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保留最后的一点自尊心。
裴砚安眼神沉郁, 最终徐徐吐了口气,道,“好。”
江瓷月松开他,上前推开那扇木门。
吱呀――
屋内躺着的那人在听到声音后缓缓抬起头来,对上江瓷月的目光后露出愕然的神情。
江瓷月反手将门合上, 目光牢牢锁定在地上那人, 她的四肢像是在地上扎了根,挪动不了半步。
直到这一刻,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爹……”
江流风此刻算是明白了自己会到这里的原因,他朝江瓷月笑了笑,“看来京城是个好地方啊。”
顶着这张脸随随便便就找到了个好靠山。
江瓷月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泪水夺眶而出, 她蹒跚着走上前跪坐在阿爹面前, “您没有去世……那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她现在心中还抱有一丝期望, 她被迫嫁人这事她阿爹其实不知内情。
江流风发笑,但因为双手被后绑着, 这一笑便扯动了身体酸痛之处,倒抽几口气。
而江瓷月也想要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只是有些不得章法,手也不受控制发着抖。
江流风冷嘲一声,“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费力地扭正身体对着江瓷月,一字一顿说道,“你本来就不该存在这世间。”
江瓷月还正在努力解开绳子的手猛然顿住,她抬眼看着自己这个叫了十六年的阿爹,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什么?”
什么叫她本就不该存在这世间?
“阿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你说清楚些。”
“别叫我阿爹。”江流风眼中有些嫌恶,“你阿娘当初离家出走,等我找到她时已经怀着你了,而且那院中还有别的男人,你觉得我该信你是我的孩子吗”
江瓷月怔怔地看着阿爹,他的笑虚伪且冰冷,和自己记忆里那个和善的阿爹截然不同。
“我养你十六年,期间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你总归是要嫁人,嫁谁不是嫁呢,况且现在你在京中似乎攀上了更高的靠山,你有什么不满的?”
听着这些污糟的话,江瓷月也只是通红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她从前以为阿爹不为她择婿是因为听阿娘的话,想让她自己抉择,没想到是因为阿爹厌恶她。
江瓷月突然笑了一声,她一边笑一边擦泪,“阿娘的腿是不是因为你?”
都已经到这份上了,江流风只觉自己也难逃这一难,索性也不伪装那么多了,“是,当初找到后被我打断的。”
江瓷月跪跌在地上,张嘴发出喑哑的气声,“是你害死了阿娘,阿娘的家人一直在寻她,是你害了阿娘……”
江流风冷笑一声,“我已经给了你阿娘所有,是她自己不愿意,是她的心病害死了自己。”他说完后神色一顿,“你阿娘哪来的家人?”
“我都知道了,我已经知道阿娘是谁了,阿娘的家人已经找到我了。”
“你阿娘的家人?”江流风愣怔过后大笑出声,“你阿娘是谁,谢素吗,她说自己是谢素?”
江瓷月被他这一副有些癫狂模样吓到,房门也被猛然推开,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而她只是木木地看着她阿爹,直至眼前的景象陡然翻转,晃眼的绿色不断从她眼前闪过,却入不了她的眼。
“ǎā!倍边传来低柔的呼喊声。
江瓷月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中,而她此时被裴砚安抱在怀中坐在床榻上。
一边的红叶和如云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担忧。
“我还没问完,我还没问完。”江瓷月想着她阿爹最后说的话,挣扎着要从裴砚安怀中下去。
裴砚安拥紧她,“你要问什么,我帮你问。”
江瓷月停下动作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好,她呆呆地看着虚无的一点,“楔桃呢,我想吃楔桃。”
“已经送到你屋中了,我让人点片凝神香,你再睡会儿,那边的事交给我。”裴砚安现在很后悔答应她独自进去,那间屋子用了特殊的隔音材料,若非大声谈话,外边的人根本听不清里面的谈话。
江瓷月听话地应答,任由裴砚安替她脱去外衣,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她转身阒然阖上眼,呼吸平稳。
裴砚安坐在床边看着她,外边还有一堆事在等着他去处理,他只能离开。
“照顾好她,如有什么问题,即刻来告诉我。”
江瓷月听见裴砚安这般吩咐着,再是脚步声的远去。她睁开眼看着床帷发了会儿呆,听到有人轻轻将房门合上。
屋内阒然无声,她掀开被子,赤脚走到放在桌山的食盒前。她循着之前郡主手指轻点的地方摸索了好一会儿。
咔哒一声响后,她从夹层的暗格了取出一封盖了火红印漆的信。
信还未被拆封过,外封上什么也没有写。
江瓷月取了一盏灯过来,借着火光打开了那封信,入眼便是熟悉的字体。
是她阿娘的字。
信纸共有三张,她慢慢读着上面的内容,读到最后时,她几乎拿不住这薄薄的三张纸。
阿爹最后说的那句话,她也终于在阿娘的信中找到了答案。
她阿娘......真的不是谢素。
依着信中所说,她阿娘原叫许知燕,在吞州游历时,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江流风。她被江流风谦逊有礼的表象所迷惑,想要为他停下前进的脚步。怎知她跟着阿爹回家后,才发现他府中早有一名病入膏肓的妻子,而且那位妻子的样貌竟与她有七分相似。
那人便是真正的谢素。
阿娘想离开,可是江流风就是个心理扭曲的疯子,她根本逃不走。在此期间她被逼着学谢素身上的一切,琴棋书画、生活习惯,甚至是连妆发穿衣都要模仿。阿娘看着时日无多的谢素也明白了,原来这个疯子是想要她代替谢素活在自己身边。
在这些时日里,阿娘无数次想要逃走,可每次都被抓了回来。尚在病榻中的谢素心疼她,但她也无能为力左右那个疯子的想法。谢素在临终前将能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佩交给了阿娘,还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离不开此处的她想让阿娘用谢素的身份逃脱这里。
谢素死后,江府上伺候过谢素的身边人全被遣散了,而她阿娘自此成为了“谢素”。阿娘一直在寻找着可以逃跑的机会,她用谢素交给她的办法,好不容易联系上了谢素的两个哥哥,并且逃出了江府。
只可惜还没等来救她出火坑的人,先等来了江流风。盛怒之下的江流风打断了她的腿,并且故意拖着没有及时医治,自此落下了病根。
此后阿娘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无论他阿娘任何解释,疑神疑鬼的江流风不相信这是自己的骨肉,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失去便利行动的阿娘终于弯下背脊,求他留下孩子,并表示自己再也不会想要逃跑。
自那以后阿娘便想着未来该如何给女儿铺路,她认真当着“谢素”,将当初谢素留给自己的玉佩留给江瓷月,并且将那些从谢素身上学来的东西,悉数都教给她。
阿娘一直在筹谋着如何让自己未来可以借这个身份逃离江府。
一股绝望的情绪像狂潮一般裹住她的全身,使她感到浑身冰凉。
阿娘的一生都被汇聚在这三张纸上,那么薄那么短,可她又是过得那般绵长那般痛苦。
而阿娘将她保护得太好了,她对此甚至是一无所知。还是她太笨了?
她拂开衣袖,亮出手腕上的玉佩,而后慢慢倚在桌面上,费力喘着气。倘若阿娘知道,在她去世后阿爹便娶了秦氏,会作何感想呢?
这般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江瓷月手间已是一片冰凉,她徐徐直起身,动作迟钝地将信装回信封收好,迷惘失神地看着地上。
那她是谁呢?
她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那她是谁呢?
而且要是没有她就好了,要是没有她,阿娘可能还能有机会逃跑。
要是,没有她就好了。
这日之后,江瓷月变得尤为安静,既不想着要回家或者见她阿爹,也不再想着要见嘉仪郡主。
甚至是在嘉仪郡主送来拜帖后,是她亲自让澜音帮她回绝了。
她每天乖乖吃饭喝药,没事就坐在院中看看风景,偶有几次裴砚安想和她提她阿爹的事。她居然孩子气般堵住了耳朵,一副不愿听的模样。
裴砚安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他现在实在是分身乏术,他们与长公主太后已然对上,朝堂上风云暗涌,不能有任何差池。
而安玉珊那边也有了新进展,那日他离开便是为此。
那日府外有一个自称叫伍女的女子,揭发安玉珊让她给裴砚安下蛊,还教唆她的婢女绿离杀人。
桩桩件件的事情堆积在一起,让他对江瓷月难免有些忽视。
- - -
安府祠堂内。
一向光鲜整洁的安玉珊此刻跪在蒲团上,身上的衣服布料已经起皱,发髻微乱,脸色也有些暗黄。
与她相距一米远的蒲团上还跪着一人,正是安玉兰,她的左脸上高高肿起,上面还有清晰的指印。
在她们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身形宽广的嬷嬷。
“安玉兰,你满意了?”
安玉兰慢悠悠看向她,“当然满意。”
安玉珊目眦欲裂看着她,“从前怎么没看出你这般歹毒,将那贱・人故意安在我身边。”
这话让安玉兰忍不住轻笑出声,“不是你的东西还非要认领,伍女是来报答多年前救她家人的人安家小姐的,你为何要这般冒领这个功劳呢?但凡你没有这般不要脸,我也不会成功啊姐姐。”
安玉珊听到这话哪能忍,作势要起身过去教训人,身后的嬷嬷迅速上前压下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跪好。
“滚开!”安玉珊挣扎得红了眼也没能挣脱那两个手劲奇大的嬷嬷。
“安玉兰,我一定要杀――”
“够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伴随着拄拐重重敲地的沉默声传来。
安玉珊瞬间转身看向来人,红着泪眼委屈出声,“祖父!”
安老太爷拂开家仆的搀扶,挥手让闲杂人都下去,自己拄着拐杖往前走,在看到安玉珊想要起身时怒喝一声,“跪好!”
被凶了一嗓的安玉珊咬着牙跪回去,嘴上却是不停歇,“是安玉兰故意设计陷害我,我都是被她的人陷害的!”
“三姐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果真是厉害,不如您亲自去外边这般说一遍,看有几人信你。”
“都闭嘴!”安老太爷站到两人的中间,苍老的面容浮现一丝心痛,“你们二人是亲姐妹,本该同心所向,互相帮持,看看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长叹一口气,“此事是你那婢女做的,往后谁都不准再提,听明白了吗?”
安玉兰听到这话在心底冷笑一声,她似乎毫不意外祖父会偏袒安玉珊。
就看她那位准姐夫如何选择了。
第71章 平妻
夜晚微燥的空气里, 夹杂着一丝淡雅的花香。
江瓷月手中把玩着一串珍珠流苏,漫不经心倚在门边,一身贵重的绫罗绸缎就那般随意地铺陈在地上。
不远处的红叶坐在小炉前扇着扇子, 不时探身看一眼锅中的甜汤,等着看甜汤滚得差不多了,她连忙将其拿起放入冷水中浸泡了一会儿后端到江瓷月面前。
“姨娘,甜汤煮好了!”
“谢谢红叶。”江瓷月往门边上随手将那串珍珠流苏丢在一旁,滑落到地上也没有去管。她伸手拿过碗, 用勺子轻舀着送入口中。
她看着夜色中正在忙碌的家仆们拿着大红的绸缎, 正在往高处挂上去。
红叶见她一直盯着看那边,怕她触景生情, “姨娘, 夜间还是有些凉,我们不如回屋喝吧。”
江瓷月摇摇头,继续看着那耀眼夺目的颜色,眼神微微放空,直到被澜音递过来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又是嘉仪郡主的拜帖。她这些日没日都会送来一张, 现在更甚, 早中晚都会派人送来一次。
她视线在上方停留了一会儿,将最后一口甜汤喝入嘴中, 旋而从身上拿出一封信递给澜音,“麻烦你明日帮我拒绝的时候把这个交给郡主吧。”
“好。”澜音接过那封简陋的信,有点重量, 里边似乎还放了什么东西。
江瓷月目送着澜音收下东西, 心底好似也在变得愈发空洞。她方才给澜音的是她从阿娘信上隽抄下来的, 阿娘写的信还在她这。
顺便她将属于谢素的玉佩也装了进去。
她不想走阿娘为她铺的路,不想撒谎装作自己是谢素的女儿。就算她的身边处处都是谎言, 她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也不知道郡主看到了那封信后会如何想,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她现在谁也见不到,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们的真实反应是什么。
她之前拼尽全力想要离开的这里,此刻却成为了她逃避的好借口。
“日子真快啊,马上就是天中节了,大人那时候应该会进宫,姨娘那日不如也出府透透气。”这话由一向循规蹈矩的如云说出来,让人有了几分惊讶。
换做从前的江瓷月听见,必然是心生欢喜,但此刻的她却没什么表情。
她单手撑在脸侧闭上眼,月光照在她莹白细腻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白光。
“他不会同意的。”江瓷月嗓音软糯,声音却出奇平淡。
“我不会同意什么?”
照在眼上的光被挡住了,江瓷月睁开眼,看到裴砚安背光驻望在她面前。她缓缓眨了下眼,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索性也不看了。
可裴砚安不依着她,他将人拉起,近到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的眉眼。
方才还在边上的红叶和如云早就识趣地离开了。
“想出去?”
江瓷月半垂下眼,盯着他胸口处衣襟处的银云纹,“都可以。”
裴砚安瞧着她,自从那日她见江流风后变得尤为奇怪,甚至是连嘉仪郡主也不愿见了,连带着对他也不再刻意亲近,不过也没抵触他的接近,仿佛怎样都好。
可他倒宁愿她用之前那些虚情假意奉承着自己。
裴砚安目光凌凌看着她,“进屋吧。”
江瓷月乖顺地跟着人进了屋,任由人服侍着她洗漱。在红叶想替她褪去衣服时,她突然伸手抓住了腰间的系带。
“我自己来吧。”江瓷月匀平气息,手上抓得紧紧的。
红叶也没有在意,放手让她自己来。
江瓷月有些心不在焉解着系带,她总觉得这几日自己平坦的小腹有些变化。可齐姑娘说是她想的太多了,才两个月的胎儿不可能有多大的变化。
但她总觉得就是有些不一样了。
她想得太入神,甚至没察觉裴砚安的接近。直至她放在腰间系带的手被人碰了一下,她身体猛得一抖,俨然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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