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出城打猎,霍去病都是挺高兴的,今日就不大精神,而且情绪也不高,出城的路上,刘彻笑问道:“你舅舅要回来了,不高兴?”
霍去病在刘彻眼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卫青平日又总是拘束着他,刘彻想想脸上都带起了笑容,说道:“他要是还管着你蹴鞠,就来找朕,朕帮你和他讲理。”
一口一个朕,却连句朕给你做主都不肯说。
霍去病打了个哈欠,一边打哈欠一边摇摇头,“李老将军说我蹴鞠有助于强身健体,和士卒蹴鞠还可以练习排兵布阵,舅舅已经不管这个了,我就是觉得这大好的春光不去踏青游玩,反而跑去打猎,实在浪费了。”
刘彻惊讶了,霍去病是最喜欢打猎的,但是一般他不会一个人出去,每次跟着他去打猎,这小郎总是开心的,今天却说想去踏青。
刘彻忽然福至心灵,笑道:“去病是看中了谁家女郎吧?”
春日正是议婚的好时节,别说卫老太太见姑娘见得眼睛都花了,就连刘彻这里都有人来探底,试探他是不是想把卫长公主嫁给霍去病,刘彻早看中了姐姐家的曹襄,所以不管谁来问霍去病,他都是乐见其成,毕竟他看着霍去病长大,也很想抱小冠军侯了。
如今见霍去病这个样子,刘彻哪还有不明白的,笑着道:“要是约了女郎,朕就不带你了……谁家女郎这样好福气?”
霍去病黑眸飘忽,“不是女郎。”
刘彻勒着缰绳的手都僵了,霍去病没怎么遮掩地道:“外祖母整日被人上门打扰,我没怎么去卫府,都已见了四五个女郎,可对她们实在没什么感觉,陛下,臣可能就是不喜欢女郎吧。”
刘彻看着霍去病,沉默了有一会儿,忽然问道:“不是仰慕朕吧?”
霍去病悚然,刘彻观察了他的神情,放松了些许,还宽慰道:“朕看着你长大,算你半个父亲了,你要是仰慕朕,朕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霍去病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干巴巴地道:“臣、我……我喜欢年纪和我差不多的。”
刘彻看上去放心了,他问道:“那今日是有约了?”
霍去病摇摇头,他一早进宫,也没有和木兰相约再出去玩,但本来有这个打算。
刘彻大方地道:“算了,不管有约没约,这样的好天气,连朕都不想去打猎了,你去玩吧,朕就在城里走动走动。”
霍去病想要推拒,自己先被天子往外推了推,他是真不想去打猎,于是又客气了客气,确认天子含着一脸慈爱的笑容看着他,让他去玩,少年郎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快乐地打马而去。
刘彻慈爱的笑容缓了缓,脸上逐渐平静下来,然后从平静过渡到了一个垮着脸的忧愁神情,他开口道:“去病好好的,怎么就喜欢男人了?去派几个人盯着点,别是被人诱骗了,对了,看看他现在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玩。”
一个侍中立刻领命而去。
安排完事情,刘彻还是愁得厉害,他做梦都想让卫青喜欢男人,可没想过霍去病先走一步了啊!这孩子到底被谁灌了迷魂汤?
霍去病回到府里先问了霍光的情况,得知阿弟被那十来个婢子烦得要死,他更开心了。换上新制的春衫,身上还佩了玉器,然后翻找出一把漂亮的佩剑,挂在身侧,照过铜镜,又仔细地把束不进冠的,额角鬓角的碎发打理整齐,高高兴兴地出门去找木兰玩。
他倒是不知道,在刘彻眼里,他和被拿捏的霍光是一个样。
刘彻愁得确实打不下猎了,他带人找了个客店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等消息,很快那侍中就回来复命,说他的探子看到冠军侯先是回府待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漂亮衣裳,径直去寻振武侯,两人骑马出游,今日是去蹴鞠场了。
探子还查到两人昨日也在外头游玩,还同修成子发生了摩擦,刘彻不大在意这个混子,只是大致确认了霍去病这些日子身边没有出现陌生面孔,而最有可能把他带入歧途的……“是木兰?”
刘彻不大相信,他看人是很准的,木兰是他最喜欢的那种臣子,有能力,老实本分,穷人乍富难免心态失衡,但他这个振武侯从来谦逊,该他的军功可能分薄下属,不该他的军功从不沾染。刘彻疑心病重,给木兰设下过很多次考验,却几乎都在木兰毫无察觉的时候平稳通过了。
这样一个做事谨慎谦虚,很有品行的人,平生最出格的事就是和平阳公主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就刘彻观察来看,这里头,他那风情万种的阿姐诱骗不知事少年郎的成分居多。
所以是平阳诱骗木兰,木兰诱骗去病吗?怎么怪里怪气的?
侍中不知天子的心路历程,谨慎地道:“不过,未见振武侯如何表示,倒是霍小郎,他前后殷勤得很。”
侍中的话其实还是比较委婉的,他是被探子通知后亲自跟去看了的,当时那情形,任谁看了都知道冠军侯一头热络,但他肯定不能和偏爱霍去病的天子这么直接说。
就是这样委婉的形容,刘彻也听得惊讶万分,难道竟然是木兰先被公主诱骗,现在去病又起了意,也试图去诱骗他吗?
刘彻一向觉得自己品味极好,毕竟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他身边的男男女女更多,他睡过的美人等于别人吃过的盐,可他从来没觉得木兰那样一个老实清秀的孩子有什么魅力。难道圆圆脸,圆圆眼,这样看起来很像一只乖狗的长相,其实也是一种美色吗?
刘彻看不懂了,但他大为震撼。这一个年长妇人,一个年少小郎,木兰那孩子有生之年真的能正常婚娶吗?
第72章
换成别的无用之人, 刘彻是不会为这个操心的,他少年登基,皇帝做了十几年, 实在没多余的精力消耗在替别人操心上头。
但木兰不同, 少年功高却没什么根基,很少去主动结交大臣,也没有弄出门客满天下的势头, 是摆明了由刘彻一手提拔, 一手养出来的好苗子,情分上不同旁人, 刘彻对符合自己严苛要求的臣子一向宽容,他甚至没准备叫人一辈子守着公主过活。
比起让正值盛年的陈掌回去侍奉妻子, 刘彻放任这事只是因为木兰还没到年纪,十几岁的少年耽搁几年没事,他自己不是也乐在其中吗?
等过几年, 平阳公主也该腻味了,这还是刘彻往好处想的,一般平阳公主再宠个男宠,最多也就两三年兴头。刘彻打算得可好了,到时候由他亲自出面, 替木兰择一门好亲事, 这样既遂了公主的心愿,也不折爱将的颜面。
这次木兰回长安, 一个冬天只上了两趟公主府, 刘彻就觉得这里头有事, 应该是公主准备淡了,没等他有动作, 霍去病那边小房子忽然着火,火苗迎面扑了刘彻一脸。
不是,木兰就这么招人吗?
要是别人,刘彻最多顾忌霍去病的心情,换成木兰,刘彻愁得都吃不下饭,又怕霍去病遂了意,两个少年郎好上,以后都不肯娶女郎,又怕霍去病没遂意,好好的人为情所困都容易出事,何况是霍去病这样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贵公子脾气。
愁了有一会儿,刘彻不愁了,他是很善于调节心情的帝王,要是万事都往心里去,他早给逼疯了,而且想想这也不好管,刘彻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小郎越管越犟,当初太后下手也狠,直接处死了韩嫣,不也没让他收了心?而且这两个宝贝疙瘩,他能把哪个处死了?
刘彻自己调节完自己,决定当作没这事,要是卫青来问,他应该要表现得比卫青还要震惊,这无辜是得装一下的,毕竟连刘彻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因为霍去病总跟在他身边,被熏陶得就开始对男人有兴趣了。
不过他还是先去了一趟平阳公主府,这事得和阿姐通个气,刘彻一向觉得世上和他脾气最像的就是阿姐,所以也知道她不会为这个生气,要是阿姐这边没能断了,霍去病又在那边烧火苗,刘彻自己想想都替木兰头疼。
一到公主府,先来迎的不是平阳本人,而是公主之子曹襄,这孩子生得文弱,但性情脾气很好,刘彻很喜欢曹襄的脾气,即便心里发急,面上还是笑问道:“阿襄今日不跟着先生读书吗?”
曹襄是老平阳侯之子,父亲去世后就袭封了平阳侯位,虽然也住在公主府,但木兰来了很多回都没见过他,就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向学的时候,几乎白日里都在学师那里,晚上也早早地睡下了,他是很难得白天在家的人。
曹襄腼腆地笑笑,“先生说莫负春光,放了三日的假,但回去要写一篇踏青游记,我想先完成功课,再出去玩。”
刘彻的心情都好了不少,笑着道:“你那先生也是,布置这样的功课,叫人玩的时候还想着游记,没出去玩,写得又难。”
这话很有道理,曹襄听得直点头,刘彻又问,“你娘不在家里?她出去替你踏青了?”
曹襄抿嘴笑,回头看了一眼府里,才凑近和刘彻小声地道:“舅舅,阿娘去周郎家里了,周郎家里出事,他爹娘要卖妹妹,他不肯。阿娘帮了他一把,他很感激阿娘的,把她哄得很开心,阿娘这一个冬天都和他在一起。”
刘彻本来就觉得平阳应该是和木兰淡了,听了这话也放心下来,他立刻翻脸,拍了一下曹襄的脑袋,“小小年纪,还注意起大人的事来了!这功课不必做了,再放你三天假,假一完就去期门军报到,和去病当初一样,朕给你封个校尉,每日跟着操练,朕不要你建功立业,等有合适的战事去跟一场,回来娶公主。”
曹襄之前已经听母亲说过这个,但没想到舅舅不是想叫他直接尚公主,而是要先去战场一轮下来,立下军功再尚公主,这对一个从小都在读书的文弱少年来说,实在太震撼了,刘彻安抚地呼噜了一把曹襄的头发,轻声道:“别怕,不会让你真的上战场。”
曹襄终于有些安心了,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刘彻又摸了摸他的脑袋,也没进门坐坐就走了。
天子来了又走,曹襄回去书房,看着桌案上写了一半的游记,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等这三日假放完,他所熟悉的先生和学堂,同门的师兄弟,都会换成校场士卒和军营,他这辈子连动手打人都没有过,就要做校尉了。
卫青回长安的消息比他本人早到五日,以往一些中小型战事,主将回来就回来了,还有像李广这样根本就不往长安来的倔老头,但卫青这样的大胜,刘彻一点都不想委屈他,沿路命人一日一报卫青的行程。在卫青快到长安的时候,提前一夜出发,文官乘车,武将骑马,公卿大夫,在朝诸侯,倾城而出,跟着天子车驾出城迎接卫青。
木兰是睡到一半被叫起来的,困得直打哈欠,像她这样的列侯按理可以乘车,也可以骑马,这会儿已经入夜了,她不想再费事,索性骑了马就要出门,刚出门就见霍去病带着四匹马拉的豪华车驾在门口等她,木兰哭笑不得,“陛下赶在卫将军回来前一天一夜出迎,接到人为止,还不知道要走多少路,带这样的车驾,磨损很大的。”
四马拉车正是列侯出行的规格,但在长安城里一般不这样张扬,出城之后,或者在封国里才可以这样出行,现在勉强也能算出行,可这种豪华的车驾只能走平坦的大路,不然颠簸起来磨损得厉害,木兰虽然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确信应该没几个人这么干。
霍去病的车驾上都有四角灯笼,照得很明亮,他眉眼弯弯,笑着说道:“天子出行,不会走小道的,而且车驾磨损也没什么,夜间骑马耗精神,我们还能在车里歇一歇。”
这样一个打起仗来经常吃不上饭的小将军,居然能说出夜间骑马行路耗精神的话。
木兰都忍不住笑了,她被说服了,让人去备车驾。不过不用四匹马拉这么奢华,两匹马就够了,霍去病眼睁睁看着花家的马车夫几个人配合着套马车,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豪华大车驾,到底没能开口说一句共乘的邀请。
一大一小两幅车驾同行,很快也赶上了前方的滚滚车流,一路都有品秩不够的小官提前避让,木兰前半夜还在车窗里半探着头和霍去病说话,后半夜就犯困起来,这时她也发觉带着车驾的好处,虽然没提前准备被褥,但在这样一个半封闭的小空间里,虽然外面人声如潮,还是很容易入睡。
凌晨的时候,木兰被颠醒了,她打了个哈欠,发现身上盖着一层丝绸薄被,有些奇怪地提起被褥,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从车驾里探出头,霍去病一直没有放下帘子,他的车驾很大,因为没上挡板,窗口也开得很大。
木兰一眼就看到他靠着车厢壁,半低着头熟睡,发冠散落一半,满头乌发垂散及腰,凌晨的天光打在他身上,看起来很像一副画卷。
这无论谁见了都要被美色震撼片刻的场景,木兰只是很快地看了一下霍去病身上也半盖着薄被,就放下了心,从前没发现霍郎君是这样细心的,连被褥都知道带两条。
霍去病睡醒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他伸了个懒腰,薄被从身上滑落下来,透过窗口看到木兰那边的车帘挂起一半,行路的时候是没什么消遣的,木兰坐一会儿歇一会儿,有时候还出去驾车走一段,这会儿她刚从驾车位置下来,一进车厢就发现霍去病醒了,笑道:“陛下让人发了朝食,吃一点?不过路上还是少吃些,也少喝点水……”
嗯,这一路都有人准备不怎么充足,借也借不到亵器,最后公卿大夫也只能钻进路旁树丛里撅屁股的。
霍去病立刻从车驾里的小柜子底下拿出一个有盖子的小木桶,还关心地问;“你带了吗?没带可以用我的。”
木兰的劝诫咽了下去,对于霍去病的邀请,她干巴巴地道:“我不用的。”
她其实也是钻树丛的一员,还因为周围一直有人,找很久才找了个僻静地方解决了,不过倒也没什么人会盯着别人便溺的,不过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两个不知道谁家的小郎在比赛尿尿,她很冷静地路过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木兰正在驾车,身后忽然有一道娇媚的女声传来,语带笑意地道:“前方可是振武,冠军两位吗?”
木兰脊背都跟着那娇媚女声颤了颤,她回过头去看,见后方很快赶上来一辆车驾,有个二十许的年轻女郎一手掀帘,探出大半个身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那女郎容貌极美,实在可以说是木兰所见过的最美的女郎,她的车驾也极其豪华,前头拉车的五匹马是一色的纯白,身上外袍半拢,露出一截肩头,木兰甚至看到她半俯身时内里小衣自然滑落一截,露出胸前好大一片风光,她呆了呆,霍去病正好也听得回头,少年脸色顿时一青。
女子毫不在意,半拉起一侧衣裳,娇媚含笑,轻声道:“淮南王女,刘陵,久慕两位之名。”
第73章
大汉自高祖起就分封藩王, 设立封国,本意是为了以藩王的名义掌控更多疆土,但自立国以来, 诸王实力上涨, 威胁中央,以致叛乱不断,景帝时更是因为削藩闹出了七国之乱。
如今的淮南王刘安是高祖刘邦的孙子, 他的父亲淮南厉王刘长叛乱身死, 文帝先为刘安这个侄子封了侯,过了些年又重立他为淮南王, 景帝时期刘安本来准备凑个热闹,把七国之乱整成八王来朝, 但被臣下阻止,因此逃过一劫。
但刘安并没有吸取教训,熬走了文帝, 熬走了大汉棋圣,轮到了侄儿刘彻,刘安觉得是时候了,开始了自己的造反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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