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巴不得闹起来, 虽然安嫔没照她预期跟佟贵妃吵嘴, 不过眼前局面也是她乐见其成的——要是皇嗣真个保不住就更妙了。
佟贵妃狠狠瞪她两眼,到底大步朝外走去, 无论如何,她还是得关切一二, 免得表哥心生误会。
惠嫔暗自好笑,也便低眉垂目跟在贵妃后头,要看看她如何表现。
玥容好不容易“醒”过来时,寝殿周遭已乌泱泱围满了人,脂粉香浓到她想打喷嚏。
最令她惊异的是老康就站在床头,他竟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来龙胎的面子当真是不小。
佟贵妃抢着先来问询,但那笑容着实僵硬,像从褶皱里挤出来的一样,“妹妹幸得母子均安,可见吉人自有天相。”
以前她才不肯奉承玥容怀了个阿哥,但这会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玥容且不说话,而是看着为她请脉的李太医——她自己当然知道晕倒是装出来的,但这谎得有人帮她圆下去。
李太医也很乖觉,上了贼船便不得抽身,皇帝要他为安嫔保胎,他还能驳了安嫔面子不成?
当下先皱眉寻思片刻,又缓缓摇了摇头,才轻声叹道:“此胎月份尚浅,娘娘实在不该如此冒险,设若有何闪失,老朽也无力回天呀!”
惊得佟贵妃心跳到喉咙眼,差点以为此胎保不住,还好姓李的话锋一转,“亏得娘娘年轻体健,将养几日,老朽再开几副安胎药,喝下去便没事了。”
佟贵妃方才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娜仁一片忠心向姐姐,偏不肯让肇事者如意,“方才姐姐跪得脸都白了,汗珠子一层层往外冒,臣妾抱着姐姐,发现内衫都湿透了,吓煞个人。”
玄烨果然抓住重点,“朕不是免了安嫔跪礼吗,她为何要跪?”
佟贵妃暗骂该死的蒙古丫头就会夸大其词,脸上陪着笑,“臣妾见安嫔妹妹与孝昭皇后亲厚,她又苦苦央求,要为孝昭姐姐诵经祈福,臣妾不得已才允了,那蒲团都是特意加厚的了,还垫有鹅绒,想来不至于伤身。”
宜嫔等人不着痕迹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听听这话合理么?
玥容却很配合,声音仍旧虚弱,却尽力帮佟贵妃开脱,“贵妃娘娘说的是,是嫔妾自己愿为皇后念往生咒,以报皇后知遇之恩,却忘了身子沉重,禁不得跪坐之苦。”
佟贵妃才松口气,又见玥容诚恳地望着她道:“贵妃娘娘,并非嫔妾吝啬,实在皇后姐姐生前也没留下多少遗物,嫔妾只拿了一套青玉、一套翡翠头面,下剩的都叫素樱她们分了,不信,您只管到武英殿问去……”
佟贵妃的笑容冻结在脸上,敢情在这儿等着呢。
玄烨皱起眉头,“你找安嫔要东西?”
佟贵妃冷汗津津,此刻只顾得上为自己开脱,哪还能管别的?因讪讪道:“臣妾怕安嫔妹妹睹物思人,伤心坏了身子,才想代她暂为保管,许是妹妹有所误会。”
玥容摇头,“不是的,那位姑姑还特意提起凤冠上的东珠,说是贵妃娘娘要亲自检查呢,一颗都不能少。”
玄烨目光愈发深邃,盯着佟佳氏,“你要东珠作甚?”
佟贵妃吓得声音都结巴了,“臣妾、臣妾……”
宜嫔莞尔,“东珠是只有皇后可用的,想必贵妃娘娘想瞧瞧皇后佩戴的饰品是何等贵重呢。”
迎着贵妃愤恨目光,她却有恃无恐,明眼人都看得出,此时是扳倒贵妃的最佳时机,难道等佟佳氏坐上后位再来算账么?
玄烨的声音忽然柔和起来,“原来如此,你也不过想用东珠而已。”
佟贵妃痴痴望着他,对,她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请求,想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她不在乎那些所谓克妻的歪理邪说,只要能光明正大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一天,她也很满足。
可玄烨的下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窟,“朕本来也有此打算,可是你所作所为实在令朕失望至极,皇后才刚过身,你便要将她生前遗物占为己有,又因为安嫔不从而大发雷霆,还罚她在大庭广众下跪,差点伤及龙胎……”
佟贵妃弱弱辩道:“臣妾没有……”
两行清泪从眶中溢出,她真的没有对付安嫔的打算,她只是下意识觉得那些东西该属于她而已,况且,不是钮祜禄氏主动推荐的么?
玄烨冷冷道:“你这般心肠,朕岂能放心让你居于后位?去罢,至于料理孝昭丧仪的事,也无须你来做,让惠嫔宜嫔她们代劳即可,省得天天看着觊觎后位的人为她奔走,孝昭九泉下也魂魄不宁。”
佟贵妃实在委屈至极,没想到她也会有受罚的一日,虽则表哥没明确撤去她协理六宫之权,可下放给了惠嫔等人,这不正是打她的脸么?
玥容看着甚是无力,这位娘娘显然没抓住重点,皇帝分明暗示她跟后位无缘了呀,不对,是明示。
佟贵妃还沉浸在“表哥不爱我”这个冰冷的事实里,自我怀疑中,连旁人的话也没听进去,玄烨只能让梁九功送她回承乾宫。
其余嫔妃也相继告退,惠嫔等人险险才按捺住脸上笑意,免得被皇帝察觉她们不够悲痛。但是话说回来,像婚丧这种大事真的能捞不少油水啊,如今贵妃出局,横财自然都进了她们腰包,很难不高兴。
寝殿里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只娜仁仍徘徊不去,虽然玉烟表示玥容在装病,可她瞧演得很逼真呀,不会真累倒了吧?
玄烨只能咳嗽两声,让魏珠请她出去。
待娜仁恋恋不舍地离开,玄烨方坐到床前来,打量着玥容渐渐变得气色红润的面庞,哼声道:“你倒是惯会作态。”
起初他也以为玥容受了委屈,及至听魏珠讲完来龙去脉,他才觉出不对劲来,这姑娘可不是忍辱负重的脾气,怎可能人家说跪便跪,何况才一刻钟不到就晕倒了——以前他看她睡前做什么“瑜伽操”,半个时辰都不带喘气的,那可比跪着念经累多了。
玥容笑盈盈道:“彼此彼此。”
她也没想到皇帝如此配合,装的跟真的一样,把佟贵妃都给唬着了。
但,这也正合他心意罢。本来老康就不想给佟佳氏后位,但是碍着舅舅家面子,不便明说,这会子正好借题发挥——就算佟贵妃无意伤及龙胎,可一个毫无仁爱之心的女子显然是无法坐上后位的,何况贵妃犯起蠢来别人拦都拦不住。
等于她又替老康背了锅——这笔账贵妃铁定得记在她头上。
玥容觉得躺久了两腿酸酸的,支撑着想要起身,正好玄烨伸过来半边肩膀,她便趁势靠在他胸膛上,又让玄烨喂自己喝药:当然是最寻常不过的安胎药,她一点病都没有,用不着额外开方子。
喝完之后玥容皱起眉头,“好苦。”
玄烨以为他是要人哄她,便拍了拍她单薄的背部,柔声道:“良药苦口,忍一忍就好了。”
玥容瞪眼看他——她的眼睛生得很美,发怒时尤其如此,像猫儿一般,闪着幽蓝的光。
玄烨看得入了迷,下意识想向她颊边吻去,怎料玥容一掌将他推开,又无力地朝柜上指了指。
玄烨才发现案上摆着盘蜜饯呢,想是用作服药后的甜口之物,就放在伸手能够到的地方。
只是他恰好坐到中间挡住了。
所以,她从方才并未看他,而是看着那碟蜜饯果子?
玄烨的好心情不翼而飞,僵着脸将东西递去。
玥容张开嘴,又点了点粉嫩小舌,表示她懒得动。
使唤人倒是颇有一套,玄烨板着脸,将蜜渍樱桃放到她齿间,听她津津有味吸吮着,心里不知怎的亦痒得厉害。
第33章 宫灯
他这厢心猿意马, 玥容却是泰然自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桌上红烛看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笑,“万岁爷您还是走吧。”
“什么?”玄烨没听见她说话, 光注意她嘴唇上黏着的樱桃汁子去了, 红红的跟胭脂一般, 叫人恨不得拿帕子揩去——或是亲自品尝品尝。
玥容惊异于皇帝迟钝,“我说, 您还是得去瞧瞧贵妃,仔细有何闪失。”
到底是他嫡亲表妹呢,佟贵妃又是个心比天高之人, 方才受了那么大的羞辱,一时起拙志也不无可能。
玄烨没想到她竟有功夫讨论另一个女人,冷声道:“她才舍不得寻死。”
玥容抿唇浅笑,“您说的是,可万一弄假成真了呢?”
佟贵妃这种人想不出多高明的计谋, 她唯一能挽回表哥的心,不外乎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怕她用力过猛,真给自己勒死了, 那可了不得。
玥容可不想背负逼死贵妃的罪名。
玄烨道:“便真如此,也归她自作自受。”
可想到自己素性护短的舅舅,每每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 说什么世上就这一个外甥, 玄烨又有些无奈,只得让梁九功去承乾宫看看。
玥容道:“您还是亲自去罢, 梁公公恐怕拦不住。”
说不定见到皇帝来人,贵妃演戏会更过火——唯有至亲至爱的表哥才能安抚住她。
“你就这样想把朕往外赶?”玄烨到底没忍住, 用指腹在她唇上蹭了下,又浅尝了尝,是挺甜的。
玥容也没多想,让玉烟再去取两盒蜜饯来,这种便宜点心景阳宫多的是,乐得施展小恩小惠。
一面交到皇帝手里,以防他批折子的时候解乏,一面笑道:“我哪敢撵您呀,这不是没办法么?”
似有若无往那地方瞟了眼。
这小狐狸精,非得勾起人的火来,自个儿却开溜了。玄烨没奈何,只得僵着脸去了趟净房,再出来时两只手着意地洗过,脸上还有些可疑的红晕。
玥容佩服当皇帝的自制力,但这么看五指姑娘也不比宫里嫔妃差嘛。
不着痕迹让玉墨端了些熏香来清新空气,省得老康尴尬,却见他为了掩饰问道:“孝昭皇后留下的东西,当真都在你这儿?”
玥容气结,“臣妾不是说了么,就拿了两套头面而已,也不算很贵重。”
至于佟贵妃索要的东珠,压根不在她手里,都在坤宁宫库房里锁着呢。
玄烨睨着她,“你早些怎么不说?”
玥容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故意让贵妃出丑,以报先前禁足之仇,只道:“臣妾一时忘了。”
再说还不是为了配合你这个老阴比?反正玄烨这会子看着挺幸灾乐祸的——就算他愿意下旨立佟佳氏为继后,怕是舅舅家也不敢接旨。
人言可畏呀。
玄烨以为她是避嫌,“其实你留着也没什么,区区几件首饰而已,又是孝昭答应给你,便破例些也无妨。”
就算不能时常佩戴,留着赏玩也好——内造局的手艺没得说,那冠上用金丝掐出来的花儿都比别处显得真些。
玥容笑着摇头,“还是算了。”
她并非淡泊名利之人,若是见多了不合身份的东西,恐怕也会生出不必要的念想来。
比起纵容欲望,更难的是克制欲望。既然知道皇后之位不属于她,那她便该时时提醒自己保持理智,以免终有一日沉溺于名利的苦海里。
她要的是长久的平安,而非短暂的恩幸——对老康而言,他是君,她是臣,越过这条线,就乱套了。
*
佟贵妃虽未寻死,但次日就称起了病,反正宫里的女人比琉璃还脆,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儿不好,想找出点病痛十分容易。
但到了黄昏哭灵的时候,佟贵妃还是强撑着身子过来,给她的好姐姐孝昭皇后洒了几滴眼泪,一副感情深厚却惨遭奸人离心的架势。
玥容懒得理会,佟贵妃若是想表现被她给气病了,好歹得有点荏弱模样吧?结果依旧盛装丽服,顾盼神飞,瞧上去可比玥容健壮多了。
以致于她的委屈十分不成立。
不过佟贵妃也只好装装样子,如今皇帝把操持丧仪的权力交给惠嫔等人,别的她根本插不上手。
惠嫔是个灵透的,万岁爷给了她掌管财政的大权,她却不敢自专,不但同宜嫔荣嫔几个有商有量,连玥容跟前都得敷衍,“若不是妹妹身怀有孕,这好差事哪轮得上咱们?妹妹也别恼火,你且平安诞下皇儿,这才是重中之重……”
又暗示了一下从中捞的油水,玥容也能分到一小部分——自然是看在她嫔首的面子。
不干活却能白分钱,天底下真有这种好事。但玥容还是婉言谢绝了,她一点不想担干系,更怕得来的钱烧手,“姐姐还是自己留着罢,你苦心孤诣拉下贵妃,又祸水东引到我头上,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惠嫔脸色不太好看,“你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姐姐应当心里明白。”玥容本来还在奇怪,佟贵妃并非细心之人,好端端怎么想起查前皇后的账,后来叫张小泉着意打听,才知贵妃曾留下惠嫔谈话——她二人素无交情,想来不是叙旧,那自然因别的事了。
终年打雁让雁啄了眼,惠嫔没料到对方会敏锐至此,可既无证据,她也不怕玥容告状,“我自认行的端做得正,妹妹若有疑心,不妨到万岁爷跟前告发我去,省得白担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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