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长宁侯近些日子对周倩茜多有不满,也不得不承认,正经场合,还是长女出面才能让人放心。
至于次女周芝兰,平日里窝在他身边儿软糯撒娇的模样的确让人偏爱几分,可周芝兰骄纵任性,又没有大局观,让她出去交际,一不小心便要得罪人。便如这次,好端端的大喜之日,周芝兰也能因心中那点子不舒坦,便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她自己倒是爽快了,却未曾想过,秦夫人这一走,他们周家的颜面还要是不要?
“为父知道,你不喜你妹妹,可你是府上长女,便该担负起身为长女的责任来。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今日你妹妹的婚礼若是毁了,你名声难不成就好听了?”
长宁侯自己把颜面看得大过天,以为在阖府颜面面前,长女与次女,乃至嫡妻与姨娘之间的矛盾都不个回事儿,便理所当然的觉得周倩茜也应当如此。
周倩茜实在不耐烦与长宁侯墨迹。
春姨娘母子三人这样欺她与她阿娘,她若是还以德报怨,为了什劳子长女的责任而去替周芝兰善后,只怕旁人都要当她是傻子。
“可别,用得着我的时候就是一家人,用不着我了就是外人。如今还将阖府的荣耀压在我这离府多日的人身上,我怎么担得起?这既是父亲的爱女惹出来的事,父亲还是自己想办法摆平吧。”
长宁侯闻言,眸中尽是冷厉之色:“你就是这般与为父说话的?这般忤逆犯上?”
周倩茜却道:“真正忤逆的人还在那新嫁房里头好端端呆着呢,父亲倒来我跟前耍威风!只怕再耽搁一会子,周芝兰做的那些个事儿,满京城都该知道了。父亲与其来责备我不出手帮周芝兰,倒不如抓紧这最后的时间补救一下。”
长宁侯瞧着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头的火不由燃得愈发旺了。
这也是周倩茜失了长宁侯欢心的一个重要原因。
没有哪个做父亲的,会喜欢一个处处与自己对着来、不肯在自己跟前服软的孩子。
洛家倒台后,长宁侯对正妻洛氏的态度虽一日不如一日,但没想过要苛待周倩茜。可惜周倩茜为了她那个娘,几次三番顶撞长宁侯,似一只小刺猬一般,竖起了浑身的尖刺,这只顾娘不顾爹的做派,硬生生冷了长宁侯对她的一腔父爱。
“你如今大了,翅膀硬了,连为父也管不得你了!”长宁侯的声音因怒意而上扬,惹得周围一些人侧目。
周倩茜见状,撇了撇嘴,眼中尽是讽刺。
这便是她的父亲呵!他这般看重府上的颜面,看重周芝兰的颜面,唯独把她的颜面放在上踩。今儿个侯府人来人往的,他却与她说这样的话,他是不是生怕她不孝的名声传不出去?
周倩茜陡然惊觉,她答应来参加这场婚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既然她来与不来,都会被人议论不孝,还不如不来,倒少了许多烦心事。
却在此时,有一衣着华贵的女郎款款走向父女二人所站的阴翳之下。
“侯爷好大的威风!只这股子威风不向知错不改的次女使,反倒来为难无甚过错的长女,如此是非不分,着实让人开了眼界!”
这女郎雪肤玉貌,年纪虽小,板起脸来,却自有一番威仪气度。
她身边跟着两名内侍模样的人,在众多宾客之中分外惹眼。
只见她走到周倩茜身边,拉住周倩茜的衣袖,轻轻握住周倩茜的手,以示安抚。
见了她,周倩茜紧绷的姿态果然稍有放松。
长宁侯到嘴的呵斥在喉咙口打了个转,硬生生咽了回去:“原来竟是云小姐。云小姐肯赏脸来我侯府做客,当真令我府上蓬荜生辉。只是眼下,周某正在处理家事,无法好生招待云小姐,还请云小姐暂且移步院中,云小姐说,可好?”
云莜清凌凌的目光落在长宁侯身上,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
“不好。”
“侯爷刻意强调这是府上私事,便是不希望我这外人插手,只想着将这件事给掩过去。可我于公于私,都不得不开这个口。于公,府上二小姐当着我的面欺辱命官之母,鄙薄正经科举出头的寒门学子之家,我不得不出来说几句公道话!诚然,秦大人家门第不如长宁侯府显贵,然而秦大人与侯爷同朝为官,为皇上效力,论官职,秦大人还在侯爷之上,然侯爷竟仗着祖上传下来的爵位,纵容女儿肆意侮辱秦大人的老母,也不知此事传入文武百官耳中,传入皇上耳中,他们会如何作想!”
“于私,我今日受邀来赴宴,本是满怀祝福而来,谁料却只看到贵府二小姐耍了一通威风,又亲眼瞧见侯爷刁难倩茜,坏了心情,难道我还说不得么?秦夫人需要的究竟是谁的道歉,侯爷难道不清楚么?莫非侯爷以为将倩茜推出来挡一挡秦夫人的火气,你和你那次女金贵的面子就保住了,这事儿也可揭过去了?”云莜嗤笑一声:“倘若侯爷当真这般想,只等着言官来参你吧!今日诸多宾客都在场,事情如何,早已不是侯爷你一人说了算了!”
这话一出,长宁侯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这在他看来原只是一件小事,让云莜这般一说,怎么倒成了他家看不起寒门学子!
这罪名长宁侯府可万万接不得,要知道,长宁侯如今也是文官,若是当真让他家背上这样的名声,往后,他在圈子里还如何混下去?
长宁侯府传承已有数代,早先凭着军功起家,到了长宁侯曾祖那一辈,为了不引起帝王猜忌,上交了兵权。与一些未曾上交兵权而抄家灭族的同僚比起来,长宁侯府先祖这一决策堪称十分明智。可惜后来,子孙不肖,无甚才干,长辈们留下的余荫渐渐淡去,长宁侯府纵使顶了个金招牌,也不可避免的衰落了下来。
到了这一代,长宁侯倒是有些运道,曾在云相微末之际出手相助。后来,云相扶摇直上,倒也未曾忘记长宁侯旧日的情分,便许了长宁侯一个承诺。长宁侯借此机会搭上了云相的船,弃武从文,以云相马首是瞻。在云相的帮助下,长宁侯也渐渐站稳了脚跟。
只如今,长宁侯宠妾灭妻在先,纵女欺客在后,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名声,竟是毁了大半。
云莜见长宁侯总算有了几分清醒的样子,心道,这长宁侯虽是个糊涂的,倒也没糊涂到底。只盼着他头脑能一直清醒才好,否则,他若真惹出什么祸端来,周倩茜少不得要受他的牵连。
“方才那秦夫人已愤而离去,眼下刚刚离府不久。侯爷若是立刻派人去追,还能追得回来。只是这一来一去到底耽搁时间,秦夫人定是不可能再为府上二小姐做全福夫人了。侯爷少不得要再找一位全福夫人出来应急才是。”
长宁侯闻言,勃然变色道:“府中这些下人是干什么吃的,竟让秦夫人离了府……”
云莜似笑非笑道:“怎么,府上二小姐欺辱了人,侯爷还想着将秦夫人强行扣留在府上不成?”
长宁侯讪讪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想着,秦夫人在咱们府上受了委屈,总得把人留住,才好向她好生赔罪……”
“恕我直言,侯爷未免太把侯府的招牌当回事了。你们不给秦夫人面子,秦夫人凭甚要给你们面子?”云莜不欲为侯府这点子破事伤脑筋,她拉了拉周倩茜的手:“我们先进去了,侯爷且好生想一想,该寻何人来代秦夫人行全福夫人之职吧!”
……
秦老夫人到底还是没追回来。
她正在气头上,又岂是轻易能被劝回来的?
最后,长宁侯少不得派人厚厚备上一份礼送去秦府,并派人给秦大人传了口信儿,道是府上怠慢了秦老夫人,他心中多有愧疚,待小女的婚事一毕,便亲自上门请罪。
秦大人素来最敬重孝顺自己的母亲,对秦老夫人在长兴侯府受辱一事显然颇为不满,但他见长宁侯这罪赔得也算是诚心,心中怒火也稍稍去了些,只是仍道:“赔罪倒也罢了,往后,我娘也不会再踏足贵府的地儿了。”
说着,又对长宁侯派来的人感叹道:“本官记得,府上大小姐曾帮着长宁侯夫人举办宴会,待人接物无一处不妥帖,怎的这二小姐竟这般言行无状、不知所谓……”
偏生那事事周全的,被长宁侯给舍弃了,那言行无状的,反倒被长宁侯当成了宝。要秦大人来说,这就是一场明珠蒙尘、鱼目混珠的闹剧。
侯府的下人们闻言,俱是羞愧地低下了头,呐呐无言。
从前他们出门在外行走,总能挺直了腰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出了长宁侯府,听着外人议论府中的那些个事儿,只余下尴尬与无言?
若是夫人与大小姐还在府上住着就好了,如今想来,一切的分界点,就是夫人与大小姐的离府。
……
任是云莜和周倩茜,也未曾料到,最后被长宁侯寻来救场的,竟然会是长宁侯之妹,亦是周芝兰的婆母白周氏。
说来,周芝兰这婆母公婆相公俱在,儿子也小有出息,若是不看她与相公感情平平且不得公婆喜欢,倒是勉强能与全福夫人搭上边。
未来的婆母来给儿媳妇当全福夫人,这在京中还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的事,说出去也是奇闻一宗。
尤其这位“全福夫人”匆匆赶来的时候,面色阴沉如水,不像是要为自己的儿子娶新妇,倒像是奔丧来的。
也是,任谁得知,自己亲自选定的儿媳妇尚未过门,便闹出这样一宗事,赶跑了婆母千辛万苦为她寻来的全福夫人,只怕面色都不会好看。
白周氏刚欲开口训斥周芝兰让她安生些,就看到了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云莜与周倩茜。她的眼中似是闪过了一丝喜色,嘴唇一弯,就要上来与云莜攀谈。可惜,云莜对她态度十分冷淡,不怎么愿意搭理她。
她为化解尴尬,又转而与站在云莜身旁的周倩茜说起话来。
往日对她十分亲近的周倩茜这回却是别过头去,假作听不见。
白周氏见状,愈发尴尬,还添了几分伤心:“倩茜,你这孩子,怎的竟与姑姑生分了……你可是心里头还在怨姑姑?”
在场之人见到这样一幕,却是来了精神,眼神不断的在白周氏、周倩茜以及周芝兰的身上打着转儿。她们中不少人都知道白周氏为自家儿子定的儿媳原是长宁侯府嫡长女周倩茜,后又因故改成了庶次女周芝兰。
在周芝兰与白周氏儿子大婚当日,白周氏这个做婆母的对周倩茜亲亲热热,却对周芝兰这个正经儿媳妇横眉怒目,足以让她们脑补出很多东西来。
白周氏虽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柔弱相,周倩茜对她却没有半点儿心软。
只因周倩茜知道,白周氏永远都是“我弱我有理”,“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样儿。
曾几何时,周倩茜看到这样的白周氏,还会心中恼火,恨不得上前直接撕下她的伪装。
可如今,在面对白周氏惺惺作态的面庞时,周倩茜发现,自己的心情很是平静。
只听周倩茜淡淡道:“今日新娘子是二妹妹,姑姑应该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二妹妹身上才是。至于我……我与表哥订婚又解除婚约,日后自当避嫌,绝不妨碍表哥与二妹妹培养感情,也不妨碍姑姑与二妹妹婆媳情深。”
终归,一切都过去了,往后要日日面对白周氏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庶妹周芝兰。
这桩婚事,是周芝兰费尽心思从她这儿抢过去的,想来周芝兰也该算是得偿所愿了。
周倩茜扭头一看,却发现周芝兰并不痛快,涂着浓厚脂粉的脸上还有些许扭曲之色。至于白周氏,她连正眼都不愿看周芝兰一眼……
周倩茜嘴角勾起浅浅一笑。她承认,自己终究不是什么心胸疏阔之人。看到对不起她的人不痛快,她便痛快了。
第71章 第 71 章
◎险境◎
周倩茜面上的神色刺痛了周芝兰, 周芝兰小脾气上来,险些要不管不顾地当着众宾客的面再闹上一场, 好在被她身边儿的一名丫鬟死死拦住了。
这丫鬟是长宁侯派来提醒周芝兰莫要再出岔子的, 自然清楚,长宁侯今儿个丢了这么个大脸,便是再宠爱周芝兰, 也容不得她再出幺蛾子了。
“二小姐,您若是再闹, 侯爷定不饶您!没了侯爷为您撑腰,往后您在婆家日子可就难过了!”
丫鬟的一番话,总算是让周芝兰悻悻地收了手。
但她方才那不善的神色,已是教周围的宾客们看见了, 这些宾客们嘴上不说, 心里对周芝兰乃至长宁侯却是有了想法。
这便是长宁侯口中常夸赞的孝顺识大体的次女,长宁侯近日时常贬低长女称赞次女, 他们还以为长宁侯这次女如何好呢,原来, 她就是这般娇纵任性、肆意妄为!
反倒是长宁侯的长女,虽说瞧着性子清冷些,但言行举止比长宁侯次女沉稳不少,两人站在一处, 高下立现。
看样子, 不是长宁侯一颗心偏到了沟子里,便是长宁侯老糊涂了。长宁侯在宾客们心中的评价下降不少,此番婚宴一毕, 他们还是离长宁侯府远些吧, 省得长宁侯哪一日惹祸上身带累了他们。
心中打定了主意后, 宾客们也不再关注周芝兰,而是凑在云莜身边,试图与未来的皇后打好关系。
来参加长宁侯府婚宴的,除了许多闺阁女郎外,还有不少诰命夫人们,这些夫人们从前待云莜虽也是颇为亲切,但都是以对待小辈的态度来对待她。如今云莜身份与从前不同,她们在与云莜说话时,不免多了两三分热络与奉承的意味在里头。
有那心大的,甚至还绕着弯跟云莜打探起了昭睿帝的喜好,言辞间大有让自家女儿、侄女或是外甥女入宫与云莜做姐妹的意思,甚至还欺云莜年轻面嫩,与云莜说了好些为后者要大度贤惠,主动为皇帝纳妃之事,又向云莜暗示自家女郎最省心不过,若是往后入宫为妃,定不会与云莜相争……此般种种言论,听得云莜是啼笑皆非。
甭管日后她与昭睿帝会走到哪一步,至少目前她是昭睿帝的钦封的准皇后。她尚未入宫,这些人就在她跟前说些有的没的,未免太不给她脸面了,真当她是泥人好拿捏吗?
云莜刚欲开口,忽然听一旁一位夫人道:“云小姐不日便要嫁入宫中为后,身份尊贵,又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训诫的不成?有些话,太后娘娘说得,皇族宗亲中德高望重的长者说得,你我却说不得!你们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莫要倚老卖老妄想做帝后的主了,否则,让皇上知道了,小心皇上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说完这番话,这位夫人对着云莜温和一笑,瞧着很是可亲。
与周围那些痴心妄想着借由帝王娶后之机,将纳妃之事一并敲定的人不同,这位夫人显然是个明白人。她看出昭睿帝这回松口娶后,不是因为昭睿帝终于明白广纳后宫绵延子嗣对一个王朝的重要性了,而是因昭睿帝心悦云莜。
那些以为昭睿帝决议娶后便不会再反对纳妃的人却是想错了,她们为了自己的那些个小心思这般为难云莜,待传到昭睿帝耳中,又有什么好果子吃?少不得受一顿排揎。
云莜向那位夫人点了点头,算是领了她的好意。
这种场合,她不适合亲自出面与人掰扯,否则未免失了身份,但也不能一味缩在旁人身后,以免有些人当她软弱可欺。这位夫人出面,倒让她省了一番口舌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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