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下气来求和, 结果竟然是这样……
龚丽兰积压了多日的不满顿时爆发,她把手里的毛笔往桌上一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指着秦忘机的鼻子就开始骂。
“好哇,原来你坚持要退婚, 竟是为了跟别人在一起!那野男人是谁,说!今日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就闹到京兆府去!”
若不是因为叫她一声姨母,秦忘机现在就想叫家丁过来将她请出去。
一个侯府嫡女的修养,让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可正中徐磊的下怀, 他越听越兴奋,好像已经看到了永宁侯府再度颓败的画面, 站在那里, 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秦廉正忙着叫人, 要将徐磊这老东西弄走,突然看见府门上现出一道傲岸的身影。
他不胜意外, 一愣之下,宋桢已经大步走进厅里。
其余人也纷纷呆在原地。
谁也不曾想到,他们竟然将太子殿下给招来了。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这位天潢贵胄的到来,略有缓和。之后,气氛又很快变得尴尬。
“秦候,孤来的不是时候?”话虽如此,宋桢却很不客气地走到萧氏夫妇的对面,在首位落座。
“方才各位好像在争论什么,不用管孤,请继续。”
说完,他便示意所有人落座。
秦忘机偷偷瞥了宋桢一眼。她不过是让人拿着她的亲笔信去了东宫,想要回镯子,他竟然亲自来了。
宋桢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但却丝毫没有要跟她交流的意思,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真就像是无意经过,来看热闹的。
徐磊虽然听郑雪儿说,秦忘机跟太子殿下可能关系不一般,但是从目前他观察到的来看,殿下对秦忘机是有几分爱重,但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想必那野男人便是那个侍卫了。
“回禀殿下,您来的正是时候!”他见秦廉好像要回话,赶紧把话头抢过来,急忙又对龚丽兰道,“夫人,还是您来说吧。”
于是龚丽兰便向宋桢控告秦忘机,说她与自己儿子有了婚约,却跟野男人私通,还有了孩子,结果还倒打一耙,嫌他儿子不好,想悔婚。
“哦?”听她说完,宋桢脸上适时地显出几分讶然,看向秦忘机,“萧夫人所言,可是真的?”
他至今都不确定,上次她究竟是来癸水,还是落胎了。
所以,这束看向她的目光里头,有询问,有关切,有心疼。
若是她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却不想要,瞒着他喝了落胎药,这,他不怪她。
可是……
当真落胎了?
那一定很痛吧。
一个人担惊受怕,一个人忍受非议,一个人捱过身体的痛楚。
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你一定很不容易,很委屈吧。
秦忘机却没读懂他的目光为何这般复杂,既然读不懂,她索性把头垂了下去,对他轻轻摇头。
可她去解读宋桢目光的这段时间,在龚丽兰眼中,已经算是犹豫了。
“你让人帮你抓落胎药,这位老爷都亲眼看见了。白纸黑字写在这里,你竟然还敢否认?”
徐磊一脸的傲慢和鄙夷,虽没说话,却在用表情附和着她。
“当真?”宋桢再度看向秦忘机,略睁大了些眼睛,表情比方才严肃多了。
不等秦忘机回话,龚丽兰又抢着发话了。
“事到如今,这婚事我们退定了。”她刀子似的目光自始至终圈在秦忘机身上,说到这里冷笑一声,“我们萧家在临安也算是富甲一方,我就想问问,放着逸儿不要,与你私通的野男人,他到底是谁?他有什么好?”
她这番责问,态度措辞之逼人,已经脱离了一个长辈的身份,连萧行一的爹都看不下去了,默默地从后面牵了一下她的衣袖。
龚丽兰挥开他的手,低斥了句“别碰我”。
听到现在,秦忘机算是彻底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徐磊单凭一张药方,便断定她与人私通有了子嗣,怕事情败露才偷偷喝了落胎药。然而他不知道,那药是给楚楚用的。
可是楚楚远在异乡,独自经历这些,已经十分不易。
她也是受害者。
秦忘机不打算把她牵扯进来。
看着女儿陷入了怔忡,秦廉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徐磊如此言之凿凿,那日女儿又睡在殿下怀中,还被他抱回了房……
难不成,女儿虚弱成那般,真是落胎药所致?
然而就算女儿犯了天大的错,首当其冲的应该是他这父亲。
他毫不犹豫从座位上走了出来,将秦忘机拉到身后护好,然后迎着龚丽兰咄咄逼人的目光,沉声道:
“既然已经同意退婚,那便请萧夫人在协议上签字。落胎之事,请容我问清缘由,若真是我秦廉教女无方,改日必当登门致歉。”
龚丽兰却冷笑了一下,退回去坐下,悠悠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们大老远过来,你让我走我就走,打发叫花子呢?”
都说日久见人心。
若不是发生了今日这事,刘玉柔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表妹竟然还有如此刻薄的一面。
“妹妹,老爷他不是这个意思。”她虽然在对龚丽兰说话,却侧首看着桌边自己的茶碗,面色有些不虞,“年年是个诚实的孩子,若她真如你们所说,有了身孕,我这个当娘的岂会察觉不了?”
龚丽兰冷哼一声:“说我护短,跟你们比,我们萧家简直差远了!”
她也把头一扭,几乎是用后脑勺对着主位,又强调了一遍:“今日不给我个说法,不让我知道那野男人是谁,这退婚协议,休想让我签字!”
她必须听到秦忘机亲口承认。
厅里的气氛一时焦灼到了顶点。
秦忘机站在父亲身后,余光瞥见萧行一。面对姨母激烈的言辞,表兄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言相劝,她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是有些庆幸,自己鼓起勇气提出了退婚。
徐磊隔岸观火,正幸灾乐祸。
在谁都不曾注意到的角落,突然传出一道极具威严的男声,嗓音平静却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将气氛陡然打破。
“是孤。”
所有人都朝宋桢看了过去。
他冰冷甚至有些厌恶地看了眼龚丽兰,然后把视线移到秦忘机惊讶不已的脸上,目光突然转柔,像是在向她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试探什么。
“萧夫人口中的那个野男人,便是孤。”
他的眼神是那样坚定,秦忘机几度想要避开,却好似像被夺了舍一样,情不自禁与他对视。她的心好像被人攥在手里,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看着她意外地怔在那,脸颊微红,宋桢唇角轻轻地一挑,像是安抚,又像是宣誓主权之后的意得志满。
在一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宋桢终于结束了与秦忘机这番明目张胆的对视,又冷目看向龚丽兰。
“方才的话,诸位都听见了吗?”
天威凛凛,闻之胆寒,众人回神,一阵冗杂的应喏声次第响起。
这个男人竟然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承认自己是与她私通的“野男人”。秦忘机好似被他当众扯掉了衣裳,羞得不知如何应付。
然而堂堂太子之尊,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他,渴望成为他的女人。
他众目睽睽之下的这番言辞,不是为了护着自己,又是为何?
秦忘机眼眶一热,竟也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笑。
不过笑容只有一瞬。
从宋桢脸上收回目光之后,她用力一吸鼻子压下纷乱的心绪,扫了所有人一眼,镇定地解释方才这场意外中的意外。
“殿下爱重,不忍我平白蒙冤,但请各位不要当
真,我与殿下,”她略顿了一下,“只有君臣之谊。”
宋桢心中才生起的那种尘埃落定之感,顿时烟消云散。他悄悄攥紧了拳头,却又无处发作。
龚丽兰方才被宋桢一顿震慑,此刻即便秦忘机否认,也不敢去想他们之间到底是何关系。
她可不敢得罪皇族。
正灰溜溜地想要签字,便听见徐磊一声怒斥:“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徐磊怎肯善罢甘休?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永宁侯府倒台,那就算冒着被殿下责骂的风险,他也要试一试。
今日,他势必要将秦忘机跟那侍卫的私情揭破。
秦忘机毫不畏惧,仍然向从前一样坦然地看着他,只是这次目光里多了一丝不屑:“到底是我嘴硬,还是徐大人血口喷人,稍后大家便会知晓。”
说完,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父亲即刻去请两名大夫,一名把脉,查探她究竟是否有小产滑胎之症;一名女医来验身。
女儿提出的办法自然是打脸徐磊的最好途径,然而秦廉之前一直担心女儿和宋桢已经……
不过看到女儿眼中那种坚定的光芒,他那颗提着的心终归放了回去。
其实全场,最为惊讶也最提心吊胆的人,当属宋桢。不过所有人都被秦忘机这一大胆的提议吸引了去,没人注意到宋桢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讶异。
一刻钟后,下人带进来一男一女两名大夫。
秦忘机先让男大夫给自己把脉。
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夫给秦忘机号完左右两只手腕,最后下了结论:秦小姐血脉充盈,丝毫未有气血两亏之症,未曾有孕更未曾落胎。
秦忘机微笑着谢过大夫,转向女大夫,提出让她验身的时候,宋桢一直搭在膝头的左手突然蜷缩起来。
正想找机会让自己的随侍太监溜出去,警告那女医两句,暗中帮秦忘机一把,一道熟悉的柔弱女声蓦然响起,让他咽下了话头。
“不用验了,怀孕的是我。”
楚楚话音落,宋桢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一松。蓦然回神,他才发觉自己异常口渴,端起茶盏欲饮,半垂的凤眸里,余光瞥见秦廉正盯着自己。
他装作不察,饮茶的动作掩饰得无比自然。
楚楚神色庄重,径直走到秦忘机面前。
秦忘机观她方才走进来的动作,看见她脸色比起上次竟然还红润了些,下意识去看她的小腹。
好像没什么变化,却好像什么也看不出。
见楚楚要行礼,她赶紧伸手抬着她双臂阻拦。
楚楚对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语气温婉柔弱,一如之前那般恳切地说道:
“秦小姐三番五次对我伸出援手,今日却为了我,蒙受如此不白之冤,请受楚楚一拜。”
“你的身子……”
秦忘机话未完,楚楚便顺着她的搀扶,对她福身行了一礼。
行礼过后,楚楚转对众人,勇敢地说出自己未婚有孕的事实,只是全程都未曾看萧行一一眼,更未指认,他便是孩子的爹。
有大夫在场,当即把脉,证实楚楚所言非虚: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徐磊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成这样。
趁大家不注意,正要开溜,却被宋桢大声叫住。
堂堂朝廷三品大员,就像一只直立行走的王八一般,缩头缩脑地僵在了原地。
第60章
徐磊转过身来, 退回到厅里,讪笑着,恬不知耻地问:“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对于这样的老油条, 宋桢早就想过,若他日他荣登大宝,定会找机会将其罢黜。然而如今他不过是个太子,父皇尚在,有些事情他即便能做, 也做得束手束脚。
本想收集够了证据,再让言官弹劾他, 让他再无翻身余地。
可今日他如此张狂, 敢往秦忘机身上泼脏水,这已经触及到了宋桢的底线。
“徐大人,父皇委任你的公务还不够你忙的吗?”
徐磊干笑着, 不断强调:“误会,都是误会……老臣这就给秦大人和小秦大人赔不是。”
说是赔不是, 可他对着秦廉连腰都没弯下去,更不要说对秦忘机这个小辈的赔罪礼是如何敷衍了。
“听说浙江出了好些走私盐犯,若你当真很闲,孤可以跟父皇提议,准你外放过去, 好好替朝廷出出力,也算是解了父皇燃眉之急。”
外放官的待遇如何能够比得上京官?说白了, 就是变相罢黜而已。
徐磊顿时笑不出来了, 诚惶诚恐地重新赔了不是, 像个过街老鼠一样逃了。
楚楚出来给自己解围,倒是秦忘机没想到的。宋桢警告徐磊的功夫, 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表兄知道楚楚肚里的孩子是他的吗?要告诉他吗?
等她跑完神回来,才发觉楚楚早就不见了。
她四下里巡视,正好对上萧行一惭愧的目光。见她看过来,萧行一嘴巴一张,好似有话要说,秦忘机却眉头一皱,避开了。
告诉表兄又能如何?
若不是今□□不得已,楚楚根本不会挺身而出,说出自己的秘密。方才她未有一字提到表兄,想来,还是不打算让表兄知情。
楚楚消失得如此悄无声息,秦忘机突然有种不祥之感。她立即在大厅里头,寻找父亲的身影。
父亲身边,母亲的座位早已空了,想来再也不想忍受这等尴尬的局面。父亲此时正拿着退婚协议浏览,一边跟龚丽兰做最后的确认。
龚丽兰也许自愧,不该对侄女过于凶狠,签完名字,触到秦忘机巡视的目光,连忙把头垂了下去。
秦忘机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趁着这空当,走过去跟父亲说了声,急忙去了后院寻找楚楚。
萧行一看到秦忘机一走,犹豫之下还是跟了出去。
紧随其后,宋桢也倏地起身,秦廉见他要走,正要起来相送,宋桢便挥手示意他坐回去:“秦候还要处理家务,不必相送,孤认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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