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便准备这样问我?”萧沁瓷齿间含着恨。
“这样问不好吗?”皇帝眼中含笑,是温情的模样,话语却全然不是如此,“只有这样,阿瓷才会乖乖地回答不是吗?”
萧沁瓷闭了闭眼,睁眼时眼中隐含碎冰:“陛下想知道什么,问吧。”
“阿瓷总是这样,对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故意避开,”皇帝却好似有心要拖延时间,拿话语打转,“朕方才的问题你还没答。”
他方才问了什么?萧沁瓷想起来了,是问她那几个兄姐,最喜欢哪一个。
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她觉得皇帝就是故意的,要看她难堪。
萧沁瓷正想回答,皇帝却突然俯身下来,看进她眼里:“这样吧,阿瓷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剩下的几个字被他又轻又缓地说出来,只有萧沁瓷能听见。他把萧沁瓷的小衣拢好,问,“……怎么样?”
萧沁瓷只想打他,然后对他说:“滚远点。”
但是那三个字在她唇边转了转,最后变成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委屈。
见她不说话,皇帝便知道她是默认了,不反对就是接受,不过他知道萧沁瓷面皮薄,要她亲口说出来她同意的话无异于割肉,所以他很“好心”地说:“那朕就当你同意了。”
“第一个问题就当是朕送给你的,”皇帝将他的好心贯彻到底,“你的几个兄姐,你最喜欢哪一个,你三哥哥,还是你大姐姐?”
他把人选固定在了两个人里,显然不是他话中那般对萧沁瓷一点也不了解,他知道人有亲疏,在萧沁瓷心里总该分个高低,是她从前对皇帝提过的三哥,还是那位英国公府的嫡长女?
皇帝记得那是一对双生子,比他小不了几岁。他十岁之前还住在东宫,曾经在宫里见过英国公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进宫请安,两个幼儿长得颇为相似,若非如此……皇帝眼眸沉了沉。
“——阿姐,”萧沁瓷想起一点往事,“姑娘家,总是要和姐姐亲密一些的。”她没什么感情地说着,淡淡的,像是在提别人的事。
“你阿姐叫什么名字?”
萧沁瓷再度拧眉:“陛下问这个做什么?”问她姐姐的名字显得更不正常。
“朕问,你答。”皇帝的手穿过系带,替她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他手很巧,是萧沁瓷早就知道的事。
“我阿姐的闺名,怎么可以随便说给外男听。”萧沁瓷眉眼染上不豫,心里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皇帝对她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你是真这样想的,还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萧沁瓷,“吃味了?”
“呵。”萧沁瓷忍不住嘲笑他的异想天开,“原来陛下在自作多情这一项上也不遑多让。”
“就当是朕自作多情,”皇帝道,“不过你不说朕也知道,英国公府诞下一对双生子当年在长安也是喜事一桩,英国公当即便为嫡子请封世子,取了随瑛二字,至于妹妹,单字一个瑜,是不是?”
英国公府的嫡长女,生来就金尊玉贵,喜事传到东宫,太子妃也备过重礼。
“陛下既然知道,做什么还要问。”
“朕这不是……为你着想,”皇帝捞过了她的裙子,曳金的裙摆在簟席上铺开,帮她系着裙上的飘带,“给你行方便吗?阿瓷怎么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萧沁瓷屏气凝神:“我确实不懂。”
“不懂朕可以慢慢教你,”皇帝慢悠悠地说,不怕她不回答,“下一个问题,你的文牒是怎么来的?”
他已经查过了,那张文牒制于三年前,货真价实,也就是说在长安城外的某个村子里真的有个叫苏念的姑娘,但当皇帝派人去查访的时候那户人家却早就搬走了,时间也是三年前。三年前还是景惠二十一年,朝廷有过一次清查,要动手脚只能是那时候动,但那个时候,谁有能力又愿意帮萧沁瓷做这件事?
皇帝能想到的人选无非就一个——已经死掉的楚王。
他想,萧沁瓷不肯改名换姓来做自己的皇后,却肯抛弃身份去做楚王的贵妃,她真是——瞎了眼。
在萧沁瓷去行宫之后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收走了,不过当时他没有仔细看过萧沁瓷的私物,只吩咐人把它们收好,后来关系缓和之后他又把东西都还了回去,难道她就是这样把文牒藏起来的?
那张文牒在萧沁瓷手中留了有三年之久,皇帝甚至还想到了她此前执意要出宫,她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脱身离开,从此之后没有人能找到她。
真是好算计。
“托人办的。”萧沁瓷回答得简短。
“谁办的?”
“这种事,你觉得我会说吗?”萧沁瓷道,“陛下不必再问。”
“不想连累别人?”皇帝慢慢地解着那朵繁复的牡丹扣,“还是不敢说?”
“有区别吗?”
他便笑了一下:“确实没什么区别。”他迎着萧沁瓷恨恨的目光,道,“既然有奖励,也该有惩罚。”
萧沁瓷掐着指尖,掐出了红。夏天太热,让人心里也燥。她偏头,看细细的金丝在日光里猝然绷紧,荡起落日余晖的弧光。
皇帝手上一重,迫她回神。
第94章 新鲜
萧沁瓷才缓过来, 指尖还有余韵,细微的触碰都叫她颤抖。她想不通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优势可言,分明身为女子更能隐藏自己, 但偏偏那那滋味绵长得叫人心惊胆战。
他把系带扣得紧了,萧沁瓷腰上一紧, 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不断地去适应收紧的裙腰,软的肉起伏又陷落。
萧沁瓷这才知道她走神的霎那没有听清楚皇帝的问话:“什么?”
“你拿了文牒,是想要去哪里?”皇帝耐心地问了一遍,“岭南还是西北?”
萧沁瓷仅剩的亲人都在这两处,除此之外她无处可去。皇帝原本猜测她应该往岭南去才是,毕竟西北实在太远,又情况不明, 不如去她三叔那里方便得多。但探查过萧沁瓷的行踪才发现她居然是想去西北。
“我为什么一定要去这两处?”萧沁瓷反问, 并不意外他会提起,“我就不能自己一个人生活吗?”
“前夜的事还没教你认识到么?”皇帝隐而不发, “你不过才出去半日就被人盯上了,你一个人生活?只怕没两日就被害的渣都不剩了。”
皇帝至今仍是生气和后怕,他道:“你知道像你这样长相貌美又没有自保能力的姑娘会沦落到什么境地吗?那个男人只是盯上你的第一个, 你运气好又逃掉了, 你觉得如果你没逃掉会发生什么事?”
他有心想说些更糟糕的情况来吓吓她, 但又想起那夜萧沁瓷被吓到的模样, 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萧沁瓷理亏, 反驳的话便说不出来。不过有些事情皇帝不知道,不知道那个人是很早之前就收了钱专门盯她的, 而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意外。
“在陛下这里又能好到哪里去?”萧沁瓷仍是硬气,”陛下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不也只是拿我当一个玩物罢了,稍不合你的心意你便能惩罚我。”
“玩物?”皇帝险些被她气笑,“你就是这样想朕、想你自己的吗?萧沁瓷,朕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有哪一桩那一件是对一个玩物做的?”
他慢条斯理地理过萧沁瓷的鬓发,手指温柔缱绻:“朕如果真拿你当玩物,就该把你关起来,只能看到、听到我一个人,让你知道,从前是朕待你太温柔了。”
萧沁瓷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怕了?”他仍是温柔的口吻,“阿瓷,你口口声声说朕拿你当玩物,可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朕喜欢你,喜欢到愿意为了你一再退让,你知道的对不对?”
“因为清楚,所以你才敢逃跑,就是因为知道朕最后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萧沁瓷有恃无恐。
他的手仔细描摹着萧沁瓷的轮廓:“阿瓷,是你先骗我的,你说要留在行宫,我答应了,你也说会和我好好在一起,我相信了,你骗了我,所以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萧沁瓷善诡辩:“我说要留在行宫可没说我不能出去,难道我想出去走走都不可以吗?还是说陛下说的要我留在行宫就是要关着我?”
“你管这个叫出去走走?”皇帝终于被她气笑。
萧沁瓷自己也觉得这样说太过牵强,有胡搅蛮缠的嫌疑,偏过头去不说话。
“朕没拘着你,”皇帝给她留了脸,淡淡说,“你要想出去带上护卫便可以出去,你不想回宫朕都依着你,你想做的事朕几时没有答应过——”
“那我现在就想陛下离我远些。”萧沁瓷抓住他话里的机会。
“现在不行,都说了是惩罚,”皇帝道,“阿瓷,朕的问题还没问完呢。”
太过分了。萧沁瓷咬唇。
“方才朕问到哪里了?”皇帝想了想,“对,西北和岭南,你想去哪?”
“……岭南。”
“说谎。”
“我没说谎,”萧沁瓷淡然说,“我三叔在岭南,陛下是知道的,从前他还写过信来,说要接我过去,我如今无处可去,去投奔我三叔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是啊,你如今无亲无故,要去投奔你三叔确实正常,”皇帝道,“可你不会去。”
皇帝道:“你三叔此人,墙头草,又懦弱,你忘了,你还曾是先帝亲封的玉真夫人,若去寻他的庇护,他便会立时把你送回长安。”
他说的不错。但原因远不止于此。
萧沁瓷想起家中出事前大伯和三叔爆发过的争吵。在萧滇那样的人眼里,妹妹和侄女在闲来无事时可以宠一宠,可一旦涉及到他们自己的利益时就能毫不犹豫的舍弃,男人都是这样,将女人的奉献牺牲视作理所应当,甚至连薄情寡义都反而成了委曲求全。
皇帝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站得够高,已经不需要旁人的牺牲来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陛下对我的家事,也不是如您说的那样全然不了解。”萧沁瓷淡淡道。
“所以别对朕说谎。”皇帝道,“况且,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和你自己说的总是不一样。”
“你想去西北寻你兄姐?”他问。
“年前太后同我说,寻到了我亲人的消息,我也只能去找他们。”萧沁瓷道。
“你相信太后的话?”
“为什么不信?”萧沁瓷道,“我不相信太后,难道要相信陛下会帮我寻访吗?”
皇帝道:“你没问过朕,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问过,”萧沁瓷说,“是陛下忘了,您那时已经拒绝过我了。”
“……你还记着。”皇帝声音蓦地变轻,说,“萧家旧案非一时能改,所以朕不会轻易承诺。”
“当然要记着,”萧沁瓷嗓音偏冷,“陛下不必承诺,求人不如求己。”
皇帝若有所思:“是,求人不如求己。”他想,萧家人果然是如出一辙的性子。
“桂花糕,”皇帝又问,“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问题转变得太快,叫萧沁瓷猝不及防。
又是桂花糕。好像这世上除了桂花糕就没别的东西了一样。萧沁瓷对此满心嘲讽,又难免嘲笑男人的劣根性,征服欲和好胜心是没有办法规避的本能,皇帝站得太高了,许多事都不能叫他动容,偏偏就是计较些许小事。
“从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萧沁瓷依稀明白一点皇帝对桂花糕的执念从何而来,多大点事,还要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问。
“哦。现在不喜欢了,”皇帝要刨根问底,“怎么就不喜欢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的?”
“口味变化是再寻常不够的事,至于什么时候,”萧沁瓷不肯服软,眉尖是隐忍的姿态,她故意在这里顿了顿,把皇帝的心吊起来之后才说,“记不得了。”
她就是故意的。
皇帝对此看得清楚。他不以为意,接着问:“那松子糖呢?喜欢吗?”
“……太腻了。”却没回答喜不喜欢。
皇帝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突地又问:“桂花糕和松子糖,更喜欢吃哪个?”
“……两个都不喜欢。”
“倘若一定要选一个呢?”皇帝低低道,语气诱惑,“你选一个,朕就放开你。”
萧沁瓷手动了动:“陛下想让我选哪个?”
皇帝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的。”
“——松子糖。”萧沁瓷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也有冷冰冰的笑,她一字一句地说,“桂花糕我已经吃腻了,松子糖还新鲜。”
……良久之后皇帝短促地笑了一声,眼里却殊无笑意,他握着萧沁瓷的手,是个珍爱的姿势。
“阿瓷,你真是——”他说话嗓音很沉,激得人从皮下泛起凉意,“学不乖。”
“既然觉得新鲜,就该多尝尝。”
松子糖有满满一盒,外面的糖衣晒了一下午,早就化开了,黏黏糊糊的。蜜沾在唇上,味道很淡,甚至还有晒过后炽烈艳阳的味道,转瞬即逝,不如含在嘴里能一直化开带来甜味。
确实新鲜。
“你喜欢吃甜的是不是?”皇帝还要在她耳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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