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可不是为了让本来就有药可以止血的将军备几条急用的,他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等大战结束,一定会多出一些伤兵来,如今深秋,烧些草木灰也不靡费,舅舅,我想让全军都学习一下这样的手艺,这样伤兵能够止血,就会活下来很多人。”
他言辞认真,卫青起初觉得胡闹,但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霍去病举着的月事带,试着绑了一下,确实要比直接撒草木灰,绑布条要好上许多,这、这个东西沿用时间很长了,只是之前谁也没想过可以用在伤兵身上。
李敢直到开完会回去躺在营帐里,都还张着嘴巴。
他确信卫将军是认识那东西的,卫将军大概也知道当时整个营帐里就他和花将军认识那是月事带,但还是下令明日全军学习这种止血布条的手艺,这……认识的人应该不多吧?
自然是不多的,且不说月事带是女子不外传之秘,就是偶尔被家中男子发现了,也会立刻收起,一说是怕让男子染上污秽,二说是经血不可见人,反正次日李敢看到全军自百夫长以下都在认真学习月事带缝合手艺,而且基本上没人提出异议,也不由得叹口气。
也是有人认识的,并且拒绝学习这东西,还得意洋洋,准备大肆宣扬这止血布条的真相,很快就被卫青提前嘱咐过的军官严厉喝止,这是救命之物,并不污秽。
大军原地休整等待两日,终于等到几路斥候来报,匈奴大军近在眼前几十里处了,卫青不准备在峡谷迎战敌人,他命令军队主动出击。作为合兵人数最多的先锋联军,木兰将千名弓弩手压在先锋营稍后一些的位置,她是用不惯重骑兵的,机动性太差,指挥起来不方便,所以仍旧是李广带轻骑冲杀在前,弓弩压阵在后。
匈奴人最开始毫无防备,被射杀了一轮之后很快也组织起了弓手,匈奴人的箭矢没有汉军精良,但近距离被射中也是会死人的,木兰不等对面弓手聚齐,立刻下令冲阵,周武手持双刀杀进敌营,他带着的士卒都是刀手,混战之下还记得优先砍杀匈奴弓手。
两军打上遭遇战,基本上是人数定输赢,混战一起,原先和木兰并马而行的霍去病就冲出去了,他全副盔甲在身,只要不被砍下马,是不大需要担心安危的,木兰拉下铁遮面,深吸一口气,也冲进了战圈。
骑兵混战是真的混乱,战马嘶鸣,尖叫声,哀嚎声,求饶声,仿佛全都萦绕在耳边,木兰身边有亲兵护从,一般不会被敌人近身,她连续射杀了几个弓手之后,开始游走在混战圈中,时不时发出一箭,主要还是观察战场局势,避免被反扑。
就在这时,前方一片喧哗之声,有匈奴语的尖叫,也有汉家的方言和官话混杂其中,木兰遣两名亲兵去探看,亲兵回来脸色涨红,兴奋而急切地道:“将军,李敢少将军夺匈奴王旗一杆!”
木兰震惊,斩将夺旗,历来都是猛士所为,上次霍去病提点她给韩说一个夺旗之功,就是因为他觉得一般没人能做到这事,李敢居然真的去夺旗了!
李敢夺取的是匈奴一名万骑长的王旗,这名万骑长也正是这次带兵的主将之首,匈奴王爵混乱,万骑长不一定是王爵,但王爵一定是万骑长,匈奴人也不傻,主将身边有重重护卫,竟然会被汉将冲杀进来,夺走王旗?
其实李敢想的是斩主将首级,可他冲进来时一眼看去,没见到主将,只能愤愤一刀斩下王旗夺走,浑然不觉匈奴主将其实就在王旗不远处……谁让他冲进来的时候,那王爵就很机警地扯掉了身上的华贵装饰,一头缩进人群里了呢?
接下来的混战里,李敢扛着王旗到处游走,他所到之处,汉军的士气都是大振,两军厮杀正酣,忽听战鼓阵阵,战场两侧都有喊杀声传来。
卫青带人从后方包抄,两翼汉军合拢成圆,将战场团团包围,木兰呼出一口气,拉下铁遮面,命传令兵打出旗语,全军突进,将本就一团慌乱的匈奴军队分割开几块,使其无法聚拢起来抵抗围剿。
秋季的荒原尘土飞扬,喊杀声渐渐停止,除了一些丢弃了兵刃跪在地上的匈奴俘虏,战场上只剩下了汉军一方,木兰下了战马,感觉兜鍪沉重,腹下冰寒,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着战马,解下水囊喝了几口,不远处李敢顺手把王旗插在地上,掀开衣裳嘶了一声,他身上伤处不多,但腰上被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染红了两层衣裳还在往外渗。
公孙敖离得近,他前日让亲兵缝制了很多止血带,这会儿抓起两条向着李敢走来。
李敢一眼就看到公孙敖手里的止血带,公孙敖朝他走一步,他往后退一步,阵前夺旗的猛将此时此刻看起来是那么柔弱无助。
很快,李敢的后背就被一只手按住了,霍去病对公孙敖招手,“公孙叔叔,快来帮李校尉包扎一下。”
公孙敖很快就过来了,他把李敢的衣裳扯开,三下五除二就给他绑好了止血带,还自矜地道:“我的止血带里面填的是正经的止血药,看,这就不流血了。”
李敢露出个要哭不哭的神情,“多谢你们啊。”
第60章
战后一般有很多事情要忙, 并不是立刻就可以休息的,但这次木兰不算主将,她实在疼得难受了, 找了片空地就坐了下来, 几个亲兵连忙过来,就着她休息的空地搭起营帐来。
营帐最重要的作用不是挡风,这营帘不管多厚都挡不住草原上的大风, 主要是挡沙子用的, 人在营帐里也可以防些蛇虫鼠蚁,等到营帐搭起来, 木兰靠着解下来的盔甲就睡熟了过去。
外间其实是很吵闹的,木兰的营帐也没远离战场, 就往外再走几十步,地上还有几具匈奴骑兵的尸体,他们的战马还在附近徘徊, 陈大去接了些水,用石头搭起小灶准备烧水,一个亲兵看了,嗤笑一声走开了。
陈大的行为在亲兵看来就是费事献殷勤,烧那么一点点的水, 也就够喝上一口, 这个天气很快也会凉透,而且在军中不敢动手杀人, 怎么讨好将军也没用的。
军中是时常发生欺凌的地方, 老兵看不起没沾过血的新兵, 资历更老的士卒看不起那些老兵油子……想要得到地位,要么人缘很好, 有许多兄弟结伴,要么本身是个令人钦佩的猛士,以前还有是同乡结党抱团的,但军中近几年都按照卫青统兵的法子来约束士卒,同乡会被打散,减少了很多摩擦。
陈大陈二虽然是木兰从长安带来的仆役,但地位上不如亲兵,还要分去一些亲兵的权柄,本就如同当初卫青看木兰顺眼,把她从军中提拔到身边做亲兵,反而令她受到身边亲兵们的排挤一样,都是不大好过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陈大陈二至今为止还没有杀过人,见过血。
没见过的士卒在军中属于最底层,大家聚在一起吹牛都不会拉他去听,平日里要帮忙端洗脚水,拉营帐的时候也要使最多的力气,陈大陈二一直跟在木兰身边,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但亲兵们会自发排斥“不是自己人”的陈家姐妹,这一点是没法管的。
陈大烧了热水,自己留了一些,其他的都灌进木兰的水囊里去了,自从她侍奉在木兰身边,木兰喝的基本都是她烧开过的水,这不是陈大细心,而是借着给木兰烧水的机会,她自己和妹妹都可以喝一些。
灌完水,还剩下不少,陈大把这些水灌到妹妹的水囊里去,四处找却没找到陈二,陈大立时有些紧张起来,她四处拉人询问,最后还是一个老兵给她指了指,好心地道:“那娃子是头回杀人吧?让他自己待会儿,晚上睡一觉什么都没了。”
陈大愣住了,顺着老兵指的方向看去,陈二抱着膝坐在一处小坡上,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她身上有些狼狈,衣裳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显然是和人近身搏斗过。
刚才战事起来的时候,两姐妹一直都在一处,都是躲在将军身后,也就是到后来基本上都没什么抵抗了,陈大松了口气,躲着人去小解了一趟,又更换了月事带,回来见将军睡熟,水囊空了扔在一边,才想起去烧热水。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她上哪杀了个人去?
陈大连忙走过去拍拍陈二的脊背,陈二瑟缩了一下,不肯抬头,小声地道:“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俘虏他忽然跳起来……”
她重复这两句,丝毫看不出性命受到威胁时,提刀连捅几十下的疯狂,起初还没人注意,等到被人发觉把她和尸体拉开,不少人才发现那匈奴人肚子都被陈二捅得烂透了,内脏被扯出来流了一地,陈二这一身的血也来源于此。
陈大才不管妹妹是不是故意杀人的,她急切地去摸陈二身上,哭着问,“你受伤了没有?身上有没有伤口?你告诉我哪儿疼!”
陈二被摸索着渐渐回神,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姐姐呜呜咽咽,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正如老兵说的那样,陈二哭累了就困了,应急的营帐刚拉起来,她就闭上眼睡了过去,第二天醒过来虽然精神还是有些不济,但已经不是昨天刚杀完人时的惊惧惶恐模样了。
更令陈家姐妹没想到的是,陈二杀人的消息很快传开,第二天她走在军营里,众人对她的态度一反常态,很是和善,还有个原先一直看她不顺眼的亲兵教她用热鸡蛋滚滚眼睛,可以去红肿。
陈二有些茫然,为什么他们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陈大却明白了,因为妹妹终于和他们“一样”了,杀过人的士卒在军营里才算得正常人,她们一直是格格不入的。
木兰也是在吃朝食的时候,听当值的亲兵提起陈二杀人的事,她听了点点头,陈二一直是比较积极想要融入军中的人,只是一直提不起勇气去杀人,木兰也不缺个能杀人的仆役,所以也没当回事,如今陈二动了手,她觉得挺好的。
人各有志,陈二想要建功立业,自然要过这一关,往后的前程也要看他的运气。
吃完朝食,木兰也精神了一些,卫青正好派人来询问她的情况,木兰洗了把脸,跟着人去了军机大帐。
帐中明显已经了一段时间的会议,木兰轻手轻脚地想溜进去,可她才进营帐走了两步,众人都朝她看来,木兰挠挠头,小声地道:“我睡迟了,见到人来问才知道……”
霍去病大声笑道:“舅舅从早上已派人去看了四趟!”
按理在军中,霍去病应该用疏远的尊称来叫卫青,但他从不避讳这一点,他又不是依附卫青而存在的,那又何必去避讳这一层天然的亲缘?
木兰听了霍去病的话,看起来更无措了一些。
卫青道:“只你一个长了张嘴?”
这前一句是对霍去病说的,他看向木兰,这才温和地道:“战后疲惫,难免的事,入座吧。”
木兰这才发现帐中为她空置了一席,仍是上座,战后的坐席次序稍微变了变,立功的将领坐席也不同了起来,就如李敢,他先前是站在李广身后的,像是个李广的附属品,但有了昨日夺旗的功勋,他今日端坐在了诸将下首,已经是个有坐席的人了。
木兰在席子上坐下,就听霍去病小声地道:“现在正商议攻打右贤王封地,大家都觉得我们先前的法子好,准备大面积进行清缴。”
他面上显出得意之色,又道:“如今是怎么打都行的了,有舅舅压阵,他会携带大量辎重在后面为我们补给,现在讨论撒出去多少兵力合适。”
木兰一边听一边点头,卫青只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也没有管,其实两个人咬耳朵的动静虽然不大,但军机帐也不大啊,连坐在靠门口位置的李敢都能听得清楚。
李广此时忽然开口道:“这次,留不留俘虏?”
众人都是一静,知道这话的分量很重,留俘虏,那要花费许多人力物力将俘虏转运回汉境,不留俘虏,那意味着一场全面屠杀,像公孙贺公孙敖这些人,甚至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听见李广这么郑重的询问,脸上带出些茫然。
卫青沉吟片刻,说道:“成年男丁全部斩杀,其余可俘,遣送朔方劳役。”
不少人松了口气,木兰忽然问道:“如何判别男丁成年与否?”
卫青闭合了一下眼眸,看向军机帐外一匹悠闲吃草的战马,低声说道:“高不过马背者,留其命。”
匈奴人吃牛羊肉长大,个头要比汉军普遍偏高一些,高不过马背的基本都是十二三岁以下的孩童和小少年,卫青已经足够宽容。
十三万汉军在围歼了匈奴精锐五万人之后,战损不过万,因为止血带,战后的伤兵也少死了许多人,大军在原地休整两日,不再隐藏行迹,浩浩荡荡一路深入敌境。
攻守易形这话不是说说而已,现在可不是木兰和霍去病孤军深入,唯恐遇到匈奴主力的时候了,而是大军开进,四处寻找匈奴主力军队,这是一场碾压局。
木兰仍为先锋,但这次是有三路先锋的,木兰和霍去病两军联合四万人为一路先锋军,李广与公孙敖公孙贺为一路先锋,赵信带两位将军为一路先锋,卫青与剩余兵马在后方押送大量辎重。
三路先锋间隔不过百余里,向着同一方向扫荡,遇到零散的匈奴骑兵直接剿灭,遇到匈奴部落直接推平,没过多久,新右贤王就得到了消息,他组织兵员八万,不顾部落阻拦,强征走许多依附王庭的部落青壮,将军队聚拢在王庭备战,至于那些部落失去了青壮要如何抵抗汉军,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王庭不可失!
大军推至王庭附近的时候,不得已停了下来,两名匈奴小王携部落老幼妇孺来降,一名小王称自己知道右贤王的军队布局,另外一名小王哭着上交了王庭防卫图,他们实在是没法子了,右贤王带走了他们的所属军队,整个部落连一支千人骑兵都没有,他们总不能等死啊!
木兰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让赵破奴去询问了一番,赵破奴回来,脸色奇妙地道:“这两名匈奴小王……是右贤王的原配妻弟,右贤王如今正宠新人,他们去了王庭避难,被驱赶离开了。”
木兰目瞪口呆。
第61章
匈奴婚姻制度和他们的军制一样混乱, 简单来说,右贤王可以拥有多个妻子,这些妻子没有名义上的大小, 只有家族势力高低排位。
被驱赶的两名小王是同一个家族的兄弟, 他们的姐姐原先是右贤王势力最大的妻子,但后来汉朝打败了左谷蠡王伊稚斜,原先跟着伊稚斜的势力就此洗牌, 这位王妃的家族势力潦倒, 便被人后来居上。
但不管怎么说,在汉军大举屠杀来临之时, 把来避难的妻弟连带部落妇孺全部赶走,也是木兰无法理解的。
两名小王战战兢兢地看着木兰的脸色, 他们自然知道投降有极大的风险,最坏可能直接被杀充人头,但现在除了王庭, 哪还有安全的地方?与其四处逃窜最后还是被汉军追上来杀掉,倒不如孤注一掷,也许还能保全家族。
木兰看这两支部落差不多三千多人,青壮极少,几乎都是老弱妇孺, 思索片刻, 说道:“你们阵前来降,也是大功一场, 我把你们送往后方卫将军处, 有别于其他俘虏, 暂不将你们分开,日后也要安置, 不过两位王爵需要留下,待我们大破王庭,再为两位叙功。”
两名匈奴小王都松了一口气,这可比他们设想的好太多了。
至于背叛右贤王嘛,在右贤王将他们赶出来自生自灭的时候,就已经没这个说法了,他们恨不得亲手砍下右贤王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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