伺候太后有功”,便可最大限度地保住云莜的名声。
只是,昭睿帝与云莜之间才那般亲密过,他这么做,会不会让云莜以为他是不想负责?之后他到底是否打算将云莜迎入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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