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寒灯委屈道:“能够天天在家陪你,就是我人生中最开心满足的事了。这难道不算顶好的好处吗?”
许茕茕:“别扯没用的,聚餐去。”
其实她就是希望他能多一点社交,不要终日黏在她身边,徒增执念。
出门前,纪寒灯又戴上了那副红手套。
“姐,我走了。”
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清润柔和。
许茕茕坐在电视前嗑着瓜子,摆了摆手,连头也没回。
如果她可以预知未来,那么此时一定会起身走向他,伸手理一理他的衣领,冲他柔柔地笑一笑,温声叮嘱几句。
或许,还会给他一个拥抱。
可许茕茕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她嗑着瓜子,视线始终落在电视屏幕上,被一句无厘头台词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之后,毫无缘由地,她的心蓦然空了一下。
许茕茕回过头,只看见了空空的屋子,以及紧闭的大门。
无尽寂寥涌上心头。
她关掉电视,决定一个人出去散散步。
被雪覆盖的小树林宛如乐园,回镇上过年的孩子最喜欢聚集在这里打雪仗,堆雪人,捉迷藏,全然不知这个地方曾经死过人。
就连大人们也很少再提起曾经轰动全镇的无名女尸了,十几年过去,大家的生活早已被其他事物填满,无暇关心一件年代久远的凶杀案。
许茕茕这个唯一的大人混入一群小孩子中,认认真真堆了一下午雪人,直到天色渐暗,孩子们各自回了家,只剩许茕茕一个人还在苦心寻找适合做雪人鼻子的树枝。
终于,在一棵老槐树下,她看见了一截完美符合要求的细枝。许茕茕弯腰去捡,在那一秒钟的停顿里,记忆忽然回笼,她想起来,这棵树下,正是自己当年发现无名女尸的地点。
她此刻站着的,是那具女尸躺过的位置。
天黑透了。
不远处公厕旁的路灯准时亮起,可因为树木的遮挡,仅有微弱的光亮照过来。
许茕茕站在槐树下,明明身处黑暗,眼睛却仿佛看见了一件红丝绒连衣裙,娇艳欲滴地在她脚边绽放,流淌。
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
与此同时,身后忽地传来脚步声。
轻轻浅浅地踩在雪地里,逐步靠近她。
在本该害怕的时刻,许茕茕却安下心来。
一定是纪寒灯。
他来接她回家了。
许茕茕回过头,却发现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沐煦。
“茕茕,我找了你好久,这么晚你一个人在树林里做什么?”沐煦关切地问。
“呃,散散步。”许茕茕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在忙着堆雪人,“沐煦哥,你找我什么事?”
沐煦笑笑:“我是想和你商量,以后有空可以去店里帮我算算账吗?你明明是会计,之前干的却都是一些打扫、整理货架之类的杂活,我早就应该给你升职了。当然,工资也会涨的。”
想了想,他又道:“对了,过完年我还打算升级一下店面,重新规划规划,到时候也要麻烦你出出主意。还有……”
“沐煦哥。”许茕茕出声打断他,面色犹豫,“我过完年可能要去省城了。”
“什么?”沐煦身形一僵。
“我打算和纪寒灯一起去省城了。”许茕茕的语气比刚才坚定了些。
这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这几天她一遍遍走过雪粒镇的每一条路,走过街道,小巷,学校,操场,树林,就是在跟这个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小镇做着告别。
告完别后,她从此就要踏入一个新世界了。
之所以还没有告诉纪寒灯,是因为他这几天难得乖巧安分了些,她担心告诉他之后,他一高兴又会犯浑。那个小兔崽子实在需要好好调教。
没想到,她最先告诉的人会是沐煦。
“抱歉,沐煦哥,我要收回之前说自己不会离开雪粒镇的话了。”许茕茕道,“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渴望离开,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意外,让我不敢再随便做梦了。可现在,我好像又重新拾起了离开的勇气。”
沐煦静静听着,随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光线灰暗,许茕茕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她继续道:“无论如何,我都想出去试一试,可能会失败,会混得很惨,会被现实痛击,可我的人生已经够惨了不是吗?失去过父母,失去过积蓄,失去过希望,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我倒是很好奇,老天爷还能让我惨到什么地步?”
“沐煦哥,我们以后都活得随心所欲一点吧。”
“不要害怕,也不要瞻前顾后,为自己而活。”
她温柔而又真诚地冲面前的男人微笑,看见他缓缓举起了手里的东西。
砰。
直到重物砸向额头,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许茕茕才终于看清了沐煦手上拿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保温杯。
杯面上的图案,是日出时的霞光。
也是煦这个字的含义。
那是她挑了好久、精心为他定制的礼物。
尖锐的疼痛袭遍全身,许茕茕愣愣地转身,试图离开这里,只踉跄了一步,便栽倒在了槐树下。
鲜血顺着她的额头缓慢滑落,滴进了雪地里。
一滴。
又一滴。
雪粒镇(十八)
原创 尸尸 尸姐 2023-09-05 19:16 发表于江苏 297人听过
第26章 -桥下之花-
桥花是在分贝孤儿院长大的。
听院长说,她一出生就被扔在了桥下的水沟,撕心裂肺的哭嚎及时引来路人,将她捞起,送来了孤儿院。桥花的名字正是由此而来。
因此,桥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福大命大的人。
她没有因为被父母抛弃就自怨自艾,也不在乎他们抛弃亲生女儿的理由,只知道,自己顺利活了下来,这便是最大的幸事。
在孤儿院,她是成绩最好、干活最多、最讨人喜欢的孩子。
出了社会,她一路摸爬滚打,靠着出众的交际能力以及生意头脑,三十岁就在县城开了一间百货批发部。
无论身在何处,桥花都有能力让自己闪闪发光。
至于那些孤独、艰苦、挫败的一面,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大家只需要看见她光鲜开朗的一面,这就够了。
然而,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靠自己经营商铺,周围人并不会因此敬佩她,而是,无尽的臆测和八卦。
——她怎么可能是单纯靠自己?
——肯定是傍上了什么大老板。
——整天搔首弄姿的,一看就不正经。
她只是长得艳丽了点,喜欢穿漂亮的连衣裙,会冲每一个顾客亲切微笑,仅仅如此而已,便被判定为了搔首弄姿。
哪怕她站着也好,坐着也好,人们都会自动在心中将她脑补为躺着。
当沐家杂货铺的老板第三次来到桥花批发部进货时,桥花已然被传成了对方的情妇,姘头,第三者。
事实上,每次进货,沐山和桥花的对话基本不超过三句。
沐山古板又严肃,眼神不曾在桥花身上多停留过一秒,只有在清点货物的时候,才会主动开口跟她说句话。他之所以选择跟桥花合作,也只是因为她家价格更实惠。
可大家并不关心事实,只会在聊天八卦的过程中,巧妙地,自然地,顺口编上一些更加劲爆的原创细节,看着他人露出讶异而又兴奋的表情,借此获得一种被认可的快感,仿佛自己不是在传播谣言,而是在创作某个精彩纷呈的小品段子。
以至于某一天,竟然连沐山的儿子都找上了门。
“你是我爸的情妇吗?”
少年冷冰冰地瞪着桥花,小镇出生的孩子,气质却傲气又矜贵。
纵然是性格再温和的人,被传言烦久了,总归还是会有点脾气,桥花莫名想逗一逗这个少年。
她靠在墙上,点了根烟,冲他妩媚一笑:“姐姐可不喜欢老男人,反倒是你这样的小帅哥,我更感兴趣。”
少年两只耳朵顿时红透了。
他低垂着头,甚至不敢与眼前的女人对视。
桥花望着他仓皇逃走的背影,笑得更开心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少年开始频繁出现在她面前。
有时候,他会跟着沐山一起来进货,有时候,他会代替沐山一个人来进货,有时候,明明没到进货时间,他却还是出现在了批发部门口。
桥花觉得好笑:“你是特意来监视我,防止我勾引你爸的吗?”
少年脸又红了。
桥花好心提醒:“如果你再多来几次,恐怕会成为我的下一任绯闻对象哦。我可不想跟一个小孩子扯上关系。”
少年开口:“我已经成年了。”
桥花:“……”
这是重点吗?
桥花只好转移话题:“那你是准备继承你爸的杂货铺做小老板吗?”
“不。”少年似乎是第一次遇见可以倾诉的对象,皱着眉说,“我和我爸不一样,他想一辈子待在小镇,一辈子经营杂货铺,而我,从始至终只想早点离开雪粒镇。我讨厌一成不变的小镇生活,讨厌每天站在杂货铺里迎来送往,没劲透了。”
众人都羡慕他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勺,而他却痛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出生在一个破旧小镇。小小的杂货铺不过是冰山一角,外面还有更为斑斓广阔的大厦高楼,可父亲却连大学也不让他去上,高中一毕业就让他回来看店。镇上的人们越是夸他风度翩翩,夸他洋气得像个城里人,他就越是懊恼厌烦。
有什么用呢?
纵使从小到大父母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他,一切都给他最好的,可如果余生都被困在这个闭塞的小镇,再精致的皮鞋又有何意义?
“那就离开啊。”桥花抽了口烟,语气潇洒无比,“干嘛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我爸不会允许的。”少年垂头丧气。
专制如沐山,绝不允许儿子偏离自己布置好的轨道。
“都成年了还这么怕爸爸?”桥花笑着摇摇头,“果然是没长大的孩子。”
“我才不怕。”少年忽地燃起了斗志,往她店里一坐,“我今晚直接夜不归宿,证明给你看,哪怕他发再大的火我也不怕。”
桥花:?
那天晚上,无论桥花怎么驱赶威胁恐吓,少年都坚决赖在她那里不肯走。
桥花快要疯了,拿起电话就要打给沐山,想叫他赶紧把儿子领回家去,刚按下第一个数字键,她便发现少年的脸色霎时发了白,连肩膀都在颤。
她这才知道,少年是真的很害怕他父亲。
渴望反抗,又惧怕父亲的威严,明明内心无比紧张,却还是努力在她面前硬撑着。
真是小朋友。
桥花轻叹,拨通沐山的电话,语气切换到亲切又熟络的交际模式:“沐老板吗?真不好意思,今天我店里有一批货出了问题,幸好有您家小少爷帮忙才没有酿成大错,结果一不留神就忙到这么晚了,实在太抱歉了,您看今晚就让他睡在我店里行吗?正好明天我还想请他吃顿大餐好好感谢一下呢,好的,放心,再见。”
挂完电话,桥花看向表情呆呆愣愣的少年,冲他眨了下眼:“搞定。”
少年眼里的担忧和害怕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纯净羞赧的笑容。
年少之人的爱意总是来得迅猛而又炽热。
一点即燃。
沐煦曾经单调乏味的生活中,就这么开出了一朵明艳而又洒脱的桥下之花。
在那个最稚嫩也最勇敢的年纪,他爱上了她。
他以向她学习经营模式为理由,三天两头跑去她店里待着,桥花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沐煦认真听着,然后,悄悄地,在不会被她注意到的时刻,用溢满爱意的眼神温柔凝视她。
“这桥花太骚了,居然父子通吃。”
又一次来找桥花时,沐煦听见旁边店里的人在这么议论她。
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与对方撕打起来,拳头重重挥向那人的脸。
桥花被声音惊动,急忙赶过去,看见那个矜贵的小少爷,此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在为她而战。
“你们不配提她的名字。”沐煦当着众人的面,一字一顿。
那一刻,桥花明白过来,这个少年,暗恋着她。
她的第一反应,是果断将沐煦赶走,从此再也不见他,可他满脸的伤痕又让她狠不下心。
桥花拿着酒精棉球,动作温柔地帮沐煦处理伤口,沐煦低眸看着她,眼底的爱意汹涌溢出,再也无法隐藏。
她说:“那些人平时最爱嚼舌根,不用理他们。”
沐煦认真道:“谣言如果不及时制止,会愈演愈烈的,对你名声不好。”
桥花笑笑:“我才不在乎什么名声,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就算把我传成妓女、小三也无所谓,留着好名声做什么?等着嫁入王室吗?谁稀罕?”
沐煦攥住她的手:“我不会让任何人那么说你。”
桥花一愣,想抽回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对方却越攥越紧。
他低声说:“我想来批发部上班,就近保护你。”
桥花失笑:“你这个年纪应该去念大学才对吧。”
沐煦表情更加低落:“我爸不让我上,他觉得我只要会看店就够了,学历不重要。”
桥花蹙眉:“愚昧。”
沐煦目光炯炯:“所以我能来你这儿上班吗?”
“那你家杂货铺怎么办?”
“那是我爸的责任,我不想再顺从他。”
“你不是讨厌看店吗?我这儿也一样要迎客的。”
沐煦柔柔看她:“不一样的,这里有你。”
桥花无奈,在心中盘算着怎么拒绝他,沐煦察觉到了她的意图,马上转移话题:“你今天穿的裙子很漂亮。”
桥花一愣,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低头打量着身上的红丝绒连衣裙:“真的吗?别人都说我一把年纪了还穿这种裙子很装嫩。”
沐煦面色严肃:“谁说的?我去揍他。”
桥花被逗笑:“小朋友,你这么喜欢帮人出头?”
“我只会替你出头。”沐煦语气放低,“第一,你没有一把年纪。第二,你没有装嫩。第三,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其他任何人都没资格评判。”
第四,我喜欢你。
这句他放在了心里。
少年轻轻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摩挲。
桥花忽然发现,自己有点舍不得赶他走了。
那些日子里,他向她倾诉自己内心的苦闷,父亲的专制,小镇的点滴。她跟他讲自己孤儿院的经历,这些年在外打拼的见闻,大城市的热闹,繁华,霓虹灯。
小镇之外有县城,县城之外有省城,省城之外有首都。他们没见过的世界还有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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