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在心底想着,谢琉霜苍白的面色总算多了几分血色,唇角勾起,柔声说道:“你不是还要去寻圆方大师,还不赶紧去?要是耽搁这么些时间大师不在,你岂不是白来一趟?”
经过她这么一提醒,孟锦瑶连声说道:“你说的对,快快快,赶紧进去。”
即便如此,两人还是误了时辰。
当孟锦瑶同僧人严明自己身份并且递上拜帖后,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面上淡淡说着:“二位施主且在此稍候片刻,师叔祖正面见一位贵客。”
听了这话,孟锦瑶和谢琉霜四目相对,等到僧人走后,孟锦瑶低声问她道:“你说……他说的那位贵客该不会是陛下吧?”
如果是这样,不就能解释得通刚刚在山脚下碰见御前禁军的事了?
谢琉霜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如今这里可是寺庙,人多眼杂的,她竖起手指放到唇边作出噤声的动作,低声提醒道:“你不要命了,在这里这么说万一被陛下的人听到这么办?”
孟锦瑶这才意识到这里可不是她们以前随意可以言说的地方,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
她是个歇不住的,在院子里头等了大半个时辰,到了最后着实受不住枯燥便拉着谢琉霜一同去佛寺的后山玩耍。
这个时候正是佛寺后山桃林盛放的时节,杏桃粉红,山花烂漫。
清风吹送着桃花花瓣拂面而过,清香馥郁。
望着枝头上盛放的桃花,谢琉霜忍不住踮起脚尖将那枝灼灼芳华折下,纤长素手莹莹如玉。
孟锦瑶不解问她:“你折花做什么?”
谢琉霜嫣然一笑道:“这支带回去放到花瓶里头,熏一熏房间的味道,也让屋子沾染点点花香,至于这些花瓣……唔,不若酿些桃花酒。”
谢琉霜喜爱看各种旧书古籍,之前就有看到一个制作桃花酒的古方子,她曾经尝试过一次做出来的成品很不错,当时还给孟锦瑶送去了一盅。
一说起这个,孟锦瑶瞬间来了兴致,眼睛骤然一亮,连忙把身边的婢女招来说道:“来来来,快把这些桃花都收集起来,之后你带回去做好了桃花酒给我。”
……
佛寺中一间紧闭的房门。
靠近窗牖的桌案边上点着冉冉檀香,升腾的烟雾萦绕在空气中,溢散着一股清雅的淡香。
圆方大师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慢慢悠悠拨弄着,目光落在茶几对面的男人身上。
男子身姿颀长挺拔,睫如羽鸦,漆眉星目。
一身玄色纹金龙纹长袍衬得他冷傲孤清,宛若黑夜中的鹰隼,叫人心生惊惧彷徨。
他的手骨节分明,将盛满温水的茶盏一饮而尽,声音碎如冷玉:“她如今在哪?”
口中的那个她,整整五年在他的梦中辗转千回,很多人都说那艘船已沉,所有人都葬身海底,然而他根本不信。
他曾经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去找,可惜最终一无所获,直至御极,听闻圆方大师佛法高深,可算世间所有因果,因此他才刻意来寻,只为要一个答案。
他后悔了,当初他就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狠狠伤了她的心。
然而,这世界根本没有后悔药。
过往种种,皆是他的过错。
萧长霆紧紧攥着手,几乎要将手心刺破,他的目光落在圆方大师的脸上,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
对于这位登基一月之余却有着铁血手腕的冷心帝王而言,圆方大师早在多年前就算出了因果,对于他来找自己这件事情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发出一声幽幽的长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圆方大师转动着佛珠低声说道,“世间种种皆有缘法,施主且放下吧!”
放下?
这两个字谈何容易?
他若是能够放下又何必至今耿耿于怀。
他费尽千般算计最终坐上了这个世上至高的位置,若是身边无她相伴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年来,萧长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清冷自持的少年,他渐渐变得嗜血残忍,只为夺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对于谢窈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森冷阴寒,落在圆方大师的身上只有无边的冷意。
他道:“孤最后问一遍,她在哪?若是不说,孤要整个寺庙陪葬!”
“善哉善哉!”
圆方大师手中的佛珠顿住,阖上双眼,满脸慈悲。
多年以前,他算的分明是这位帝王能让这个国家昌盛繁荣,怎知迎来的是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想到回京之后京畿中的种种传闻,圆方大师心头寒冷彻骨,为了整座寺庙佛僧的性命,他最后还是缓缓吐出八个字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萧长霆踱步而出,在脑海中细细思索着圆方大师的话。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句话的意思莫不是谢窈还活着?
一想到这里,萧长霆的心骤然“砰”的一跳,就像刹那而过的一簇花火,在他心间悄然盛放。
原本打算离去的萧长霆步子在落到佛寺大门的时候倏然一顿,紧跟着面色骤然冷凝。
侍奉他多年的奕怀一看到他这副模样低声问询:“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长霆的手一点点攥紧,那颗跳动的心终于在他一次次调整呼吸后渐渐平复下来。
他闭起眼睛,当再次睁开的时候仿若凝结着深邃星光,叫人看不真切。
“去,把佛寺全部围起来。”
奕怀和萧长霆相处多年,后来萧长霆御极称帝,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有幸成为大内第一总管。
如今得了萧长霆的吩咐,他莫敢不从,只是在心中暗暗嘀咕着:莫不是陛下真找到谢姑娘的消息?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封锁寺庙做什么,莫不是谢窈就在佛寺之中?
就在宫中禁军将寺庙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孟锦瑶早在侍女的提醒下去见圆方大师,她带着侍女们一走,瞬间整个偌大的桃林之中只剩下她和清月二人。
两人采了大半篮的桃花花瓣,可要拿这些酿酒远远不够,更何况还得送给孟锦瑶一盅。
想到这里,谢琉霜说道:“清月,你去那边采摘,我们分开的话,采的会更多些。”
听了这话,清月有些担忧:“少夫人,您一个人留在此地若是有了危险如何是好?”
谢琉霜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今日佛寺还有陛下的禁军在呢!哪还会有不要命的宵小之辈?”
也是因为这一点,谢琉霜才格外放心。
清月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点点头道:“好,少夫人,那婢子先去东侧的桃林,过会儿来这里寻你。”
谢琉霜眼看着她走远,将花篮放在地上细细挑选着其中的干净花瓣,将杂草一一剔除。
她挑了好一会儿,倏然听到外头似乎传来一道刀剑的碰撞声响。
谢琉霜心生好奇,觉得这声响太过奇怪,然而思及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敢上前看个究竟。
直到——
身穿黑衣甲胄的禁军手握锋利剑刃抵在一个黑衣蒙面男子的脖颈处,其中一位禁军开口恭敬问道:“陛下,此人要如何处置?”
一抹玄色衣袍映入眼帘,来人长身玉立,孤傲凌冽。
“杀了。”
他沉声说着,一双浸染着浓墨的眼眸漆黑如深水,直到他抬起眼眸和不远处站在灼灼桃花枝下的女子四目相对。
未几,森冷无波的眼中荡漾开浅浅涟漪。
第3章 刺客
清风拂面,桃花葳蕤。
朵朵缤纷艳丽的花瓣随风翩跹飞散而去,和衣角轻擦,最终碾作尘埃。
谢琉霜对上萧长霆的双眸,被他瞳孔中漠然冰冷的凉意骇住,即便后来目光转暖,她还是难以承受那样凛冽森寒的目光。
梦中他的身影和眼前之人再次重叠在一起,想到那柄带着殷红鲜血的匕首,谢琉霜深深吸了口气,福了一礼,面上只有一片恭敬谦卑的姿态,声音轻柔如丝雨:“拜见陛下。”
因为她的这句话,原本处于惊喜交加的萧长霆脸色骤变,他这才从偌大的喜悦中苏醒,原本消融的寒冰再次冻彻心扉。
他不敢置信看向谢琉霜,目光从她梳着的妇人发髻一一划过,憋在心中整整五年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短短的四个字:“你成亲了?”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面上一片错愕。
萧长霆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的脸色变得分外阴沉难看。
就在他恍惚的刹那,倒在地上被压制的那位刺客趁着众人走神的刹那,突然一跃而起将藏在袖中的短刀直直刺向谢琉霜。
刺客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对于新帝而言很重要,他此时距离新帝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禁军们很是严谨自然杀不成他,可这个女人就不一样了。
她的身边没有任何禁军,看着娇弱无比,更何况那些禁军一看到他有动静自然都去保护皇帝,怎么可能会顾及到这样的小女子?
想到这里,刺客心头划过一抹冷笑。
就算无法杀了萧长霆,死之前拖个人垫背也好。
刺客的速度太过敏捷而且并不是朝着新帝而去,因此禁军们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谢琉霜没想到自己只是出一趟门就会遇到这样的生死大劫。
她眼睁睁看着那柄短刀朝着她的方向而来,她想要逃跑,可是人在危机之下双腿僵直,还有心头弥漫而上的无尽胆寒,怎能逃跑得掉?
就在谢琉霜心想自己命丧此地绝望闭上眼睛的时候,只听“噗呲”一声,利刃刺破肉|体,而谢琉霜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睫羽颤抖得厉害,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见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玄色纹金衣袍是那么刺眼,救她之人不言而喻。
“找死。”
萧长霆冷凝着面容,拔出短刀轻而易举抹去刺客的脖颈。
刺客一击被杀,身子仰躺在地双目大睁,脖颈处的猩红血迹落满一地,空气中溢散开浓郁的血腥味,直叫人作呕。
谢琉霜分外错愕,原本要杀她的刺客顷刻间毙命,而救她之人手捂流血伤口,一双鹰目灼灼盯着她不放,就像紧紧盯着猎物一般,带着执拗和疯狂。
谢琉霜被他眼中灼热燃烧的火光骇住。
所有的禁军大惊失色,没想到居然还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天子遇刺身受重伤,他们这些人责无旁贷。
他们这一次出门没有带太医,禁军统帅毫不犹豫扯下布条先替萧长霆包扎把血止住。
整个过程,萧长霆的目光一错不错落在谢琉霜的身上,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直到包扎结束,萧长霆的面色不再那么苍白,谢琉霜认真福了一礼朝他致谢:“多谢陛下相救。”
就像是多年前破碎的那场梦,如今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她的模样和当年似乎一般无二,只是多了妩媚和动人之姿。
她没有死,真好。
可是——
看到她头上的妇人发饰,萧长霆胸闷更甚。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当年她最爱的不是他吗?
为何转头又嫁给了别的男人?
萧长霆的脸色像是浸染着墨色一般黑沉,禁军统帅在心头斟酌再三,试探问道:“陛下,这伤还需找太医来。”
陛下龙体事关国祚,容不得一点马虎,萧长霆没有异议,只是在被禁军搀扶起来后倏然推开了他,随后染着血迹的手攥住谢琉霜的小臂,唇边的笑变得愈发散漫诡谲。
“你来扶。”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容不得一丝一毫辩驳。
周围的禁军们尽数惊骇不已,都道陛下不近女色,怎么今日……
气氛变得愈发古怪起来,谢琉霜发觉他的目光依旧放在自己身上未曾移开半分,她的心脏倏地漏跳半拍,沉声道:“陛下勿怪,臣妇、臣妇已有夫家,这男女大防恐怕……”
后面的话谢琉霜声音一点点降低,饶是萧长霆救过她一命,她虽心生感激,但理智占据了所有。
当年他那一声冷冰冰的拒绝,她和萧长霆再无任何关系。
现今,她已有夫婿,陛下身边那么多的禁军为何偏偏要点她去搀扶?
若是最开始谢琉霜对于萧长霆有过对年少感情的感触、以及救过她的感激,但在做过那场匪夷所思的梦境和跟他再次相遇的重重表现来看,她需要重新审视这件事情。
谢琉霜的拒绝合情合理,再加上这么多的禁军也在这里,虽然他们个个目露严肃之色,可还不是个个拉长耳朵想要一听究竟。
“呵——”
萧长霆冷嗤一声,她既严明臣妇,想来嫁的还是官宦之家。
萧长霆的心变得更为冰冷,就像是从冰窟中刚刚取出来的坚冰,冻得他心口疼得厉害。
“不知夫人夫家是谁?又是何时成婚的?”
他的口吻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谢琉霜,显然不放过她的丝毫举动。
谢琉霜垂下眼睫,在心头默默思量着,口中却是绕开了这个问题:“陛下身受重伤,还是先回宫让太医诊治为好。”
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是否有着难言之隐?
见到她这副低眉顺从的模样,萧长霆忽然怀念起当年江南烟雨中的那个她,和他对呛着不依不饶,灵动慧黠,而不是如今这样端庄婉约,和其她的世家贵女没有任何区别。
一时间,萧长霆心头的失落更甚。
“随孤回宫。”
君王的车架从后山刚修好不久的坡道上来。
萧长霆一只脚已然踏上车辕,回头之间却见谢琉霜依旧站在原地,她的身子格外单薄,衣角被风吹得扬起一道翩跹的影子。
萧长霆没有动作,只是目光依旧凝在她的身上不放。
谢琉霜似乎仍未察觉,直到奕怀上前低声劝说道:“这位夫人,陛下好歹救你性命,如今有伤在身,你可莫要拂了陛下的好意。”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谢琉霜明白出了这种事情,就算她再不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抬脚走到马车边上,萧长霆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谢琉霜自然看在眼里,她紧咬齿贝,低声说道:“不劳烦陛下费心。”
紧跟着,拎起裙摆,迅速入了车中。
萧长霆接了个空,却也不恼,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格外冷鸷森寒。
在场之人都看到这一幕,个个低下头噤若寒战。
车轮碾过地上的落花轱辘轱辘行进,谢琉霜依旧拎着花篮,纤长的手指将其攥紧。
萧长霆瞥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点点试探,“你很紧张?”
谢琉霜低眉答道:“臣妇第一次得见圣颜,故而有些紧张。”
她自认答得合情合理,却听到萧长霆冷笑道:“第一次?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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