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鬓青丝早被汗水打湿,男人抬手将其捋到耳后,指尖流连,嗓音沙哑低沉。
“别怕。”他柔声细语哄着,修长手指从她眉心一点点划过。
混沌神思搅得她近乎失去大半理智,察觉到难言抗拒之意,男人再次温柔吻了下来,如风般轻轻安抚着。
他实在太过温柔,分明只是一个觊觎容色的贼人,可偏偏,此间取悦讨好,甘之如饴。
心神艰难挣扎,谢兰音费尽神思才从这片溺毙温水中醒来,她颤颤抬手抚上面前男子的脸庞。
昏暗之中,他要吻自己,从来不会戴面具。
恍然间,她想到那一回寺院中和姜照的闲谈,他身处边关多年,对于天气的变化极为敏感,何时下雨,何时打雷,一清二楚。
如今,谢兰音何其庆幸自己当初因为好奇,对于这件事情不由多问几句。
屋中灯火虽熄,看不清男人的真实容貌,可是,还有另一种法子。
昼夜瞬息万变,窗外狂风骤起,尘沙飞扬,直至一道青紫色的闪电划破苍穹,几近将夜幕彻底撕裂。
一闪而逝的光映照进屋舍,遽然亮光,便已足够。
第二十二章 风月
此前, 谢兰音想过许多面前之人的身份,甚至怀疑过会不会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沈霁,故意玩弄自己的把戏。
直到她现在彻底看清此人, 是一张陌生、从未见过、俊美无倜的脸。
长眉入鬓,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棱角分明, 转盼多情又似无情。
削薄轻抿的唇缓缓勾起, 眉眼深邃, 黑眸潋滟,墨深瞳仁直勾勾凝着她, 漫声道:“这下可看清我的脸了?”
谢兰音原本所有打算因为这张脸尽数抛之脑后, 脸色苍白, 薄唇轻颤:“怎么会这样……”
沈霁没有忽略她眼底一闪而逝的错愕, 指腹碾压吻过的红唇, 笑得意味深长:“不然……音音心里以为我会是谁?”
她在脑海中想遍所有人,然而眼前揭露的真相打了她一个措手不足。
她自然不敢承认原先所想,讷讷想将话题扯开,“没有谁, 我、我……”
支支吾吾几近说不出话来, 男人手指游移, 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沁出的泪花, 笑得温情又凉薄。
“嘘, 乖一些。”
暧昧沙哑的声音如风般落入耳畔, 吻再次落下, 这一次, 裹挟着急风骤雨。
窗外风雨摇动颤颤, 狂风大作,一道道撕裂苍穹的闪电响彻云霄,发出阵阵“轰隆”雷鸣。
锦被热得谢兰音浑身潮湿,脸颊泛红,褪去罗袜的玉足小巧玲珑,一手便能掌控。
“真美……”
沈霁由衷不吝称赞,眸底凝聚那团浓墨的欲越染越深。
谢兰音倒抽口凉气,翻过身,朝着床幔外爬去,不过几息,被人从后一扯,重新跌入金绡帐,红尘榻。
风雨将花纹木窗拍打得猎猎作响,冷冽寒风吹起垂地珠链纱幔。
细密的吻从芙蓉面挪开,青丝散落香枕。
娇嫩脸庞陷落进柔软枕榻,汗湿发丝被人温柔撩拨,从发尾一一吻过,娇柔身子颤抖更甚。
……
谢兰音曾经见过极寒月夜,料峭寒梅盛放,株株夺目艳绝,芳香袭人。
被眼前美景所惑,大雪纷纷扬扬,她实在按捺不住,喊来婢女抱月添上一件织锦镶毛斗篷,迫不及待下地赏着这片难得一见的雪景。
红白色泽交相辉映,伴着清冷疏淡的寒梅清香,倒也别有意趣。
抱月心焦不已,担忧她的身子受寒,连声劝她莫要贪玩,早些回去。
谢兰音明白自己这身子骨恐怕再待下去会受不住,眷恋望了一眼这漫天飞花大雪,依依不舍离去。
而今,冰肌玉骨作雪景,染上点点荼蘼红痕,又怎“销魂”二字了得?
眼尾沾染莹珠般的泪痕浸湿香枕,恍恍惚惚梦中人,不知今夕何夕。
暗香盈袖,曦光初升,渐次散落消弭。
谢兰音昨夜被他闹得太久,困顿不堪,直至翌日傍晚才睁眼醒来。
遥遥天际最后一息红光坠落山峦,婢女们掌着灯火,听到帷幔后的声响才轻声问询:“小姐醒了?”
“嗯,眼下什么时辰?”
甫一出口,声音喑哑,俨然是昨夜闹得那番动静导致。
“禀小姐,现下酉时。”
婢女们赶忙端茶递水,谢兰音喝了两盏茶才好受了些。
她倒是没想到昨夜昏昏沉沉入睡,竟然过了这么长时辰,怪不得腹中如此饥饿。
抬手将锦被扯过盖住锁骨上的点点红痕,神色颇为不自在,低声问道:“可有新衣裳?”
花梨木衣柜中绫罗裙裳不少,回雪问了她想要的样式,特意选出一条。
谢兰音自然没有不满意之处,穿戴好衣裙,才慢悠悠从里间走出。
桌上早已摆放好精致晚膳,色香味俱全,谢兰音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到这么多的美食,自然坐下吃起来。
这些时日,众人对于谢兰音的喜好也有所了解,她喜好素食、瘦肉,不吃肥肉,偏好甜点,胃口较小,酸辣一类的开胃小菜都喜欢。
因为她的喜好,每每用饭之时,沈霁都让人备着她爱吃的菜肴,有着她陪同,大抵因为心情好,都能多用一碗。
今夜倒是奇怪,通常这个时辰,那个贼人都会在,如今不见了踪影,莫不是昨夜暴/露真面目,心生忌惮?
谢兰音左思右想,想不透这桩事,最后索性罢了。
他不在自然更好,免得自己用膳不自在,还要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情,恨不得寻个洞钻里头去。
想到此处,她的面色极为难看,下意识攥紧筷箸,夹起一片素肉放到口中咀嚼着。
冷凝的表情,咬着菜的模样似乎想将其千刀万剐。
回雪抿着唇,将她所有表情尽收眼底,并未多说一字,眼观鼻鼻观心继续为她布菜。
不论如何,她都是沈霁的下属,他想做什么,她都无法质疑。
至于这位谢小姐,只能低低轻叹一声,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太多事情无法强求。
……
此时的沈霁不在庄子里,皆是因为他被当今陛下宣召。
昨夜浅尝辄止,倒叫他食髓知味,情难自禁。
想着芙蓉面沾染春意融融,向来清冷的面庞多了一抹唯有他能见到的妩媚风情,心头更是舒畅不已。
不过——
这般做,应当能够打消谢兰音的一部分顾虑。
沈霁行事向来喜欢思虑再三,近日来,所有送她的首饰珠宝,她并未退回,就连原本抵触的情绪都收敛一番。
或许在回雪等人看来,谢兰音是认清事实,向自己妥协,才慢慢选择放低姿态。
可在他看来,谢兰音只是装装样子罢了,譬如,昨夜那晚,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他在暗,谢兰音在明,她就像是砧板上的那块肉,翻来覆去都能被沈霁一一尽收眼底。
而今,他让谢兰音如愿看到自己的“脸”,殊不知,她以为自己精心筹划的布局,却是沈霁反其道而行布局的第一步。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
沈霁抬首,深邃瞳孔中倒映着红瓦宫墙,暗夜流光坠在这片宫阙深深。
他唇角勾起,大步流星踏入殿门。
冷冽的风穿堂而过,扬起垂地薄纱,殿凉如水,除了高高坐在其上的少年帝王,还有一人挺直脊背,跪在冷冰冰的地面。
对此,沈霁目不斜视,直接来到殿前躬身行了一礼:“拜见陛下。”
萧晗光抬手让他起身,“过了这么多日,爱卿身子骨可好些?”
沈霁伤到的地方本就是他刻意为之,并不致命,不过为了不让天子起疑心,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多谢陛下关心,已经好了许多。”
萧晗光望着他的脸色,忧心忡忡,对身旁的内侍摆摆手,内侍立即会意。
不多时,内侍捧上白色卷轴,萧晗光落笔有神,洋洋洒洒写了一行字,勾唇道:“孤的私库放着不少珍稀药材,等会太傅带些回去。”
对于沈霁,萧晗光身怀忌惮的同时,见到他面色这般苍白,想到昔年二人那番经历,不由蹙眉,终究不忍。
帝王的心态转变,沈霁一清二楚,毕竟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而萧晗光,不过是其中之一。
“多谢陛下。”
沈霁淡然道谢,似乎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并无任何喜爱之意。
见他姿态一如既往,萧晗光抿唇,眼底阴沉多了些许。
一个人若是始终这般没有弱点,对于他而言并非一桩好事。
沈霁不嗜酒,不沾赌,不好女色,对于荣华富贵固然会享受,不过也没有到执着的地步,而权势二字于他而言,除了做不得帝王,如今一人之ʟᴇxɪ下万人之上,也已足够。
萧晗光利用人,向来喜欢用弱点对付,若是沈霁一直这般,他抓不住弱点,也就无法控制住他。
不过——
沈霁这样能够辅佐帝王夺得江山之人,又怎是区区手段可以降服?
想到今日还有别的事情找他,萧晗光话锋一转,“先前谢远行刺你的事情,你可记得?”
沈霁心头微顿,面上不露声色,弯唇道:“臣记得。”
“谢远所做之事证据确凿,谋杀当朝太傅这么大的事情,足以死刑。”
说到此处,萧晗光话语一顿,沈霁瞬间了然。
“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自始自终跪着的江柏舟身上,薄唇紧抿:“江世子言明,谢家大小姐同他有过婚事,虽然大婚未成,到底无辜,只求留她一条性命。”
江柏舟难得露出俯首姿态,萧晗光心事重重,深思着他这番话的更深含义。
唯有沈霁听到这里扬唇微微一笑,随即恢复如初,意味深长望了一眼江柏舟,正巧同他抬首的视线对上,瞬间明白他这般做的目的。
虽然不知姜照如何误导他错认成当今天子就是带走谢兰音之人,不过此间唯一清楚真相的便是沈霁,恐怕江柏舟这么说,不过是想试探萧晗光一番。
至于萧晗光,心思敏感多疑,显然以为江柏舟提出的这件事别有用心。
他不信什么儿女情长,只相信手中紧握的权势。
故而,从萧晗光的想法出发,很容易猜到他迟疑不定的缘由,才会有宣召他入宫之事。
江柏舟眸光沉沉如霜,沉声道:“陛下,谢远之事音音从不知情,若是将无辜女子牵扯其中,未免太过残忍。只求陛下网开一面,饶她一命。”
萧晗光抿唇:“若是饶她一命,其余女眷又要如何?”
江柏舟心头一沉,陡然生出新的猜想。
或许,萧晗光将谢兰音扣在宫中,想着给她换另一种身份,这才迟迟不愿松口。若不是他提前从姜照那里知道此事端倪,恐怕他始终都被瞒在鼓里……
思及此,江柏舟冷得几近发寒,不假思索望向沈霁,企盼得到他的答案。
“太傅,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随着江柏舟话音落下,萧晗光的视线也跟着落在沈霁身上。
沈霁自然要谢兰音活着,不过面上当然要故作犹疑。
他唇畔噙笑,端得一派谦和温雅,漫声开口,声音清越如玉:“臣以为江世子说得不错,刻意为难一位女子未免太过不公,不过谢家女眷不止一人,要是单单留她一人性命,恐怕并不能服众。”
沈霁的想法同萧晗光一样,萧晗光极为满意颔首,“既然太傅这么说,那就……”
还未等他说完,沈霁话锋随即一转,“不瞒陛下,这几日臣在家中歇息,思来想去,只觉谢远之事到底有些古怪。”
此话一落,江柏舟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看向沈霁。
沈霁却并不看他,而是继续同萧晗光轻声解释起来:“据臣派遣的人了解,雇佣杀手需要一大笔银钱,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查抄谢家府宅,谢家的账目并无任何问题,那么,这一笔银钱又是从何而来?”
众人找不到银钱的出处,自然因为那笔钱并不是谢远所出,而是江柏舟给的。
换一句话来讲,是平阳侯府付的银子。
江柏舟本以为此事板上钉钉,虽然遗憾谢远成了他们的替罪羊,失去这么一个得力干将,可他的性命和平阳侯府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因此,当他听完沈霁说的这些话后,后背冷汗涔涔,战栗之下头皮发麻,未曾想沈霁竟然还会调查这些。
“或、或许……谢远名下也有别的铺子……”
江柏舟刚出口解释一句,顷刻间咽了回去,面色骤变。
他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而且谢远差点成为他的岳父,这么一说,不就是要做实谢远的罪名?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门,萧晗光凝着他的目光带着微微打量,帝王锋芒毕露,凛冽的气势并非他能匹敌。
沈霁倒是幽幽笑出声来,好心为他开脱:“江世子想的周全,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操之过急,既然还有疑点,那便要调查清楚。”
他躬身向萧晗光行了一礼,“陛下,此事和臣密切相关,臣也想抓住背后凶手,望陛下宽宥时日,待臣调查清楚后,再处置谢远之事。”
他说得有凭有据,萧晗光没有理由反对。
命江柏舟退下后,殿中仅剩他们君臣二人,萧晗光眉宇紧皱,“谢远账簿的事情,是真的?”
萧晗光明白,谢远和平阳侯府差点结为姻亲,有着这层关系,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已经了然。
奈何平阳侯府权势极重,谢远一人担当其责,不愿将平阳侯府牵扯进来,故而萧晗光没有办法。
本以为谢远之事他和沈霁二人早就谋算妥当,怎知今日,他似乎又有别的打算,故而萧晗光有些不满。
沈霁倒是笑得云淡风轻,耐心回答:“账簿之事是真的,不过并不能以此定平阳侯府的罪。”
萧晗光不悦拂袖,声音渐冷:“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那么说!”
“陛下,平阳侯那个老狐狸找不到缺点漏洞,为何我们不能给他制造一个?”沈霁扬唇噙笑,“谢远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没了这一颗还有下一颗,与其下一颗棋子那么不好对付,为何我们不将这一颗捏在手里为己用?”
萧晗光身子一僵,“谢远和江黎那么多年的交情,又怎能轻易为我们所用?”
眼看他没了耐心,沈霁紧接着抛出一句,“陛下可知,谢远下一颗棋子是谁?”
“谁?”
“长宁侯府。”沈霁目光深邃如墨,手负其后,“陛下可想过,若是这两家侯府联姻,又会是什么结果?”
短短一句话,萧晗光身子倏然一震。
不得不说,沈霁所言,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平阳侯府掌控不少朝堂政务,至于长宁侯府有着三十万大军的兵权,一旦这两家联姻成为事实,要想击溃,恐怕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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