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瓷:“……”
“您能不能别问,”萧沁瓷有点恼,“原本我都忘记这件事了,您一问我才又觉得难受。”
原本和皇帝说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困意也上来了,萧沁瓷还真没太注意这个,结果皇帝一提又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去,就觉得泛痒。
“好好,”皇帝哄她,“朕不问了,睡吧。”
萧沁瓷困得厉害,又觉得他烦人,往里面躲了躲,把自己塞进锦被里,随后他又贴上来,萧沁瓷推他,推不动也就由着他去了。
……
萧沁瓷养了几日,身上的红疹渐渐便散了,这几日她也没闲着,仍是跟着皇帝在甘露殿处理看些不太重要的折子。她原本用来记事的本子皇帝也还给了她,悄无声息的搁在萧沁瓷常坐的位置上,她打开看了之后发现皇帝居然还在上面作了批注,本子下还放着一把眼熟的匕首,皇帝连这个也还给她了。
萧沁瓷抬头,就见他若无其事的看着奏疏,半点都没往这里看。皇帝要装模作样时看上去也是真的一本正经,萧沁瓷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收起来,半个字也没提,皇帝见她这样又觉得不是滋味。几次拐弯抹角地想开口,又被萧沁瓷拿话堵回去,她才不惯着他。
三月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和煦,皇帝果然说到做到,又过几日,他看准了日子,前两天特地放过了萧沁瓷让她好好休息,一早便带着人往北林围场去。
晴空澄澈,横过绵延白云,日头都被晾在白云里,同苍翠山色相接,再往前是草野密林,风吹绿浪。天地辽阔,让人心神也为之一清。
时隔多年,萧沁瓷这才是头一次觉得自己见到了太极宫外的广阔天地。上元节的长安城喧嚣热闹,只是那热闹总感觉同她没多大关系,前次她从太极宫往方山去,连日都是阴云暴雨,天上地下黑压压一片,到了行宫,即便登高望远,能看见的也只是被行宫圈住的天。
她难得觉出点新奇。
“阿瓷没来过围场吧?”今次不是帝王声势浩大的游猎,皇帝只带了亲卫出游。
“我去过一次南林围场,”萧沁瓷道,“陛下那时应当也在。”
平宗喜奢靡,喜欢排场浩大的游猎,萧沁瓷只去过一次,那次平宗设了彩头,楚王夺魁。皇帝那个时候还只是不起眼的藩王,他们没有见过。
“是吗?”皇帝问,“阿瓷那时就见过我了?”
萧沁瓷摇摇头:“我一到围场就病了,回宫才好,没有得见陛下骑射的风姿。”
“你既然没有见过,怎么知道朕的骑射好?”皇帝对她这话并不受用,萧沁瓷即便病了,也应该能知道那次的围猎皇帝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藩王,还在韬光养晦,骑射功夫夹在一中卯足劲想在平宗面前表现的皇子里只能算不上不下。
萧沁瓷要说好听话的时候也能不卑不亢。
“陛下的骑射难道不好?”萧沁瓷反问,“虽然从前没有见过,但今日看来是能瞧见的。”
她没见过皇帝策马,但看过他执剑,杀气血气让人战栗,现在回想起来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萧沁瓷压着帷纱,转头去看皇帝,他的容貌比之两年前并无太大差别,当时的冷酷残忍却被洗净了,迎着萧沁瓷的目光望过来的眼神温柔。
“嗯?”他说,“怎么了?”
“没什么。”萧沁瓷把头别回去,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要被皇帝温和的表象迷惑,他如今在萧沁瓷面前可以是温柔体贴的情郎,但萧沁瓷不能忘记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一旦萧沁瓷逆了他的意,过往的温和便能顷刻化为灰烬。
利剑仍旧悬在她颈上,未有一刻远离。
皇帝让人挑了一匹温顺的马来,示意萧沁瓷先上去试试。
萧沁瓷下意识后退一步,知道避不过去:“陛下自己去吧,我……不会骑马。”
“你不会骑马?”皇帝讶异,他以为萧沁瓷只是后来疏于练习,便道,“无妨,朕教你。”
萧沁瓷还是摇头,是抗拒的模样:“不要,我不想骑马。”
“很容易上手的,你上去,朕牵着你走两圈?”皇帝很有耐心,他带萧沁瓷来围场就是想要她散心,但她不愿意骑马的话也没什么意思,“或者朕带你走。”
萧沁瓷犹豫了一下:“我真的一点也不会。”
“你从前没有学过吗?”皇帝微讶,萧沁瓷出身将门,不该没有学过才是,长安的贵女们多多少少都会一些。
“从前在马上摔下来过,”萧沁瓷低低道,“就没学了。”
她那时还是娇生惯养的贵女,不需要事事要强,骑马会有摔伤自己的风险,她怕疼,当然可以不用学。
皇帝的目光专注在她脸上,忽然就读懂了她平静表象下不易察觉的紧张。
“朕看着你,不会摔的,”皇帝温和的说,“你想试试吗?”
……“好吧。”萧沁瓷慢慢点了点头。
皇帝扶着她上去,教她该怎么握着缰绳,怎么用劲更省力,萧沁瓷还是紧张,初时还能故作淡然,越往后身体就越僵硬,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有些怕。
“陛下,我不想学了,我还是下去吧。”萧沁瓷嘴唇都抿紧了,原本红润的色泽淡下去,显出一点粉白。
天子仰头看她,他比马还高,玄衣烈烈,艳阳下英朗得近乎夺目,萧沁瓷好似被他身上的光灼了一下眼。
“坐稳。”下一瞬他便翻身上马,坐到了萧沁瓷身后,“别怕,朕带你。”
灼热的呼吸扑洒在萧沁瓷颈后,皇帝宽阔的胸膛拥着她,让她生出许多不自在。
“陛下自己骑就好了,您放我下去。”萧沁瓷不喜欢这样的姿势,也不喜欢在这样开阔的地方同皇帝挨得这样紧密,会让她在天光下生出无所遁形的错觉。
“朕带你一段路。”
马渐渐跑起来,速度不快,却让萧沁瓷在风里也生出了自由驰骋的错觉。皇帝教她控制速度,倒真像个倾囊相授的老师。皇帝把着她的手臂,道:“看,是不是很简单。”
萧沁瓷还是有些小心,但逐渐也摸到了一点诀窍。皇帝看她自己可以,便下了马,把缰绳递给她:“你自己试试。”
疾风吹过草野,林中的动物被惊赶,亲卫把皇帝的马牵过来,他上马搭箭挽弓,动作一气呵成,便射中了才从林子里窜出来的一只野兔。
“一会儿烤兔子给你尝尝。”皇帝转头对她笑了笑。
他素来沉稳,鲜少有这样意气风发的时候,倒像是变回了二十来岁的少年郎,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自己。
萧沁瓷被晃了晃眼,长长的睫敛下去,道:“好啊,我记得陛下说过您烤鱼的手艺才是一绝。”
那都是之前随口提过的事了,皇帝不察她还记得这样清楚,便笑:“原来是想吃鱼,山中有水潭,朕让人去给你捞两尾上来尝个鲜。”
皇帝纵马先行,萧沁瓷还不熟练,只任由马儿慢悠悠的走着,身前还有人随时注意着情况。皇帝倒是起了射猎的兴致,并不急着围剿猎物,而是精心挑选着。
日头渐渐上来了,萧沁瓷觉得晒,松了一只手挡住斜斜照下来的阳光,看着皇帝搭箭。
正这时,变故陡生,她骑着的那匹马突然长嘶一声,继而发狂起来,甩开蹄子就往前奔。她身前牵马的人甚至也被受惊的马匹冲撞出去踢伤,侍卫又离得有些远,根本来不及反应。
萧沁瓷毫无防备,缰绳还绕在她的手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差点被甩下马背,但又被绳子和脚蹬固定在马背上。
第84章 猜测
一匹受惊的马就能惊了马群, 好在随行的侍卫都是训练有素之辈,很快便安整下来,没有惊马的侍卫追了上去, 但顾忌着马上的萧沁瓷,不敢轻举妄动。
“阿瓷!”皇帝心神俱颤, 但萧沁瓷的马转眼就超过了他,他追上去,声音被风扯碎,力度不减,能镇定人心,“听我说,先放松,慢慢趴下去, 不要用力, 最好能顺着马的毛,把它安抚下来。”
他停了停, 道:“别怕。”
在马突然受惊疾驰出去那一刻萧沁瓷脑海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勉强的镇定也盖不住心里的慌乱, 直到皇帝的话穿透迷雾进入她耳中。
马儿是种容易受惊的动物, 萧沁瓷自己也知道, 她虽然不会骑, 但对此也了解一二。在反应过来之后就迅速俯身下去, 她的手已经被缰绳勒出了血痕,害怕盖过了疼痛, 让她连痛都没感觉了,她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恐惧, 轻轻摸着手底下的毛。
“不行!”萧沁瓷很害怕,“它停不下来。”
她没有经验,再是镇定自若的人此刻也要乱了手脚,这马毫无方向的疾驰,好几次萧沁瓷都觉得自己快要被甩下去,她不敢放手。
随行的侍卫从四面逼近,试图让马停下来,被赶到他们特意留出的路去。
“别怕。”皇帝已经追了上来,在相错的一瞬间旋身到了萧沁瓷背后,控住缰绳试图强行让马停下来,“别怕。”
萧沁瓷陡然脱力,头一次觉得皇帝的出现让人安心,那宽阔的胸膛拥着她,免她被风雨侵扰,好似天塌下来也有铜墙铁壁帮她撑着。
但马停不下来,它仍旧疯狂地横冲直撞着。皇帝皱起眉,在疾驰间察觉到古怪。
“阿瓷,把脚从马镫里抽出来,放开缰绳,一会儿朕抱着你跳下去,”皇帝在她耳后说,“别怕,朕会护住你。”
萧沁瓷听话地照着做了,皇帝在观察时机,但先前被他撇下的另一匹马没有给他时间,那匹马离了背上的人,原本还跟在他们身后,不知怎地突然也发了狂,径直朝他们冲过来。
皇帝一惊,顾不得许多,抱着萧沁瓷滚了下去,与此同时破风声响起,离弦的箭射入马脖。
萧沁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但始终被牢牢护在皇帝怀里,停下来时浑身上下的疼痛感才回来,疼得厉害。
“陛下!”方才放箭的禁卫统领领着人赶过来。
皇帝却顾不得许多,先去看萧沁瓷的状况:“阿瓷,你没事吧?”
萧沁瓷没事,但她闻到了血腥味,也看见了皇帝玄黑衣袍上渐黑的湿迹。
…
萧沁瓷最重的伤在脚上,她猝不及防被带走时脚卡在马镫里,当时不觉得,行走时才感觉到疼痛,刘奉御来看过之后便说是被扭伤了,得养些日子,此外掌心被勒出一道血痕,挣扎时手腕上也留下了一些伤,还有摔倒后身上留下的一些青紫,不过和皇帝受的伤比起来就不算重。
她是因为穿着护具,又被皇帝护在怀里才没受什么伤,宫女给她上过了药,萧沁瓷盯着自己掌心血痕,忽地起身去了旁边皇帝的营帐。
侍卫和宫人都不敢拦她,萧沁瓷才进去就看见屏风上面挂着皇帝换下来的血衣,屏风后陆奉御正在为皇帝包扎伤口,林场的地本就凹凸不平,渗血的伤是在石头上撞出来,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陆奉御细细叮嘱着注意事项,皇帝却已隔着屏风朦胧的影看见了萧沁瓷。
“阿瓷,你没事吧?”冯余被他指去了萧沁瓷身边,还没来得及回来复命,就跟着萧沁瓷一起回来了。
萧沁瓷转过屏风,摇摇头:“我没事。”她近前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肩头渗出的血迹,问,“陛下的伤,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陆奉御已经将药上好包扎妥当,皇帝就将衣服穿好,示意她过来,“你的腿怎么了?”
萧沁瓷难得听话地坐到他身边:“没什么,不过是扭到了。养两日便能好。”
冯余带着陆奉御退下去煎药,梁安见状也退去了屏风外。
皇帝看了她掌心的伤,沉默了一会儿,说:“真是对不住,朕似乎总是让你受伤。”
他第一句话竟然是道歉。
萧沁瓷再冷硬的心似乎都要因此融化一二,她看着皇帝,眼里渐渐蓄起了泪,猝不及防便落了下来。因着皇帝的服软,她的害怕和任性似乎陡然有了一个发泄的渠道,分明是不相干的事,她却能拿来诉说自己的委屈,好像既然有人承担了错处,那就都是他的错。
“我都说了我不想骑马了,你却非要逼着我去……”她抓着皇帝的衣袖,后怕都浮了上来,看他肩上渗出的血迹还有满身狼狈,哭得厉害。
“好了好了,是朕不对,”皇帝想抱她,但手还伤着不能动,只能揽过她,又心疼又后悔地宽慰,“朕不该逼你去的。”
他如今想起方才看到萧沁瓷惊马那一刻也是觉得心有余悸,还好最后化险为夷。
萧沁瓷没有哭得这么失态过,过往无论皇帝如何逼迫,她连落泪都是安静的,潮气盈满眼底,俄顷珠泪滚落,雨打梨花似的美,连眼眶的红都透着哀艳。
但她如今哭得哽咽,攥紧皇帝的衣袖,泪水将他的肩头打湿:“我将过错都推到你身上,你为什么要道歉?”
任性是因为有人愿意包容,萧沁瓷泪眼朦胧地望他,这只是一桩意外,可她却因着皇帝道歉骄纵起来,指责这就是他的问题,他明明受的伤比她更重,却还要接下她的指责,揽下不属于自己的过错。
她凭什么?凭着天子对她的纵容?
皇帝淡淡说:“确实是朕的过错,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你原本也不想骑马的,是朕要让你学。”他擦着萧沁瓷脸上的泪,轻声问她,“方才的时候,怕不怕?”
“——怕,我怕疼,”萧沁瓷躲着他的手,闭了闭眼,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也怕陛下受伤。”
萧沁瓷声音很轻:“您不来救我,我怕,可是您救了我,我也怕。”
皇帝心里一动。像是微风拂过心湖皱起涟漪,萧沁瓷话里隐含的意味太隐秘,隐秘到他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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