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这一次,心底的疼痛绞杀着他的心魂,让他恍然之间又似回到当初的那一日——
当他听到谢琉霜所坐的那艘船彻底沉没以后,以为她整个人葬身大海,甚至想着要不顾一切跳入海中随她离去……
冰冷的雨水唤回他最后的一丝理智,他紧紧攥着手心,所有的表情隐没在深沉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沉声再次重复一遍:“我只想知道这个答案,窈窈,告诉我。”
他对于这个问题的执着叫谢琉霜心惊了瞬,她完全不理解萧长霆为何苦苦纠缠着这一点。
可是,她丝毫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感到一丝一毫的歉意,当初拒绝她的是萧长霆,如今她已嫁作人妇,不肯放手张口闭口要她和离的也是他。
她从来就不欠他什么。
“不错,我喜欢温亭书,这辈子只喜欢他。”
浩浩荡荡雨幕下,在河面上漂泊的乌篷船中,谢琉霜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
她在彻底断掉萧长霆所有的臆想、幻梦,试图将一切拉回正轨。
……
此时另一只乌篷船中,温亭书俯身整理手中的鱼竿和渔网,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他擎着伞朝岸边望去,意外的是并不曾看到谢琉霜的身影,反倒望见了许氏。
许氏的视线落在的是另一侧,她的面上惊慌失色,俨然看到另一幅惊愕的画面。
温亭书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另一只乌篷船上,一对男女在雨中相拥接吻,男子紧紧扣住女子纤细的腰肢,宽大的衣袍被雨水打湿,却丝毫无法遮掩龙纹的图腾。
温亭书不由想到当初在宫廷中所见到的那一幕,冷面无情的帝王眼中染满浓烈的欲念,而掩藏在他怀中的那人看不清面容。
正当温亭书想要收回视线的刹那,倏然,萧长霆抬首,目光同他遥遥相望,唇边勾起一抹嘲讽般的冷笑。
那一刻,温亭书的心脏宛若坠入无边深渊,双脚僵直,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萧长霆怀中的那位女子。
那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发妻——
谢琉霜。
……
不知萧长霆是不是吃错药,还是谢琉霜的哪句话说惹得他不高兴,竟是骤然出手扣住她紧拥在怀中。
“陛下,放手!”
谢琉霜以为自己已经和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更何况子时一过,那份赌约就会生效,萧长霆这又是想要发的什么疯?
此刻的萧长霆眼眸深沉似海,夹杂着寒霜般的可怖冷峻。
他轻轻勾唇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的笑容落在谢琉霜眼中有些不寒而栗。
抬起的苍劲有力的手指拂过谢琉霜如玉的面颊,他着迷般地来回抚弄着,眸光轻佻,言语戏谑。
他道:“窈窈,你说,会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接受自己的妻子曾经有过喜欢的人呢?”
谢琉霜心底一沉,几乎可以望见萧长霆想要的张狂和肆意,她极力挣脱开萧长霆的怀抱,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臆想:“过往并不能够证明什么,就不能是曾经爱错了人,再来一次全新的选择吗?”
话毕,谢琉霜毫不遮掩抬首同他四目相对,嗤笑着:“为何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见一个爱一个,我们女子就一定要从始至终一心一意?若是女子变了心,就真的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这般?男人为何不好好想想为何自己留不住她?”
或许是真的气得狠了,谢琉霜才会在一朝天子面前说出这般肆无忌惮的话来。
她已经预想到萧长霆会有怎样的怒火,然而到了最后,谢琉霜却没有想到萧长霆竟是笑出声来。
他的眼中染满窥探不得的情绪,却并无任何恼怒之意。
“我很高兴你能够这么想,你愿意同我说出这样一番发自肺腑的心里话,这些话应当从来没有和温亭书说过吧?”
萧长霆的这句话轻飘飘拆穿谢琉霜和温亭书之间潜在的关系,尤其是在见到谢琉霜因此表露出来的片刻怔然,他就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没有错。
见状,他不由满意地笑出声来:“让我猜猜为何你从来都不和温亭书说这些?是因为你不想要将自己真实的那面展露给他看吧?你在他的面前永远是那个端庄温雅的闺阁女子,所有的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尽数收敛起来,这就是你对他的喜欢?”
“一个连自己真实模样都不肯表露出来的人,你确定那真的是喜欢,而不是努力维持着那一层假象?”
低哑阴沉的声音像是鬼魅般飘入耳中,试图用这种方法在她心底埋下一颗种子,让其发芽长大。
“别傻了,就算你真的爱他,不如就来看看他的那颗真心,是否值得你所爱。”
随着话音落下,在谢琉霜失神的刹那,她的手腕被萧长霆拽住重新拉入怀中。
滚烫炽热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落下,拉着她同他一并坠入这片无边无际的雨幕浪潮之中。
第53章 疯子
饶是有过上一回的强吻, 萧长霆对于接吻之事依旧不得章法。
万丈苍穹雨珠坠落而下,萧长霆任凭这些雨水落在脸上,一滴滴滚落, 谢琉霜浑身上下也尽数被打湿。
他抬起修长苍劲的手指一点点抚去落在她眉心的雨水,在她娇嫩如花的唇畔边沿流连忘返, 他试图破开齿关,却被谢琉霜紧紧咬住, 不愿意松开。
萧长霆的眉眼阴翳了瞬,打湿的睫羽将瞳孔中无尽的凉薄遮掩, 声音低沉喑哑:“乖,松开。”
原本有了上一回那般, 谢琉霜不曾想过萧长霆竟然又这么做!
她抬起手腕朝着萧长霆的方向狠狠扇去, 不料这一次,萧长霆早有准备,在巴掌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他用空着的一只手制住, 另一只手依旧紧紧锢着她的腰肢。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滚落在谢琉霜的脖颈处, 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楚那些雨水到底是从天而降还是萧长霆的。
萧长霆发出一声嗤笑, 目光晦暗莫名:“上一回还打不够?让我想一想, 你的那位好夫君可在另一只乌篷船上,你说当他看到这副场景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想些什么?”
原本愤恨于萧长霆又这般做的谢琉霜心底下意识一沉, 她不假思索朝着另一只乌篷船的方向望去, 倏然, 被制住的手腕一疼, 她不得不惊呼出声, 也就在这霎那, 萧长霆果决长驱直入,极尽索取着她口中所有的呼吸。
耳畔落着滔滔不绝的偌大雨声,面前的豺狼始终不肯放过她分毫。
唇舌交缠,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万分,
任凭谢琉霜想要如何挣扎,手腕只会被萧长霆扣得愈来愈紧。
“疯……疯子……”
谢琉霜挣扎着吐出这两个字,刚一得到新鲜的空气,又被萧长霆重新吻住。
甚至,他游刃有余地迫着她抬起白皙的脖颈,粗粝的指腹在其上一点点攀附着、抚弄着,极具耐心。
“窈窈,我这可是在帮你,若温亭书是个伪君子的话,我正好可以救你脱离苦海,不是么?”
黑魆魆的夜幕中,萧长霆笑得仿若鬼魅般狰狞、可怖,叫谢琉霜后背发怵,浑身不寒而栗。
然而,她的气力终究太小,不论怎么挣脱都无法从萧长霆的怀中逃出,只能被迫困在他的怀中,听着他黏腻恶心的絮语情话。
毒蛇不断吞吐着蛇信子,诱哄着猎物成为其俘虏。
“我是真的喜欢你,就算你失忆也无妨,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那份赌约只要你愿意点头便可作罢,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得比他更好,就不能重新给我一次机会?”
“天底下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根本做不到这些!为何你就是不愿意,我到底哪里比不上温亭书!”
“……”
字字句句钻入耳中,就像是恶魔的低语呢喃。
终于,在萧长霆沉迷深吻逐渐迷乱心智的那一刻,谢琉霜总算将他整个人推了出去。
她的眼中染满浓浓的憎恶,浑然忘记面前之人的身份,毫不遮掩表达自己的愤怒:“滚——你哪一点都比不上他!”
尽管先前谢琉霜对萧长霆有过诸多排斥,可是至今,都比不上这一眼的厌恶恶心。
萧长霆的眼眸沉沉如霜,正当他想要重新走到谢琉霜身边的时候,倏地,船只沉了沉,另一个人来到他们所在的这只船上。
修长如竹的身影挺拔颀长,温和清润的眉眼沉浸在这片浓郁的夜色之中,看不真切面容。
谢琉霜没想到这一切还是被温亭书看见了,为何偏偏在赌约的最后一日被看到!
她的脸颊陀红旖旎,分明是被萧长霆强吻出来的情状,她已经想过无数次温亭书会如何苛责、指责自己,或许会认为她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还是会果断扔给她一纸休书……
然而这些,都不曾出现。
温亭书并未看向谢琉霜一眼,而是手掌紧握成拳朝着萧长霆的方向狠狠袭去。
这一拳萧长霆并未避开,直到唇角溢出血丝,面颊青紫一片,他才慢悠悠掀开眼帘,戏谑道:“孤还以为向来温润恭谦的温大人不会生气,没想到也是个俗人。”
此话一落,又是一拳,这一回被萧长霆挡住。
萧长霆薄唇轻勾,漆黑的瞳孔中淌着点点流光,漫声说道:“孤与夫人情投意合,不如温大人回头写封和离书,成全我们二人如何?”
温亭书向来温和无波的眼眸此刻氤氲成一片浓郁不见底的黑雾,深邃幽远,他的声音冷沉下来,寒声开口:“做梦!”
萧长霆早就想过温亭书会是这么一个回答,他的面容亦变得森冷无比,“这么说,温大人不愿意将夫人让给孤了?”
温亭书并未回答,他的心底积蓄着一腔怒火,抬脚便想将萧长霆踹入河中。
然而萧长霆毕竟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温亭书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是个病秧子,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萧长霆不加掩饰嘲讽之意,三两下就制服住温亭书,逼着他整个人跪在地上。
温亭书只觉得手腕钝痛一片,一旁的谢琉霜见状再也顾不得其它,只身上前试图从萧长霆手中把温亭书放了。
“陛下答应过的事情莫非都不算话吗?”谢琉霜眼中染满重重怒火,“陛下有什么不满尽管找我来便是,何必为难羡郎?”
萧长霆径直将温亭书放了,这样的文弱书生他并不放在眼里,他在乎的只有谢琉霜一人。
他迅疾出手拉扯过谢琉霜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颌迫她抬首,意味深长道:“孤这般做都是为了什么,你应当很清楚才是。所谓的赌约不赌约的,孤现在后悔了。”
只要一想到谢琉霜和温亭书二人情投意合,两人永永远远在一块,而他此生只有孤零零一人,萧长霆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他的眼底染满重重欲念,突然勾唇笑道:“窈窈,你说说看,温大人方才的那一拳是否还能有命在?”
他的笑容恶劣冷厉,显然方才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只是任凭温亭书打他,就是想要以此作为要挟谢琉霜的底牌。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谢琉霜的整张面容顷刻间都变得苍白无比,她完全没有想到,短短几年不见,萧长霆竟然会变得这般可怖无耻。
“不,不要求他。”
温亭书白着一张脸撑着地从地上缓缓爬起,即便如今在萧长霆的眼中他渺小的仿若一只无法撼动巨树的蝼蚁,他也不愿意看到谢琉霜卑微俯首的那一面。
“窈窈,你忘记我曾经同你说过什么?”
温亭书羸弱削瘦的身子站在摇摇晃晃的乌篷船上,却像是立足于浩荡天地之间,端方如玉。
“君子不苟求。他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去求。”
谢琉霜回首望他,心中一片澎湃如潮。
却见他款步上前,在即将接近萧长霆的时候,一道锋芒的利刃出鞘,直直刺向萧长霆的方向。
萧长霆早就有所防备,只是没想到温亭书这样的病秧子竟然也妄图想要弑君。
松开谢琉霜之余,他毫不犹豫踢开温亭书手中的匕首,紧跟着,匕首落在船板发出清泠的声响。
温亭书一击不成,已然失去所有的底牌。
萧长霆扬眉,漫声道:“温大人,其实孤很欣赏你的才华。若是你愿意写下一封和离书,孤会放你一条生路。”
温亭书早就对这样的结果有所预料,他并不是神仙,也有七情六欲,一时的冲动冲昏头脑造就他做出这样的事情,若是按照往常,他定然会压住心底的怒火回去慢慢筹谋思量。
奈何,如今牵涉到的人有谢琉霜,他也是头一遭失却所有冷静。
“陛下若是想要取我性命悉听尊便,只盼陛下放过英国公府,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若是有灭顶之灾,温亭书还是希望萧长霆不要为难温睢和冯氏他们。
说到底,还是他太过冲动了。
萧长霆抬眸看向面前这位不惧生死的男人,第一次心底升起一股赞赏之意。
若是温亭书在此刻跪地求饶,恐怕萧长霆会更加高兴,因为这样的温亭书根本配不上成为谢琉霜的夫君。
可在温亭书坦坦荡荡说出这番话以后,萧长霆的心中头一次多了深深的危机,试问这样的温亭书谢琉霜真的能忘得掉吗?
萧长霆从来不担心有人和自己争抢谢琉霜,他唯一担心的是,一旦温亭书在谢琉霜的心中留下痕迹,他若是身死,恐怕谢琉霜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活人比不过一个死人,这才是叫萧长霆最为憋屈的事情。
左右他还有漫长的时间,足够他慢慢让谢琉霜回心转意。
想到这里,萧长霆放下心底的郁结,决定好心饶过温亭书一命。
这真不是他有多么大度,只是不想让自己比不过一个死人罢了!
不过,还是得让他吃吃苦头为好。
“既然如此,那——”
萧长霆的话甫一出口,突然从后心而入的一阵刺痛叫他浑身大震,他难以置信回过头去,只看到谢琉霜那张花容失色的面容。
第54章 弑君
多年前, 萧长霆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稚儿,母妃日日枯坐在宫中等候。
宫阙重重,冰冷的琉璃瓦精致冷漠, 似是看客般冷眼旁观着这片寂静无垠的土地,多少妆点粉末的女子来来往往, 最终有人扶摇直上,也有人死在这里, 无人知晓。
料峭的红颜终有殆尽,天子身边的美人不计其数, 旧的离去,还有数不尽的新人, 她们各有各的绰约风姿, 迷乱着人的心魂。
春去秋来,随着一片片枯叶坠落而下,湮灭于尘土之中,年少的萧长霆不解问询:“父皇为何都不来了?儿已许久未曾见过他。”
母妃遥望着天际, 眸中落满酸涩, 唇畔勉强牵起一抹笑意:“你父皇去了云嫔娘娘那儿。”
萧长霆不解:“为何母妃苦苦等候着父皇,父皇的心里却不能只有母妃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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