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萧沁瓷面上的犹豫刺痛了他。
“你不愿意?”
如今已是八月,距离十月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萧沁瓷觉得太快了,在宫中的记忆是冰冷而不愉快的,虽然她已经做了决定,但要面临时还是下意识地抵触。
“是不是有些快了?”
“快吗?”皇帝淡淡道,“朕还觉得有些慢了。”
萧沁瓷还是拧着眉,最后道:“算了,陛下决定就好。”
皇帝的原本强行按捺住的不悦却被她短短的一句话勾起来。
“算了”?什么叫算了。分明是萧沁瓷已经答应的事,如今被她说来却像是皇帝独断专行逼婚一般。
“阿瓷,成亲是两个人的事,”即便如此,皇帝仍是耐着性子,冰冷的怒火混着不甘,让他声音冷酷,“你让我决定——”
皇帝的话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萧瑜去而复返:“念念?”
第102章 遮掩
萧瑜走到一半折返, 她在院里没有看见守在廊外的婢子,走近时又隐约听到房里的动静。
她耳力好,能模糊听见是个男人的声音, 有些冷。
她没有急着推门,而是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只依稀听到“能不能来”,“告诉他们”的字句。
听音辨人,是个很强势的男人,说话时是久居高位的沉稳与冷酷。
这样的男人必定自负且专断,美色对他来说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不会对此上心,但也容不得人违逆。
萧瑜面圣之际隔着垂帘,没有窥见过天子真容, 但她是听过皇帝的声音的。她此刻只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 未往那上面想。
萧瑜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的碎语开始变得强硬, 便在敲门时打断了他的话:“念念?”
果然,叩门声一响,里面瞬间便安静了。
里间挂的是水晶帘, 萧沁瓷能透过晶莹的珠光看见萧瑜映在窗纸上的剪影。
萧沁瓷担心烛光会将另一个人的影子照在窗上, 下意识地挡在皇帝身前。
她没注意到进来时皇帝便被她推着往里退了许多, 身后已经抵着桌案, 再一退便往后倾倒坐到了案上, 掀倒了桌上的桃木瓶,“碰——”地一声, 桃木瓶滴溜溜滚了一圈。
“念念?”这样大的动静,屋外的人想不听见也难, “怎么了?”
萧沁瓷按着皇帝不许他动,又怕他在这个时候出声,把一切都捅破,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干脆一手捂住他的嘴,连话也不许他说。
“不小心把桃木瓶摔下来了。”萧沁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从容,“阿姐有什么事吗?”
萧瑜没在她话里听出任何紧张忐忑,原来这个在他们面前天真娇柔的小妹有这样临危不乱的反应,不过萧瑜想到程伯说的话,对此又觉得并不意外了。
“你今日送来的那罐槐花蜜,是不是弄错了,有些苦。”萧瑜道。
萧沁瓷一愣。
怎么会苦呢?她下意识地朝皇帝面上望去。苦的蜜只有一罐,是她专门给皇帝做的,里面放了许多黄连。
萧沁瓷蒙了他半张脸,只露出沉沉的一双眼,眼中却在萧沁瓷看过来时泛起笑意。
“你换的?”萧沁瓷无声问。
皇帝挑眉,张口之后却没说话。
萧沁瓷下意识便想抽回手,却被他按住。
“许是天气太热,放坏了,阿姐就别吃了。”萧沁瓷随意找了个借口。不能说是弄错了,否则萧瑜还会追问这罐苦的槐花蜜是要给谁的。
她音随着皇帝的动作绷紧了。
他是故意的。
门外的萧瑜默了一瞬,她隔着这扇薄薄的门,没动作。
她在思索萧沁瓷被胁迫的可能性。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你院子里没人,你身边人还是少了些,我们院子离得远,你这里晚上得留人值夜。”萧瑜道,“我明日再去找几个人来照顾你。”
门从里面关上了也不要紧,她有很多种方式能破开这道门,但是打开之后呢?萧沁瓷至今没有对他们提起过半分,是不信任他们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不用了,阿姐,”意料之中的拒绝,“我没有那么娇气,如今身边的人已经够用了,我在府里也不会有危险。”
萧沁瓷说着拒绝的话,但她如今的境地危险。
皇帝重重拉了她一把,让她倒在自己身上,膝硌在桌案边缘,身形被她强行稳住。
“不要动——”萧沁瓷用眼神示意,险些被逼出一身汗。
萧瑜道:“我今日当差时听说月前宣阳坊出过一桩命案,似乎就是在这附近发生的,可见府中也并不安全,万一有贼人闯进来怎么办?”
她在“贼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萧沁瓷没听出来。
她的心神分不出多余的去关注萧瑜话中深意。但萧瑜提起那桩命案让她心里下意识一紧,程伯应该会告诉她一些事,但萧瑜从来没问过。
“贼人?”皇帝在她掌心说话。
湿热的气濡湿了掌心的纹路,萧沁瓷按着他肩,无声说:“你呀。”
她被攥紧了。
“阿姐多虑了,这是圣上赐下的宅邸,应当不会有贼人敢闯进来的,况且我们如今也没什么东西能让贼人惦记的。”萧沁瓷的指尖掐进他颈,留下月牙似的红痕,“不过阿姐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此事你与兄长商量便是,倒也确实应该请几位护院,免得什么猫猫狗狗的一不留神就溜进来了。”
皇帝对她话中的隐射不置可否,前面还能勉强算个人,现在就连人都不是了。
他坐在案上,被她迫得后仰。萧沁瓷按着他,他却能将人抱个满怀。
“猫猫狗狗?”
那声音都被捂在手心里,萧沁瓷听不清,只能从触碰的频率判断他说了几个字,那并不难猜。
他顺着萧沁瓷的掌心往上,湿热的痕迹一路蜿蜒进她衣袖,被碰过的地方变得灼热,萧沁瓷避开之后捏住他耳垂,不许他再动。
“你不是吗?”萧沁瓷揉皱他衣,把他留下的痕迹都擦拭干净,“你怎么进来的?”
“溜进来的。”他笑了一笑。
萧沁瓷眼一转,瞥见了东侧半开的窗,夜风从外面吹进。
“真是难为你了。”萧沁瓷手一重,捏着他耳朵,把那点软肉都磨红了。
“偷香窃玉,”皇帝哑声说,要贴上去亲她,“不为难。”
萧瑜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念念,你怎么不开门让我进去?”
皇帝贴着萧沁瓷的唇,被她挡在一指之外,挫败似的叹了一口气。
“快点,”萧沁瓷无声催促他,“藏起来——”
“藏哪?”他到底还是往前碰了一碰,啄到萧沁瓷的指尖。
“阿姐,等一等,这就来。”萧沁瓷目光在房里巡了一圈,没找到能让皇帝藏身的地方。
里外只隔了一道水晶帘,萧瑜若要进来,藏哪儿都容易被发现。
她推着他往窗外去:“快点,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萧沁瓷还没有想好如何对萧瑜开口,但绝对不该是现在这种情况,被她发现。
她越急便越觉得时间漫长,匆匆忙忙地去开了门,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
萧瑜凝神听着里面细碎动静,不多时,就听见一阵匆忙脚步接近。
“阿姐。”萧沁瓷打开门。
萧瑜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去,呼吸不由一滞。
太急了,萧沁瓷一定没有时间看过她如今这幅样子,才敢就这样来开门。
房里闷热,萧沁瓷颈上出了薄汗,双颊也绯红。仔细看,衣襟也有些乱,自她送萧沁瓷回来短短的时间过去,她就成了如今这幅眸含春水、面生桃花的模样。
萧瑜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生得好看,但不知道,她还能这样媚。
她心里生出点无力。
生得美貌又无力自保的女子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在萧瑜看来,萧沁瓷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入了深宫,无论是遭人哄骗还是被胁迫着不敢说出口,那都不会是她的错。
“很热吗?”萧瑜站在门口,能将外间一览无余。
水晶帘因着萧沁瓷匆忙出来的关系还在轻轻碰撞,撞出一帘碎光,将帘后光景都扯得模糊。
“是有一些。”萧沁瓷将贴了贴自己的脸,将鬓发撩至耳后。
萧瑜默了一瞬,手指了指她腰带:“衣服穿好。”
她腰间系带已经松了。
萧沁瓷双颊一烫,手忙脚乱地重新把衣服系好,勉强道:“我方才想换身衣服来着。”
好在萧瑜没有多问:“怎么不多用些冰?”萧瑜走进去,环顾过屋中摆设,在能藏人的地方都多看了两眼。
屋中有些潮热,萧瑜是已经习惯了军营简单的生活,对吃住都没有要求,但家中的一切都是萧沁瓷料理,不曾有短缺,她房中冰鉴也是不曾断过。
这房里冰盘却已经快化光了。
“我身子弱,大夫说不能贪凉。”皇帝在这方面管的严,自己不在,也让兰心姑姑看着她,不许她多用。
上次萧沁瓷没忍住,吃了盏荔枝糖浇冰碗,结果葵水来时疼得浑身冷汗,惹得皇帝动怒,把她身边的人都罚了,萧沁瓷不想因自己的缘故让旁人受罚,此后再没犯过禁。
萧瑜看她:“是,我记得,你小时候身体就不好,”但后来已经慢慢养好了,“大夫怎么说,可有大碍?”
她的关心带着生涩,但眼中温暖做不得假。
萧沁瓷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平时多注意一些便是了。”
萧瑜又叮嘱了几句,脚下踢到了那只桃木瓶。
萧沁瓷有一瞬的慌神,被萧瑜发现的可能让她格外尴尬和窘迫,平素的镇定自若有了崩坏的缝隙。
“方才掉下来,忘了捡起来。”萧沁瓷动作自然地将桃木瓶捡起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你房里伺候的人呢?”萧瑜眼睛转了一圈,自方才到现在萧沁瓷身边眼熟的两个婢子一个也没看到。
“我想沐浴,让她们去烧水了。”
萧沁瓷在主动遮掩。萧瑜清楚的认识到了这点。
而她没有办法当着萧沁瓷的面戳破,只能顺着萧沁瓷的意愿掩盖过去。
说话的功夫兰心姑姑从门外匆匆进来:“娘子,热水已经备好了。”
“那你去沐浴吧,早些睡。”萧瑜又往水晶帘内看了一眼,到底是没进里间。
萧沁瓷送她出去,萧瑜到门口时就让她停了。
萧瑜生得高挑纤细,立在晚风里,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念念,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以前过得好不好?”萧瑜问,“我一直觉得,已经过去了的事没有办法改变,所以问不问都没有意义,但现在我觉得,你要是过得不好,也可以跟我抱怨。”
“……衣食无忧,过得很好。”良久之后,萧沁瓷笑了一下,淡淡道,她不能抱怨,没有资格抱怨,比起其他人曾经经受过的那些,她真的已经过得很好了,她问过萧瑜他们这些年来发生的事,也不过是得到轻描淡写的一句“都过去了”,所以自己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阿姐说得没错,都过去了,以后过得好就行了。”
萧瑜无言,只好又说:“念念,你长大了,以前是我没有办法帮你什么,”萧瑜慢慢说,“以后不会这样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她身上有萧沁瓷羡慕向往的温柔坚定和少年意气,让人自惭形秽。
萧瑜要的和她所求的截然不同,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幼妹在深宫里长成了何等幽深诡秘的心计。
萧沁瓷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她看着萧瑜,在某个时刻生起了告诉她一切的想法,她知道萧瑜在怀疑她,近日来的试探都有痕迹,但最后萧沁瓷也把话藏进去了。
这个时机不巧,皇帝片刻之前还在她房中,她说不出口。叫萧瑜撞见她同皇帝幽会已足够叫人难堪,还要在她面前坦白,萧沁瓷做不到。
她们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好啊,”萧沁瓷柔柔笑,“以后有阿姐在。”
萧瑜没把失望表露出来,她往外走,没两步又停下来:“对了,端阳长公主下了帖子,邀我们两日后去参加她的赏花宴,我已经应了,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吗?”
萧沁瓷迟疑:“端阳……长公主?”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枫山行宫。
她恍然记起萧瑜同端阳同岁,惠安太子未被废时萧瑜便时常出入宫禁,同这位公主还是自幼的玩伴。
“嗯,”萧瑜又问了一遍,“你去吗?”
“阿姐要去?”
“对。”萧瑜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萧瑜神情平淡,萧沁瓷却想到这还是萧瑜回来后第一次去参加这类的赏花宴,席上说不定还有许多她从前的熟人,许是因为长公主的邀约不好推脱,可萧瑜一个人去应该也会觉得尴尬和不适吧,这才来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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