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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皇贵妃的身子亦每况愈下，渐渐连粥都喝不下去，哪怕太医院为她开了最好的药材，依旧是拆东墙补西墙，四面漏风。
眼瞅着回天乏术，皇贵妃到底派人将玄烨请了过去，她要开诚布公跟表哥谈一谈，这个她深爱过也误以为他深爱自己的男人。
玄烨看她的眼神却只有悲悯，他仍记得那个小姑娘屁颠屁颠跟在自己后头的模样，和她进宫之后的种种举动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皇贵妃痴痴望着他，在她心里的表哥总还是从前那个表哥，虽然身份变化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变了，但至少她在表哥心里总还是有着不一样的位置，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回忆。
她要他记得，往后看着与她相似的脸，便不会忘了她。
皇贵妃轻咳了咳，“臣妾自知大限将至，唯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我妹妹，万岁爷想必已经见过，乐瑛她知书达理，温婉贤良，必能……”
玄烨知道她想说什么，却木然打断她，“朕不能答应你。”
这个结果大出皇贵妃意外，她以为表哥就算不喜欢乐瑛，至少也愿意留她当个摆设，现在算怎么回事？
还是因为顾念她生病，不愿显得太过急切呢？皇贵妃试探道：“臣妾能问问理由么？”
“朕答应过一个人，今后不再负她。”玄烨的神色蓦然温柔下来，“你妹妹没什么不好，但，她不能留在宫里。”
皇贵妃几乎呆住，还要再劝，玄烨却决心已定，“你放心，朕会为你妹妹寻个好去处，总不至于令她吃亏便是。”
这便是要指婚的意思了，皇贵妃勉强笑了笑，好不容易她自己想通了，结果反而是表哥临阵变卦。
罢了，大约也是乐瑛的命数。
皇贵妃惆怅万端，事到如今，她反而不知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是镜花水月般的爱情，还是家族的繁盛与荣利，亦或者如赫舍里那般，在表哥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玄烨对她倒还是挺歉疚的，他承认自己对佟佳氏不算太好，也曾利用她推波助澜，制造前朝后宫纷乱。
他沉默片刻，“如今你有何所求，不妨坦白告诉朕。”
皇贵妃自嘲地笑笑，“臣妾说了，您便一定会答应么？”
从他方才拒绝自己的情形，至少她就比不上那人。
玄烨道：“朕可以试试。”
皇贵妃没有提出些肉麻的要求，而是平静地希望康熙立她为皇后，也许她注定当不了表哥名正言顺的妻子，但至少让她在名分上与赫舍里并肩，否则她终难瞑目。反正万岁爷已有了钮祜禄这位继后了，何妨再多一个。
她知道他定会答应她——正因为她快死了，表哥才能对她放心，一个死人是掀不起风浪的。
多可笑啊，她现在才看清这点。
皇贵妃背过身，面朝着墙壁，不愿再跟康熙多说一句话。也许在他走后她会流泪，但至少这会子还是很刚强的。
她惟愿保留这份尊严，直至下葬的那刻。
册立新后的次日，皇后病逝，谥曰孝懿。
玥容如愿被晋封为皇贵妃，这会子她能以很平静的心态来看待小佟佳，贵妃可以有两个，可皇贵妃却不能——反正小佟佳的份例越不过她去，她要养三个孩子呢！
葬礼结束，玥容发现宫中已不见那位漂亮妹妹的踪影，询问起来，才知她已经被康熙嫁出去了。
这丧事喜办着实令玥容三观颠覆，人家姐姐才刚过世，你这样敲锣打鼓真的好吗？
玄烨倒是泰然自若，“那又如何？她年岁也不小了，难道由着娘家蹉跎下去。”
康熙觉得自己办了件大好事呢，反正他定的那户姻亲肯定比佟国维自己寻的好，虽然门楣略低了点，可家风清正，夫婿也是才貌双全的好儿郎，家底也还算得殷实，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不就图这个么？
反正他没从小佟佳脸上看出半点不悦。
玥容：……那当然，天子指婚，人家还能反对不成？
总觉得老康这事办得稀里糊涂，玥容不放心，决定过阵子将那位新夫人召进来看看，是否真的好：一个女人婚后过得幸福还是痛苦，言行举止就能瞧出来。
玥容这种没心没肺的不算。
玄烨又道：“孝懿刚走，再过半年吧，朕同母后商量，那时再提提你的位份。”
她都已经是皇贵妃了，还能怎么提？玥容脑中灵光一闪，目瞪口呆望向对面，莫非是她以为的意思？
玄烨含笑示意。
这可真是喜从天降，可玥容大脑宕机，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她连想都没想过这种事呢，就算老康真有立后的打算，她也远非合适的人选——就连后世那位令妃娘娘都只是追封，她怎么敢想一个汉军旗活着登上后位呢？
玥容笨嘴拙舌提了一下自己的顾虑，也许老康是被她感动到了，决心以后位作报酬，可真没有为此大动干戈的必要，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玄烨倒是认真，他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
玥容艰涩地道：“很困难吧？”
嘤嘤嘤，这下真的要变成红颜祸水了，她几乎可以想见弹劾的奏折像雪片一般飞来。
玄烨道：“怕了？”
看她如小鹿一般瑟瑟发抖，便温柔地拥著她，安抚道：“放心，也没那么难。”
至少比起废立太子，册封一位皇后要容易多了——胤福胤禄的资质不做指望，何况他心里已有了更合适的人选，那么至少得给玥容安稳的人生，有了大义名分，即便他日后真个遭逢不测，也没人敢随便欺侮她们母子。
玥容幽怨地抬头，“您想得也太远了，我未必活得有您长呢。”
像康熙这样高寿的皇帝真是少有，她哪用得着考虑后事？
玄烨一面肉麻地抚摸她嘴唇，一面轻轻想着：果然又暴露了。
她怎知他活得久？到底是经历了那一世的吧。
爱了他两辈子的女人，还这样天真未凿不谙世事，他真是捡到宝了。
第84章 两情
立后本就是件关乎社稷宗庙的大事, 何况在满清这么一个规矩严明的朝代，更是马虎不得。
玥容做好了面对失败的打算，本来她对后位就不十分感冒，能走上去自然是无上荣耀, 办不到也没什么——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 如此而已，那些当不上皇后的女人, 难道就不活啦？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朝堂上反对的声音并不多，或者说不如她预期中多。
大抵老康态度过于坚决, 臣子们皆看出他要在六宫里头择一位为后了，那为了毓庆宫的太子着想，反而是皇贵妃最合适，她出身汉军，亦无显赫家世, 曾经当权过的父族早就解甲归田，既无必要、也无能耐去改天换日，唆使皇帝废黜太子。何况七阿哥八阿哥尚在稚龄, 无论如何危及不到东宫地位。
若是让那些出身名门的满族女人当家，才真要坏了体统呢。
因此之故，短暂的抵抗之后, 朝臣们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皇后与众妃互为犄角，彼此制衡, 才是长久之计。
而宫中嫔妃们，虽然羡慕玥容这样好福气, 但比起换成其他人，还是玥容上位更好，至少皇贵妃处事公允是出了名的。
宜妃就酸溜溜地对温贵妃道：“虽然白叫那位拣了便宜，但比起立德妃或者荣妃，咱们的日子都要好过多了。”
乌雅氏和马佳氏在她看来都是蔫坏蔫坏的，谁知道背地里打着什么算盘？
还有那个平妃小赫舍里氏，如今竟也走了孝懿皇后的老路，天天向太医院问求子药，她倒不动动脑子，皇帝都不去她宫里，这孩子能凭空冒出来？
温贵妃只笑了笑没作声，康熙下旨册封玥容的当天，也立了她为贵妃，这自然是玥容帮忙求来的，温贵妃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说她坏话呢？何况她不爱揽权，只爱管家，这下就能名正言顺协理六宫了。
宜妃挺羡慕她这股八风不动的气势，家世好天生就比旁人站得高些，她郭络罗家就比不上钮祜禄氏。
宜妃叹道：“你算心事已了，咱们这些人不知几时才能晋封呢。”
她在妃位上已坐了八年，至今仍原地踏步，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温贵妃笑道：“你何不去求求皇贵妃娘娘呢？”
宜妃也想啊，可她跟玥容总有种微妙的“同行相轻”心态，虽然两人斗气过也和好过，还曾是患难之交，可打死她也不肯承认她能跟玥容称姐道妹！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能帮她说上话的，也只有玥容了吧。
宜妃到底还是委委屈屈求到景阳宫中，反正万岁爷都要立后了，再来个大封六宫值得什么。
然后玥容听完来意后，便遗憾地告诉她，另一个贵妃位置已经有人预订下了。
宜妃如遭晴天霹雳，“是谁？”
可千万别是荣妃或者德妃，一个是她看不起的老女人，一个又是奴婢，平妃也不行，她那么趾高气扬的，但凡成了贵妃肯定得把人往死里踩！
玥容道：“是咸福宫宣妃。”
宜妃听完方松了口气，可酸意再度漫上心头，这李氏也太会排除异己了，谁跟她交好，她就提拔谁，难道自己脾气高傲了点，就注定要被她打压么？
但这回宜妃实在误会玥容了，晋封娜仁的意思是皇帝主动提的——虽然宁寿宫的蒙古老太太不管事，可人家毕竟是太后呀，到时候圣旨上也得盖上她老人家的朱印，并添上一句“仰承皇太后慈谕”，如此方算得名正言顺。
哪怕老太太是个摆设，可玄烨也秉着尊敬一分是一分的思想，和睦为上，他还等着玥容陪自个儿去宁寿宫敬媳妇茶呢。
思来想去，娜仁便是最好的筹码，以她此生尊荣，换取皇额娘对玥容的体贴和谅解，这交易可谓公平。
果不其然，晋封的口谕才颁下去，宁寿宫那头就送来了恭贺新后的礼物，可知老太太多么好哄。
宜妃也彻底死心，连她素日看不起的千里迢迢来和亲的蒙古女孩儿都骑到她头上，可见她往日争宠就是个笑话，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根本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
玥容看着对面一脸悟道似的表情，甚是纳罕，莫非宜妃要参禅了？她连读书都不肯，能忍受得了天天念佛经，那才怪呢。
选定了吉日，这厢忙着立后大典的事，那厢玥容又让玉墨将小佟佳请来，看康熙到底是成就了一桩佳话，还是促成一对怨偶。
小佟佳看起来还是挺恬淡知足的，虽然没能遵从家里人的心意当上宠妃，但她对现在的夫婿很满意——长相谈吐还在其次，难得的是桩桩件件肯听她话，她在娘家可是半点都做不了主呢。
玥容道：“你不惋惜么？”
“惋惜什么？”小佟佳失笑，“难道进宫就一定能过上日子么？我姐姐比我美貌，比我情深，尚且落到如此，我就更不敢想了。”
她轻轻摇头，“我一点都不可惜，相反，我很感激皇上将我撵出宫去。”
见识过万岁爷对玥容的柔情蜜意，她知道邀宠必定是桩失败的计划，因此当康熙做主要替她指婚时，她痛快地答应了。
小佟佳诚心诚意祝福玥容，并婉转暗示她，请她日后不要清算佟氏一族——虽说小佟佳对那边感情不深，可毕竟父兄姨娘都在那边，这些牵挂是万万割舍不下的。
玥容啼笑皆非，她是什么报复心强的魔鬼么？就算她跟孝懿皇后之间有过龃龉，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何况孝懿对她伤害不大——作恶也需要智慧，孝懿显然还差得远。
畅谈了半天之后，小佟佳便愉快地离开了，再久些，那边恐怕就要请人来找，她是万万不肯让夫婿担心的。
这才是两情相悦。玥容看在眼里，有点感触。
直至一双手从背后轻轻蒙住她的眼，来人声音低沉，“猜猜朕是谁？”
又来了，总是幼稚不堪的戏码。玥容想到后院池塘里养的两只斑鳖，最近时气适宜，那只公鳖忽然来了兴致，总是动不动去骚扰那只母鳖，或是伸出鳍掌拍打其背部，或是伸长颈子与其交头接耳，母鳖则维持一贯的高冷风范，只在心血来潮的时候赏个脸儿，准许他小试牛刀——玥容起先是想不到的，还是佛尔果春唯恐天下不乱赶来汇报，玥容赶紧叫人将小格格拉下去，又嘱咐这阵子不许佛尔果春靠近后院池塘。
就算是佛尔果春渐渐成人要学知识，也该从正经途径学习，这种xp也太奇怪了！
玄烨的手还搭在她颈子上，还使劲摩挲她肩膀，显然是对她的沉默表示不满。
玥容无奈，“三爷，您从自称就暴露了。”
玄烨呵呵笑，“还是你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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