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有人刻意压低嗓音。
谢琉霜拢紧禾眉,什么陛下,她并不认识什么陛下!
她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然而到头来什么都未曾看清楚,只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来。
一只温热的大掌盖在她的眼睑处,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给她准备汤药。”
“是……”开口之人战战兢兢,“陛下后背的伤口还未好全,需得早日歇息,莫要劳累。”
“孤知晓,退下。”
淡淡的几句对话终结,谢琉霜耳畔嗡嗡的声响终于停歇,她睡得昏昏沉沉,苦涩的汤药尽数渡到口中,她还是没有醒来。
手掌的主人抬手细心擦去她唇角的汤渍,声音沉闷钝重:“你为他刺了我一刀,他又为你挡了那一箭。”
少顷,空气寂静莫名,沉重到叫人几近窒息。
“也罢,那便——”
“如你所愿。”
……
天光大亮,晨曦照耀在清晨的花露,每一颗似乎都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谢琉霜一觉醒来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喉咙干燥不已,似乎还夹杂着点点苦涩的药味。
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更加担忧温亭书的情况。
她快走几步来到温亭书的房间,发现他还在昏睡之中,面色却好看了许多,最难得的是,昨夜愁苦一脸的冯氏也罕见放松下来,显然温亭书的身体有所好转。
“娘。”
谢琉霜几步上前,坐在温亭书的床榻一侧。
冯氏笑着同她说道:“琉霜,你可知方才陛下来过一趟。”
萧长霆来过?
谢琉霜心头微动,划过万千思绪,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解问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莫非又在谋划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阳谋诡道?
冯氏不知谢琉霜心底的想法,径自说起来:“你可知陛下宫中有一株千年雪莲,那株雪莲世间罕有可起死回生,极为难得!陛下将那支雪莲赐给了羡安,这不你瞧,羡安服下雪莲不过瞬息脸色就好转许多,想来苍天有眼,羡安若是得了这一支雪莲,应当能活过二十五吧?”
待听完冯氏的这一番话后,谢琉霜心头震惊无比。
她当然知道那一支千年雪莲的价值,那可是昔年藩国进供,世间独一无二。历年来,帝王悉心珍藏,未曾想竟然被萧长霆随手赏赐给了温亭书,也不知他这到底是何用意?
不过不管如何,得了这一支雪莲总归是好的,尤其对于温亭书的身体有着极大的益处。
同传闻中所描述的一样,服用过这支珍贵雪莲的温亭书在三个时辰后清醒过来,虽然伤势未愈,但他的脸色肉眼可见恢复了不少血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苍白如纸。
他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坐在床榻边上的谢琉霜,看到她凌乱的发丝,忍不住抬手拢在耳后,低声轻唤她的名字:“窈窈。”
谢琉霜本在小憩,并未熟睡,听到他的声音立即清醒过来,恢复神思,面上落满欣喜之色:“羡安,你醒了!”
“嗯。”
温亭书这一觉睡得很长很长,他本以为自己或许会死在这一支箭下,未曾想竟然还能活在人间。
除此以外,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发生过一场巨大的变化,沉疴旧疾在慢慢褪去,力气也比往日强健不少。
他并未多想,转而环顾四周,“爹娘,大哥和二哥他们去哪了?”
谢琉霜回答道:“他们方才一直在这里看着你,在你醒过来的前一刻钟才离开,你可要喝点水?”
谢琉霜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从桌面温热的茶壶中倒了一小杯清水送入温亭书的唇畔,柔声开口:“这一觉你睡得好长,好在终于醒了过来,下一次可不要再这么做了!”
温亭书将手中的水一饮而尽,温声道:“不会有下次了,这一次是我没有看紧你,要是再有下次,我也不想同你阴阳两隔。”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显然经历过一场生死两人之间的情意愈发浓厚。
直至温亭书抬首不经意瞥向珠帘之外,眸光倏然变得深邃幽远,辗转其中的流光一闪而逝,声音沉冷几分:“陛下既然来了,何不入内?”
第59章 离京
隔在珠玉帘后的一道身影缓步上前, 玄色的皂靴落在地上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谢琉霜绷紧身子,后背僵直,一脸警惕地凝着他。
蓦然, 身后一双大掌搭在她瘦削的肩膀,耳边落下温亭书干净清冽的声音, “别怕,我在。”
一时之间, 谢琉霜的心底似是重新注入一股暖流。
“陛下远道而来,请恕臣的身体不便, 不能起身行礼。”
温亭书话音落下,萧长霆面不改色道:“不是远道而来, 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说罢, 他抬手指了指窗牖外可以窥见阁楼的那处宫阙,仔细看去,确实距离很近。
“看来孤给的那支千年雪莲对于温学士而言有着奇效,想必只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温学士便能恢复如初。”
萧长霆的这句话不啻在温亭书的心底落下一道惊雷。
多年之前, 温亭书便听过千年雪莲这道神奇的药材,只是雪莲珍贵无比, 又是藩国进供给皇帝, 仅有那么一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赐下。
谁知, 这一次濒临生死之际, 最后出手救了他一命的竟然是萧长霆。
对于萧长霆此人, 温亭书感慨万千, 他最初确实因为冲动对萧长霆动过手, 后来行刺失败, 原本以为萧长霆会责罚他和谢琉霜,未曾想他竟能舍得如此的稀世奇珍。
“陛下愿意赐下这么珍贵的药材,臣铭感五内,恐难回报。”
谢琉霜虽感激于他能够将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温亭书,护住温亭书这一条命,可先前对自己纠缠不清的也是他,谢琉霜不知道他这一次会不会像狮子大开口,又想要算计些什么。
然而,这一次萧长霆古怪至极,甚至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也没有看一眼谢琉霜,而是对温亭书正色道:“江城水患至今未曾平息,孤看过温学士写的《治水赋》,不知从古书上得来的论据可能落到实处?”
温亭书不知为何萧长霆倏然提及朝堂政事,他不假思索温声回答道:“自然可以,古人的经验总结亦是多年实践后得出的智慧。实不相瞒,昔年臣曾亲眼见过一场宓州水患,当时解决此事的正是宴行道宴大人,当初同宴大人相谈甚欢,可惜的是宴大人英年早逝,若不然,此番江城水灾宴大人定会自请前去,平息水患之祸。”
百姓受水患之灾烦扰太多,尤其先帝快要薨逝的那几年,底下的人贪墨不知多少,闹得江城之地民不聊生。
宴行道的事迹萧长霆早就有所耳闻,他的能力才干人品都是一等一,若是他当初并未死去,现在应当能得到萧长霆的重用。
可惜啊可惜,先帝昏庸无道,当初的晏行道不仅没能得到任何重用,还饱受政党中人的排挤。
往事唏嘘,萧长霆思索片刻后,倏然抬眸望向温亭书,眼眸深邃幽远。
只听他沉声问道:“若是孤要你做第二个宴行道,你可愿意?”
……
萧长霆前前后后不过待了一盏茶不到的时辰,除却和温亭书说过的只言片语,竟是未曾再看谢琉霜一眼,也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温亭书想到方才自己回答萧长霆的那句话,转而目光温柔地望向谢琉霜:“若是我去了江城,你可愿陪我一起去?”
萧长霆的意思再明了不过,江城的水患一日不得到解决,江城的百姓就要日日饱受苦楚。
温亭书自然是愿意去的,只是那儿的环境比不得京城之地的繁华奢靡,若是谢琉霜想留在京城,他也不会逼她。
谢琉霜自然想同温亭书在一块,先前他同其他的官员探访地方史料之时无法携带家眷,这一次却不一样。
若是萧长霆亲自下旨,或许也能一道跟去。
谢琉霜倒是有些心疼:“你的伤势还未大好,若是动身,这一路颠簸你哪能受得了?”
温亭书的脸色虽然有所好转,但那雪莲又不是什么神丹妙药能够让人所有的伤口尽数消失,更何况,朝中能用之人这般多,为何萧长霆单单要叫温亭书?
谢琉霜是有所不满的,甚至认为萧长霆是否在刻意为难温亭书。
然而,温亭书却笑了笑,解释起来:“陛下此举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且看如今朝堂之上的官员们,新贵寥寥,能够启用的人太少,而其中更为了解水患之事的,恐怕只有我一人。”
听了此话,谢琉霜惊呼一声:“怎会如此?”
朝堂之上这般多的郎君,怎会除了温亭书没有其余人了解过水患之灾呢?
“朝堂中诸多事情皆被权贵把持着,就连官位都能世袭,可笑他们的后人有的根本不通文墨也能当官,窈窈,你觉得这点可不可笑?”
温亭书说着这番话令谢琉霜很是震撼,分明温亭书也是出自英国公府,但是竟能提出反对权臣的这番话,着实令人惊愕。
“好了,还是不和你说那么多免得吓到你。”
温亭书抚了抚谢琉霜白皙的脸颊,眼底潜藏的一道暗芒被他不动声色尽数收敛,当他重新抬首,又是一位温润谦和的翩翩公子。
……
似乎自行宫之事了结,萧长霆就像是忘却谢琉霜一般,再也不曾像先前那般继续纠缠着她。
对此,谢琉霜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恐怕这一回萧长霆应当是彻底死了心,也愿意履行当初的那一份赌约,这让谢琉霜的心头稍稍松了口气。
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温亭书的身子好了大半便开始早出晚归,日日进宫不知同萧长霆商榷什么重要之事。
直至今晨谢琉霜睡得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后,便是温亭书温热的掌心落在她的脸颊处。
“陛下命我三日后启程,这几日你先将一些需要用到的东西帮忙收一下。”
一听这话,谢琉霜即便再困倦,所有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三日后,这么快?”
温亭书哑然失笑:“若不是我当时的身子不允许,恐怕那日就能动身。除此以外,陆修齐也打算动身去往江城,听说孟锦瑶也要一同去,届时恐怕我们一路都会在一起。”
谢琉霜怔住:“为何陆修齐也要一起去?”
她犹记得陆修齐身上虽有官职但是并不高,他并不是一个肯主动干活的人,总不可能太阳打西边出来吧?
似是看出来谢琉霜心底的想法,温亭书漫声说道:“此次若是到了江城能够成功解决水患之灾,对于陆修齐而言,是一个升官的好机会。”
即便陆缙身为太傅,官职再高,但是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就给陆修齐安插一个重要官职之人。
陆修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早就心知肚明,若是给他一个重要的官职也要看他有没有能力坐得住!
这一次的水患之灾虽然说是解决百姓之难,但也可以当做磨炼人的一种方式,更不必说的是,还是陆修齐主动提出来他要一同前去,对此,陆缙虽然感到惊讶,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直到他后来直到陆修齐要去的原因,前前后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欣喜的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他是为了后院的那位柳姨娘,柳姨娘怀有身孕,他担忧孟锦瑶出于嫉妒对那女子腹中的孩子下毒手,才要求去江城。”
谢琉霜听到这里的时候,简直都快被陆修齐的这种想法惊呆下巴。
想想看,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么!
但凡孟锦瑶真想要动手,柳蔓娘她至于能怀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他可真是……”
谢琉霜气恼地不行,破口大骂陆修齐的无耻!
然而,即便孟锦瑶是她的闺中密友,但无论陆修齐如何待她,孟锦瑶不愿意和离,孟家也不愿意脱离陆家这一座靠山,因而,受苦的也只有孟锦瑶一人!
谢琉霜叹息了声,转而将此事压在心头,起身开始收拾二人离去的行囊包裹。
此次离去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带去的丫鬟侍从自然是能少则少。
思前想后,最后谢琉霜还是带上清月、照眠这两位她用惯了的丫鬟,至于温亭书则是带上星满一人。
行囊收拾妥当,谢琉霜和温亭书同英国公府众人告别,饶是温睢和冯氏有着再多的担忧和不舍,最后还是温声叮咛道:“你们去了江城万事都要小心,尤其是羡安,你的身子不大好,可莫要太过操劳。”
温睢深知这是陛下的旨意不可抗旨,更何况江城那么多的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不可能私心留下最有可能解决此事的温亭书。
温睢看过温亭书呈给陛下的那篇《治水赋》,可以说惊才绝艳,朝中没有一人可以比他更有能力。
若是温亭书顺利解决此事,回京后,说不定他就能得到陛下重用,扶摇直上。
然而这些,温睢最后并未说出口,而是认真望了一眼温亭书夫妻二人,正色道:“为父其余都不希望什么,只要你们能够平安归来。”
温亭书心头一暖,温声笑道:“爹,娘,你们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车夫高举马鞭,动手一挥,马蹄溅起尘土朝着城门而去。
此刻的城门之下,另一辆马车在这里候着,正是陆修齐和孟锦瑶,除此以外,竟然还有一位长相柔美的女子一道跟着同去。
谢琉霜不由下意识多看好几眼,孟锦瑶贴着她耳畔低声解释道:“她就是我的庶妹,孟锦瑟。”
谢琉霜不明白为何陆修齐去一趟江城还要将孟家两姐妹一同带上,然而这些皆不是她所要考虑的。
抬首之间,身后沉重的城门豁然关上,发出偌大声响。
城墙之上,清冷帝王身着一袭龙袍,熹微晨光缓缓流淌,遥遥目送着他们离去。
第60章 呷醋
尘土漫漫, 几只孤雁展开羽翅掠过树梢,盘桓至更远的远方。
萧长霆长身玉立,颀长身影被灿灿日光一点点拉长, 他的面色淡漠清冷,一如既往, 无人可知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深邃如潭的眼眸似是晕染开一层沉沉如霜的墨色,心底翻涌而上的无尽酸涩化作一池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溺毙。
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手背青筋迭起,他极力控制着起伏的情绪, 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他选择的路,赌约的最后谢琉霜依旧未曾恢复记忆, 他只能愿赌服输。
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 可是或许世间之事并不是两全其美,总要有所遗憾。
幸而,温亭书对她确有真心,总不至于辜负了她。
渐近的脚步声响起, 来人登上城门一路行至萧长霆身侧, 唇畔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哂笑:“既然还是割舍不下,为何选择放手?”
能这般同他说话的只有陆缙。
萧长霆并未看他, 而是望向无垠澄澈的苍穹, 淡声道:“我同她之间有个赌约,她的记忆最终并未恢复, 所爱之人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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