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叫谢兰音蹙起禾眉,“什么意思?”
“想要寻死也有千般种法子,要么活活撞死,要么上吊自尽,抑或是投湖、服毒、用刀等等。”说起这些,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像是在阐述事实,“你不是想着总有一日要寻死?等见过这些死法,也可以从中挑选一种,你觉得如何?”
他用最温柔体贴的语气说着最冷静的话,谢兰音丝毫不怀疑若是眼前有一柄匕首搁在这里,他也会叫人过来,毫不犹豫捅过去,然后轻描淡写分外平静同她说“看,这也是一种死法”。
他愈是冷静自持,谢兰音的心头渐渐漫上彻骨的寒意。
未等浑身冰冷消退,他上前拢她在怀,靠近耳畔低语,清浅笑道:“不过才说了几句怎么就怕成这样,现在还想着要怎么死了?”
谢兰音冻得牙齿发颤,可愣是不愿在他面前低头,仿若真那么做,才趁了他的意。
“你不是说要让我见一见尸体,说的出总要做得到才是。”谢兰音冷冷笑着,咬紧牙关恶狠狠说道。
沈霁早知她的性子太轴,不过若是放任不管,也不知道之后会闹出什么样的事端。
轻声叹息,抬手抚了抚她如瀑青丝,笑得温文尔雅:“好,那便带你瞧一瞧。”
说完此话,他命守在外头的回雪进屋为谢兰音穿戴好衣裳,至于弈棋,则是命他准备车马。
弈棋不明所以,等到车马准备妥当方知沈霁竟然要带谢兰音去那种地方,瞬间打了个寒颤,忙不迭问道:“大人,您当真要这么做?不是我说,谢小姐的身子那般娇弱,去那样的地方若是吓住了该如何是好?”
沈霁焉能不知后果,只是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先去准备一下,要真是吓住了……”顿了顿,续道,“再哄哄便是。”
第十九章 安神
沈霁准备妥当,临走之前另外取了黑色绸布系在谢兰音眼前。
对此,谢兰音不禁冷声嘲讽:“兰音自认区区一介女流,有必要这般小心谨慎?”
事实上,回雪也认为沈霁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依她看来,谢兰音身娇体贵,根本不会武功,也不知为何要遮住她的双目。
不过,主子做事,向来容不得他们反对,尤其还是在谢兰音这桩事情上,故而回雪虽然心生疑窦,最后还是将不解咽回肚子里。
“音音那么聪明,我可不敢掉以轻心。要是音音不见了踪影,那我得去哪里找?”
沈霁温声说着,扶着她坐上马车。
谢兰音看不见,只能支起耳朵努力听着外头的动静。
先是车轮从青石板路轱辘轱辘滚过,依稀听到外面传来啾啾鸟鸣。
谢兰音心想自己先前大致走过一遍庄子,庄子占地面积极广,周遭群山峻岭环绕,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若是还在上京,那便还好,可若是已被带离偏远之地……
刚想到此处,谢兰音立即否定这个答案。
不过短短一夜,不可能长途跋涉到了别的地方,或许,这里会是上京京郊,只是不清楚到底是京郊何处。
谢兰音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语。
她两手交握,其中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细细勾勒着这一路的线路感知,譬如走了大概多久直行、转过几道弯。
虽说眼下不一定有办法从沈霁手里逃走,不过只要能够找到机会,她一定能离开这里!
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那么接下来,是要继续直行。
还未等她将后续的线路图绘制出来,坐在身侧的沈霁早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唇畔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将黑狐假面解下搁在一旁,伸手把谢兰音揽在怀中。
“在玩什么?”
他漫不经心说着,随后同她十指紧扣。
微凉指尖悄然落在掌心,轻轻划过柔荑,不知是否无意,径自分开她交握的手指。
他就坐在身边,熟悉且陌生的气息徘徊身侧,打断所有思绪。
“路途尚远,音音不妨和我说说话,好么?”
蒙着眼睛的谢兰音看不见他的样子,沈霁弯唇一笑,“先前我便同音音说过不同的死法,音音既然一心寻死,等会到了义庄莫要害怕。”
通过这一句,她才瞬间明白原来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是哪里。
心头幽幽颤了颤,抿紧薄唇,不再开口。
……
江柏舟先是听从江黎的话待在院中,他深知父亲的话并无差错,更恨自己软弱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家陷入困境。
只要一想到大牢昏暗潮湿,时不时还会有鼠类到处乱窜,心底对谢兰音的担忧更甚。
静坐一夜,他命贴身侍从寻来酒水,对月举杯。
上好的青竹酒一杯接连一杯送入口中,满腔愤懑无从发泄。
直至一壶饮尽,他命侍从再取来两壶,眼看他酩酊大醉,“哗啦”一声将酒壶摔碎在地,刺耳的声响叫人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酒呢?”
他一脸醉意,一把拽过侍从的衣领,口中尽是浓浓酒味。
江柏舟向来都是一派端方公子的模样,何曾喝到这般放肆地步?
侍从有苦难言,生怕给了江柏舟,翌日定会宿醉头疼,可若是不给,看这架势,势必要闹得整院屋子人仰马翻。
“世子,您可不能再喝了!若是再饮,明日头疼欲裂,可就醒不过来!”
江柏舟难能看不出来侍从胆小慎微的模样,唇边扯过一道讥诮凉薄的笑意,“你把酒取来便是,我不怪。”
话毕,他又低低笑着,“明日起来做甚?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家陷入囹圄,是我没用!”
他狠狠将手边杯盏砸碎,锋利的瓷片割破掌心,渗出嫣红的血色。
侍从大惊失色,“世子,您的手受伤了,我这就将药取来。”
江柏舟抬起手,望着那道沿着手腕慢悠悠流淌的血迹,“这点痛算的了什么,不必了……”
他拦住侍从寻药的举动,一心只想饮酒。
侍从别无他法,拦不住主子,只能随他。
月色茫茫,江柏舟饮下这盅酒,竟是不知不觉睡了一天一夜。
直到酒意退散,他从榻上坐起,思及先前发生的事情,心头一颤。
“备马,我要去谢府!”
思虑再三,江柏舟依旧不甘心,想要看看谢家如今到底如何!
还有谢兰音,若是她真的困入大牢,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将她解救出来!
然而,江柏舟急匆匆走出房门,还未踏出院子,竟看到护院紧紧守在门口,人数众多。
一看到这里,江柏舟心如明镜,转而低声质问身侧的侍从,“那些人怎么回事!”
他虽然猜到缘由,可不从侍从口中问出一个答案,他并不能甘心。
侍从叫苦不迭,未曾言明是江黎不让,而是委婉解释着:“外头风波还未平息,乱着呢,世子还是先在府中休养几日……”
江柏舟眼底嘲讽愈甚,侍ʟᴇxɪ从一对上他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神,脊背一阵发寒。
“呵,休养?”江柏舟冷冷一笑,“我何曾病了?”
“世子,不、不是……”
向来温润谦和的世子俨然变了样子,侍从后续的话憋在喉间,统统咽下去。
“把衣裳脱了。”
江柏舟目光冰冷,声音清寒。
此话一落,侍从浑身一颤,难以置信抬首,脚步不经意间悄悄后挪,心跳剧颤,几近哭出声来。
“世子,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头的人还指望小的传宗接代,这、这可千万不能啊……”
虽说世子生的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可他喜欢的到底还是女人!
再者,莫非世子受了刺激,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侍从惶惶不安,斟酌片刻方道:“小人面容丑陋,不堪入目,世子若真的想……小人私底下去勾栏那儿替您寻一寻?”
勾栏那儿的男倌个个生得红唇齿白,眉清目秀,还会奏琴唱曲、习字念书,听说,不少好男风的,抑或有权势的妇人也会往那儿走上一遭。
若是有喜欢的,直接付了银钱包下,再或者也可以为他们赎身,带回府中让他们端茶递水伺候,也是另一风月之事。
“一派胡言!”
江柏舟哪能听不出来侍从隐含之词,拧眉怒斥。
侍从颤颤巍巍脱下衣裳以后,他也将外袍解下一股脑儿抛到侍从脸上,声音沉沉:“将这衣裳换上,什么都不许说出口,也不许告知任何人。否则——”
对上侍从惊恐万分的神色,他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我就将你送去勾栏,伺候那些达官贵人。”
此话一出,侍从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惧得面如土色。
江柏舟可不管他怎么想,自顾自换上衣裳,又将发饰统统解下,也不知怎么弄的,不一会儿,从表面看去,大致有了侍从模样。
随后,拂袖一挥,桌面茶具一应碎裂在地,夹杂着主人的满腔怒意。
“这里不需要你伺候,给我滚——”
守在外院的护院们听到响动声,不约而同朝着里屋望去。
未几,只见一侍从低垂着头踉跄着步子,白帕掩着额头血迹连滚带爬狼狈跑出。
护院们看到紧紧扣着的房门,再看只有一人出来,索性不再多加关注。
左右出来的是侍从,世子还在屋中,难不成还会平白无故消失?
只是可怜了那个下人,受到此等迁怒。
……
江柏舟用了一招李代桃僵,总算瞒过看守的那些护院们,不再停留,脚步迅疾如风朝着谢家跑去。
他从未如此狼狈,向来策白马坐华车,身边侍从如云,悉心伺候着。
可这回,他已然顾不得别的。
平阳侯府距离谢家隔了大半京城,饶是江柏舟体力极好,跑这么长一段距离,也是大汗淋漓。
重重喘了几口气,匀平气息,遥遥看到谢府近在眼前。
江柏舟撑着身子一步步走过去,还未到跟前,就看到一群禁卫军策马奔来。
瞳孔一缩,江柏舟抿紧唇线寻了处位置躲藏。
为首那人面容冷肃,沉声道:“谢大小姐和谢二小姐都找到没?”
下属连连摇头,低声回答:“不曾,一直没有消息。据谢府门童所说,大婚前夕,谢大小姐收到一封书信。”
“什么样的书信?”
“这一点门童不知,不过显然那封信所说的内容很重要,否则一个即将成婚的女子怎会跑了出去?”
另一人摸着后脑勺寻思着,忖度一番,“听说那日谢大小姐身边的两个婢女也跟了出去,不过始终没有下落。至于谢二小姐,似乎是听到谢大小姐出门的消息很是焦急,不管不顾也跟着出去寻她。”
一夜之间,这么多人无故失踪,偏偏还是禁卫军到来之前。
这封信到底是什么内容?
禁卫军统领对此很是不解。
“这些人全部都要找到!若是找不到谢家的两位小姐,看看能不能找到婢女,说不定她们知道内情。”
别无他法,禁卫军统领只能先这么安排下去。
至于藏起来听到这一切的江柏舟错愕瞪大双眼,他本以为谢兰音早就被禁卫军抓进大牢,没想到竟然没有!
这么说来,谢兰音躲了起来,否则按照禁卫军的能耐,恐怕早就翻遍整座京城。
只是——
她怎么就那么凑巧在这种时候离开?
莫非是不想和自己成婚,还是别的原因?
江柏舟并不想怀疑这点,只能抱希望于别的原因。
此时的他浑然不知,谢兰音正被他最憎恶的沈霁半搂在怀中,面色惨白如纸。
……
夜色苍茫,浮云飘荡。
义庄设在京郊之外,山林之中,伴着清明月夜,耳畔听到凄寒风声呼啸而过,渗的心慌不已。
谢兰音眼前的黑色绸布早已解下,月光皎皎,清晖如瀑,生平第一次,她竟觉得这样的夜晚太过可怕。
“音音,到了。”
沈霁早就重新戴好面具,黑色绸布缠绕在他手腕,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搭在她柔软腰肢。
声音若淙淙溪流,温润谦和,若不是谢兰音深信他这副伪装出来的皮囊底子里是多么可怖作呕,或许真会被这副谦谦君子模样所迷惑。
寒风拂过山岗,猎猎风声震彻耳膜。
谢兰音心跳如擂鼓,跟着沈霁一步步小心翼翼走进去。
义庄所有一切早被沈霁的人安排妥当,挥退庄子里先前的护卫,用了自己的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固若金汤。
见状,谢兰音不禁嗤笑,“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
沈霁莞尔一笑,“音音怎么会是犯人?不过是担心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趁机接近你,坏了你的兴致可就不妙。”
对于他的话,谢兰音自然是不信的,听听作罢。
走进义庄,沈霁直接领着谢兰音去了停尸房,房门尚未推开,只听他幽幽问道:“音音当真不后悔?如若不想进去的话,外面现在就能回去。”
一棵枯树伫立在院中,乌鸦扑腾羽翅从枝桠飞过,发出尖锐嘶鸣。
谢兰音不做任何迟疑,沈霁话音方落,她上前一步,抬手便推开房门。
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饶是用了不少香料掩盖,其中的恶臭依旧难以彻底祛除。
“里头脏,这个戴上。”
沈霁递过一方面罩,可以遮挡其中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一次,谢兰音没有拒绝。
见她如此坚定,沈霁万般无奈,苦笑过后,命下属将白布掀开。
一具浑身焦黄的尸体引入眼帘,从尸体的外形上看,根本看不出什么模样。
沈霁慢悠悠开口:“这具尸体是被人纵火焚烧,杀人者同他有仇怨,用药将他迷晕,活生生将其烧死。”
随后,下属按照顺序掀开另一方白布。
“此人受不住婆母蹉跎,夫君眠花宿柳,更苦于多年无子,万般无奈之下服毒自尽。说起来这位女子当真可怜,本就是孤女没有依仗,就连死了都无人为她下殓。”
沈霁说得轻描淡写,落在谢兰音耳中只觉得不是滋味。
虽说她不曾得到谢远的另眼相待,云氏过世不久,谢远就迫不及待将张氏娶进门来。
可这么些年,谢远和张氏对她的态度并不苛责,皆是无视。
她明白,谢远是因为不想看到她,以免看到那张同云氏相似的脸,容易想起她。
至于张氏,则是想要维持慈母的形象,故而无视才是最好的态度。
谢兰音也去过一些筵席,她明白,还有一些贵女过得更不如意,在这些人中,她已经算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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