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摆弄这些东西总是得心应手。湖上确实清凉许多,风送莲香,从半月窗涌进,皇帝看她神色认真,又煮了一道荷叶茶。
不多时湖上起了风,掀得波浪翻滚,船身也微微晃荡,萧沁瓷就有些面色发白了。
“怎么了?”皇帝看她脸色,关切地问,“晕船吗?”
萧沁瓷摆摆手,觉得难受得说不出话来,舱里狭窄,更让她胸闷气短。
“有点不舒服,头晕,犯恶心。”萧沁瓷撑着额,脸色白得近乎剔透,唇上颜色也淡了。
皇帝触了触她的额,摸到一手凉意,先让船夫靠岸,又问:“以前也晕过船吗?”
萧沁瓷摇摇头:“以前没晕过船,”萧沁瓷声音也轻飘,“这两日都有些难受,或许是天太热,没休息好。”
萧沁瓷苦夏,不爱走动,日日都在房里,入夏之后她偶尔便觉得不舒服,人也恹恹的。
“看过大夫吗?”
萧沁瓷还是摇头。在家不比行宫,刘奉御便不好再来给她请脉了,萧沁瓷嫌麻烦,又没有特别难受,没有必要看大夫,也免得让兄姐担心。
皇帝语气沉了些:“一会儿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身体既然不舒服怎么自己都不上心。”
萧沁瓷难受,更不想听他说这种话,打掉他的手靠去窗边,眉也紧蹙着。
好不容易等船靠了岸,萧沁瓷不要他扶,自己下船,不知是不是在船上待久了,还是实在难受得很,脚一沾地便软了下去。
“阿瓷!”皇帝一惊,及时揽住她,便见怀里的人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霜雪。
萧沁瓷被皇帝抱着,能听见他急促的声音。她还残着一点意识,只是眼前阵阵发黑,人也没有力气,五脏六腑似乎都绞成了一团,不疼,就是觉得闷。
回了就近的水榭,大夫也来得很快,萧沁瓷在榻上缓了一会儿,脸色没那么白了。
“还难受吗?”
“还有一点,”萧沁瓷话很软,“你别担心。”
皇帝面沉如水,眉头仍紧皱着:“先让大夫看看,朕也让人去请刘奉御来了。”别庄里也有大夫,不过刘奉御那里有萧沁瓷的脉案,对此更熟悉。
大夫匆匆而至,知道座上是天子,不敢乱看,放下药箱就去为萧沁瓷诊脉。
只是这一看眉头却皱了起来,沉吟许久。
“这位夫人近日来可是时常觉得胸闷恶心?”大夫问。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问:“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多长的时间?”
萧沁瓷想了想,道:“有一阵了,应该是从入夏之后开始的吧。”
准确来说,似乎是从她搬回萧府之后开始的。皇帝不许她多用冰,天气又燥热,萧沁瓷便时常觉得烦闷。
她心口忽然紧跳,意识到大夫的问题并不寻常。
皇帝先她一步冷冷开口:“有什么问题?”
大夫拿不准,迟疑着道:“这脉象……好似是中毒。”
第107章 l良人
大夫话音刚落, 水榭中便有彻骨的寒,他也知自己或许是不小心卷入了什么宫闱秘事,急急下跪道:“草民也拿不准, 只是这脉象古怪,实在不敢妄下结论。”
萧沁瓷自己倒是冷静, 问:“你推测是中毒,但我的症状是入夏之后就有了,也就是说这毒不是今日才中的,而是有一段时日了?”
“是,按照夫人的说法应当是中毒有一段时间了。”大夫额上冒了冷汗,“至于这毒,草民才疏学浅,实在诊不出来。”
“于性命有碍吗?”萧沁瓷问, “我现在是已经毒发了?”
大夫不敢抬头, 颤着音道:“于性命……当然有碍,娘子的身体已经有所亏损, 才在脉象上显露出来,不过一时半刻应当不会、不会……”
“不会死。”萧沁瓷接上他的话。
她容色盛极,此刻因着生病面如霜雪, 虚弱之下反而透着一股冷冽, 话也极冷极硬。
皇帝转头看她, 面上覆了一层寒霜:“先回宫, 朕让人去查。”
萧沁瓷这次没拒绝, 此刻宫中确实比宫外安全,事关自己的安危, 萧沁瓷当然还是以此为重。
只是萧沁瓷想起来:“我阿姐那里——”
皇帝打断她:“朕会让人去说。”
“不是,”萧沁瓷皱眉, “我是想请大夫也给我阿姐看一看,倘若是中毒,或许不止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
皇帝只关心萧沁瓷的身体,还没想到这层,和萧沁瓷目光一对,立时便明了她的意思。
遇袭、萧滇身死、中毒……桩桩件件都串联起来,或许身处险境的确实不止萧沁瓷一人,只是因着她和皇帝的关系,才让这件事变得格外重要。
……
端阳如今看不得仆妇急匆匆地来寻她。
“殿下,”婢子不着痕迹地看过萧瑜一眼,轻声道,“出事了。”
婢女将事情三两句说清楚,又说现在皇帝要萧瑜过去,让大夫看看她是不是也中了毒。
“什么?”端阳也难掩惊讶,“他们如今在何处?”
“陛下急着回宫,吩咐奴婢们直接请萧大人过去。”
萧瑜听见她们似乎在谈论自己,但她谨慎,并没有表露出异样或是好奇,直到端阳要带她出去,她这才问:“出什么事了?”
端阳回看的眼神复杂:“你那个妹妹中毒了,”她叹口气,先给萧瑜提了个醒,“今日我皇兄也来了,我也是方才才知晓,阿瓷与我皇兄——”
她话到此处,并不多提,只等萧瑜意会。
萧瑜却倏然顿住:“你说什么?”
脸上是震惊茫然。
端阳不敢耽搁,拉着她在路上解释:“我就是担心一会儿你见到之后没个准备才提前与你说,旁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你还是私下去问阿瓷吧,她说她会告诉你的。”
萧瑜手在袖中握紧,一时五味杂陈,端阳看她脸色不好也就默默让她自己化解。
别庄门口,萧沁瓷和一个年轻男人并肩而立,正说着话,人影相携在天光下,似一双璧人,萧瑜却只觉得扎眼。
那男子身量颇高,萧沁瓷只到他胸口,侧过的半张脸冷峻,雀蓝衣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同两仪殿中高高在上的天子相去甚远,但又有不容忽视的威严。
“你先去车上等。”皇帝的声音比起在两仪殿的冷酷,多了些温情。熟悉的嗓音听进耳中,萧瑜恍然,怪不得她总是觉得这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没事。”萧沁瓷不肯,眼已经看到了萧瑜,“阿姐。”
“臣,拜见陛下。”萧瑜先行礼,她前次面见天子时隔着垂帘和高台,远不像今日这般近,天子的威严似乎也被收敛,落在她身上时却暗含警告。
同当日在两仪殿中她提起萧沁瓷时一样冷。
皇帝面无表情道:“走吧。”
萧沁瓷推开他:“你去后面,我同阿姐在一处。”
皇帝顿了顿,眉心隐约蹙起,目光扫过萧瑜,又回落在萧沁瓷身上:“好,你要是还有不舒服就告诉大夫。”
……
萧沁瓷坐在马车里头,听大夫给萧瑜诊脉。
她前头还请端阳长公主瞒着萧瑜,不想没多久自己就得被迫面对她了。
撞破时的尴尬都被彼此心照不宣地压下去了,萧瑜没有多问,自始至终地沉默着,头也不曾抬。
“确实也有中毒的迹象,”大夫沉吟道,“不过这位娘子底子好,脉象便没有那么明显。”
果然如此。
皇帝已经让人去彻查萧府了,以防万一,南山别院和枫山行宫也叫人一一查过,凡是萧沁瓷吃过的用过的都要验过。
他不放心萧沁瓷住在外头,人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在别院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大夫诊完脉也说不出更多了,被请下车去,车内便只剩了她们两人。萧沁瓷往萧瑜的方向一望,见她面容平淡,瞧不出情绪。
“阿姐……”萧沁瓷想了想,还是先开口,“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萧瑜终于看她,声音很沉:“还难受吗?”
萧沁瓷说了实话:“还有一些。”
她面色还有些发白,车内置了软榻,是能让她躺下的,不过萧沁瓷还是端正坐着,就像是幼时每一次闯祸之后自觉接受惩罚。
萧沁瓷早过了受训的年纪,萧瑜也自觉没有训斥她的资格,因此她只是问:“中毒是怎么一回事?”
萧沁瓷道:“我已经让人回去告诉阿兄了,或许是受了我的牵连。”
“倒也不一定,”萧瑜道,“三叔死得蹊跷。”
此前她便遇袭过一次,又有萧滇的死在前,她们也在查,只是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萧瑜去沈府拜访过,沈菀不想和她们一起住,萧瑜也没有强求。
又是沉默。
萧瑜问:“是他逼迫于你吗?”
逼迫。萧沁瓷微一恍神。
“算不上,”她淡声说,面上不喜不怒,“我若不愿,没有人能强逼于我。”
萧瑜看她,这个妹妹在漫长的年月中终于长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模样,此前她看到的天真娇软都是假象,只要萧沁瓷想,她展露在人前的都是他们想看到的样子。
可她又有点无力,萧沁瓷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萧瑜不明白她话里的笃定从何而来,又或者,那只是她自欺欺人用来麻痹自己的。
“天子……不是良人。”萧瑜道。萧沁瓷在她眼中,是天真而空有美貌、毫无自保之力的妹妹,她对今上知之甚少,但即便远在幽州也能听说他弑君夺位之举,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她不是没有看见皇帝今日对萧沁瓷的紧张迁就,又因为萧沁瓷一句话就避去了后面的马车,可这样一个男人,即便是喜欢,能长久几时,又能有几分真心?
“我知。”萧沁瓷仍然淡定,她偏头去看了竹窗,忽地笑了一下,“我也不是良人。”
萧瑜此时才认识到,萧沁瓷有一种毫不起眼的锋利,伤人于无形。
“那日后呢?”萧瑜问。
“封后大典定在十月,”萧沁瓷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在阿兄回幽州之前。”
萧瑜点点头,语气很淡:“你都安排好了。”这是她不悦的表现。
萧沁瓷默了默,说:“我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同你们开口。”
“你要想清楚,”萧瑜道,“若你嫁的是寻常人,日后即便情淡生变,再不济我也能护你周全,可你要嫁天子,日后不论生死都没有退路。”
萧沁瓷眉眼一弯,道:“我知帝王心不可测,可阿姐,我要做皇后,我要坐到那最尊贵的位置去。”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明明白白的将自己的野心和对权势的渴望说出口,萧沁瓷从始至终就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有动摇,也不会心软。
萧瑜像是头一次认清她:“皇后尊贵,可未必是好事,废立也只在天子一念之间。”
“大周只有皇帝是君,莫说后宫,便是前朝百官谁不是要仰他鼻息?”萧沁瓷道,“况且,我还这样年轻,要等到他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轻轻巧巧地说着诛心之语,半点没有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你不喜欢他。”萧瑜口吻笃定。
“……说得好像这世间的夫妻都是因为情爱才走在一处的,”萧沁瓷眉间有厌倦,“喜不喜欢的有那么重要吗?”
世间夫妻,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稀里糊涂的也就过了一辈子。
“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会很累。”萧瑜道,“若是旁的人,不喜欢了还能分开,但……”但那是天子。她原以为萧沁瓷或许是给某个显贵做了外室,若是如此倒还简单,但同皇帝在一起,即便日后情淡爱驰,萧沁瓷也不能及时止损。
萧沁瓷觉得和她说话也很累。
萧瑜同皇帝似乎有相同的观念,将情爱都看得很重,萧沁瓷不明白。皇帝从前还总要追问萧沁瓷喜不喜欢他、如何才会喜欢他,近日也不再问了。
情爱这种东西这样易逝,又虚无缥缈,实在不值得萧沁瓷多费心。
“我不讨厌他。”萧沁瓷道,“况且,要叫我卑微如尘的活着,那样更累。”
萧沁瓷偏头看她:“我做皇后不好吗?萧氏就是后族,荣华富贵,满门朱紫,唾手可得,昔年旧案,等你我掌权一日也能翻覆。”萧沁瓷说出她从很早之前就生起的念头,“阿姐,这是通天的捷径。”
“也是险途,”萧瑜不动,“圣上未必能给你想要的。”
“无需他给,”萧沁瓷说,“我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拿。”
萧瑜不再劝。
“你会帮我吗?”萧沁瓷静静望她,就像是很久以前她求萧瑜帮忙,或是要她带外头的吃食,或是要她帮忙捉弄人,萧瑜从来不会拒绝,“阿姐?”
萧瑜别开眼去,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
陆奉御给萧沁瓷诊过脉。
“还好,这毒发作得慢,两位中毒都不深,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能没事了。”陆奉御道,“夫人的身体还要虚弱一些,得好好将养。”
“能不能看出是什么毒?”皇帝问,“怎么中的?”
“回禀陛下,毒性微弱,只能是积少成多,非一日之功,”陆奉御有些迟疑,“但看脉象,有些像……像宫中曾出现过的朱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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