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枭肄的笑容猝不及防凝结, 筷子一扔,死死扣住顾意弦的腕。
他线条深刻的脸庞紧绷,从齿缝挤出粘滞困难的音节,“什么叫, 暂时,在一起?”
顾意弦不否认与江枭肄的双箭头。
但经过对顾檠的感情, 她开始意识到“爱”这个字眼,一共十画,写起来很容易, ai, 嘴巴一张,念起来容易, 接吻很容易,拥抱很容易,所以太容易陷入期望,维系,恐惧失去,太容易变化。
难道短短时间让她相信一生?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呀,有什么问题吗?”
顾意弦笑着问。
雪白的脸,红艳艳的唇,乌黑眼珠嵌在尖窄勾翘的眼眶,稍起一个弧度便显得风情。
多么美丽的一张脸。
上一秒柔情似水,下一秒翻脸不认人。
江枭肄想把顾意弦的衣服全部撕剥开,看看她的皮肉心脏究竟是不是铁做的,不然为什么只有捂住时才会变热发烫。
他的手背绷起青筋,质问的话被喉结卡住,一句说不出来。
顾檠眼皮半耷,眼底浮现笑意。
他早就料到江枭肄理解不了亲情,理解不了什么叫十六年的陪伴,顾意弦再怎么心狠,始终会念及心软,他就是要利用这一点让江枭肄误会,误会到问出愚蠢的问题――什么叫暂时?
暂时代表,当下她接受,她在考虑以后,她真的爱上江枭肄了。
思及至此,笑意渐渐变得苦涩。
他整理好表情抬头,看到顾意弦腕间的手指越收越紧,呵斥道:“松手!弄疼她了!”
手指神经性颤动,江枭肄卸去力道。
“抱歉。”语速与他侧头的动作一样迅速。
“没事。”
顾意弦活动手腕,因过分挤压停止的血液重新流动,她不看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当然,哥哥若自愿想对付龙楚,我不会阻挠你。”
顾檠痛恨哥哥的称呼,却不得不捡起来。
小弦,我的小弦,以男人的身份靠近不了,那就以哥哥的身份将你抢回来。
现在只需要克制,克制爱你,克制想上你。
他眉目清隽,温柔地说:“哥哥当然自愿。”
不像现在的他。顾意弦没忘记前几日顾檠的神经质,但结果喜闻乐见。
余光在碗里的甜虾停几秒,轻声问:“四哥,你呢?”她知道他懂言外之意――你愿意放弃角逐顾家只对付龙楚吗?
江枭肄的瞳孔小幅度颤动,轮廓挺拓的侧面并无表情。
明明之前选择与他站在一边,信誓旦旦要帮他走三步,现在又与顾檠这没品的杂碎和平共处。
那么难忘吗?那么喜欢吗?
他不确定了。他第一次觉得不公平,晚来的人永远争不过时间。他们短暂的相处怎么比得过多年?顾意弦接近、委屈自己、真情实感为另一个人,如果没有精心设计让她步步掉进圈套,水族馆的第一次吻后他们就结束了。游戏、扮演、杜撰、谎言是他们之间的真相。即使他吐露真心,她从未回应,没有我想你,没有我喜欢你,只有被情谷欠催动的吻,主动唯有醉酒的一次。
江枭肄知道顾意弦只在乎自己,无所谓,只要在未婚夫,丈夫的位置坐着,他又恰巧活到百岁,往后七十五年他们可以慢慢耗,她爱玩游戏,他陪她演一辈子有何妨。
可她现在让他做抉择,放弃,究竟为顾家还是那杂碎?
什么都可以,顾檠不行。
数十秒的光景,谁都没开口。
顾意弦攥住手心。
他一语不发的状态便是答案,她提醒自己以公正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
江枭肄已经够宽容,不计较蓄谋接近,不在乎被利用,野心抱负是他的迷人之处,她不能干预,不能逼迫他为她放弃,不然就太自私了。但仍希望两人在一起时非对立状态,她希望他们之间纯粹。
“我希望你暂时能与哥哥一起对付龙楚。”她退一步说。
江枭肄迎向顾意弦的目光,“若我拒绝,你会怎样。”
他没表情时,那张如石膏雕像的脸是一种没有生机的俊美,不近人情的冷漠。
心脏几不可见地抽搐,每抽一下,酸软从某个位置往外钻,一直钻到鼻腔,眼眶。
这是想哭的预兆,顾意弦垂睫捧起骨瓷杯,冰镇凉水入喉,再抬眼已是平静,“这是你的自由。”
顾意弦满不在乎的表情刺痛江枭肄所有神经。
忍耐,忍下去,像过去许多年一样,因为没有能力改变掌握不了主动权选择蛰伏,忍着看到母亲被人乱搞,忍着被人指鼻辱骂,忍着在渝水养精蓄锐卧薪尝胆改变肆这个没有意义的字。
铃声铛铛铛三下。
顾意弦说进。
女将端来怀石料理的第二道。
叶状陶瓷碗里几块肥美鸭肉和灯笼果,小皿盛满圆润橘红的马哈鱼卵。
顾檠将小皿推到她桌前,“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看,他多了解她。
哥哥与妹妹,真他妈操蛋。
“我去抽根烟。”
女将出去前,江枭肄起身拉开了滑门。
他没看到身后的顾意弦把小皿推回去说她早就不喜欢吃了。
他双指将领带扯松了些,大步迈向吸烟处。
泉河的吸烟处为烦心的男人们准备,正面玻璃外的湖面,漫说船影,一个人影都没有。
寂静显得危险,却美丽到令人不由得情愿俯首称臣。
江枭肄掸下一截灰屑,没再抽了,闲散掐在指间。
不知是口腔里还是哪里酸,辛辣烟味也盖不住。
再忍忍吧,他想。
女将陆续端来盛着高汤的茶碗蒸,外酥内软的烤香鱼,蛋黄醋,蔗香石烧牛小排,直到第七道主食上桌。
顾意弦才看到推门后的那张脸,江枭肄在旁边坐下,她低头喝了口汤,御碗的香料具有季节感,舌尖尝到木芽和花山椒的味道,微苦微甘,酸而涩。
顾檠扮演兄长的角色提及顾意弦幼时的事,江枭肄插不上话,只能沉默地挑鱼刺,切牛小排,弄好推到她桌前。
阴晴不定的死男人,顾意弦怏怏地说:“你自己吃吧。”
“她吃过了。”顾檠笑着解释。
江枭肄阴沉地瞥向对面,直接端起盘子倒向旁边的垃圾桶。
或许更该塞到杂碎嘴里,吃食便宜他了,潲水,哦不,还是硫酸。
顾意弦一怔,衲衲道:“你不喜这些吗?”
“看着恶心。”江枭肄的语气刻薄刺人。
她偷瞟,“你不饿吗?那个昆布柴鱼熬的高汤味道还可以。”
他脸色缓和了些,左手捞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放在桌面,右手浅舀半勺,余光见她碗里还有半碗汤,“嗯,挺好喝,我不够,你的还喝不喝?”
“我喝过的。”顾意弦惊讶,身边都是养尊处优的人,谁会吃别人剩下的东西。江枭肄在索要她的残羹?
江枭肄端起瓷碗喝完,抬了抬下巴,“方才浪费粮食,现在补回来。”
顾檠的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手。
“小弦,泉河有做陶艺的位置,等下要不要去玩?”
吃完午饭顾意弦开始犯困,敷衍道:“算了,很久没玩,手生了。”
“没事,哥哥可以在后面辅助你,”顾檠将茶杯旋转九十度,“以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他看着对面下颌肌肉开始绷紧的男人,像是随口一说,“因为你特别喜欢人鬼情未了的桥段,非要缠着哥哥模仿他们的姿势。”
江枭肄彻底没了表情,瞳膜深暗到找不出一颗微小光点。
那部电影他看过,男人赤.裸上半身从后面拥抱女人,只需稍低头就能吻到她的脖颈,两人的手粘黏泥浆,交绕缠磨,呼吸之间是胶浊的暧昧。
指骨被捏得疼,顾意弦轻嘶了声,力道尽数撤去,她听见江枭肄语气平淡地问:“人鬼情未了?”
顾檠说是啊,小弦特别喜欢看电影,经常会拉着他重现电影里经典镜头玩角色扮演。
“你瞎说什么啊?”顾意弦这时还没察觉到话头逐渐朝模棱方向偏离,不满地嘟囔:“明明只有几部。”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你学别人坐我大腿上是哪个电影来着?”
“顾檠!”
啪!
一声冷斥,一声砸碎瓷器。
顾意弦身体骤然颤抖,塞得严实的指缝空荡荡,江枭肄头也不回地跨出包厢。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一小片西装衣决消失于敞开门框,她抿唇看了一秒,屈起指节,使劲按住额角,揉动着,“顾檠,你到底什么意思?净提一些年少无知的事,存心气江枭肄?”
顾檠郑重其事地道歉,“怪哥哥嘴没个把关,一时说漏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愧疚地看着顾意弦,语调连贯笃定,“你的未婚夫似乎想太多误会了什么,你快去安慰他吧。”
完美的措辞,顾意弦沉着气望住他,随后起身,“不必注意,我自己会与他解释。”
酒店的温泉浴场分两种,大厅后山的平价区域,特等房间院子里自带的温泉。
从餐厅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葛柔他们分别去了男界女界,顾意弦和顾檠跟随侍应来到住宿区域。
房间上山前已经订好,连排套房,与顾檠约定好晚餐时间,她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休憩五分钟后,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房内O@动静,江枭肄在里面。
但他没开门。
她再次按响门铃,嗓音低柔道:“四哥。”
门开了。
江枭肄还穿着西装,双手揣进马甲口袋,淡淡垂睨她。
双眼皮褶痕很深,浓黑交叉睫毛下的阴翳与鼻骨旁侧阴影相得益彰。
他平静到有点可怕。
只是这样看着,顾意弦心尖发慌,她翕动几下嘴唇,“你在生气吗?”
他没说话,臂一抬要把门关上。
她忙不迭撑住门页,“你误会了,我――”
“不用解释,我懂。”江枭肄嗓音沉哑,吐息之间烟酒味很浓。
他抓起她抵住门的手摩挲几下,然后松开,任由它垂落,“你们是兄妹,能搂抱,能坐在大腿上的兄妹,而你也恰好喜欢他很多年而已。”
“还有要说的吗?”
顾意弦不想站在走廊聊私事,她低声道:“我脚疼。”
江枭肄倏地勾唇,嘴里牙关咬紧,语气也尖锐,“脚疼就让你的好兄长帮你揉揉。”
她有点恼,“你非要这样阴阳怪气的是吗?”
他默了几秒,往后退半步,门缓慢关合,“抱歉,我现在很困,需要休息。”
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顾意弦来气了,抓着门页往前带,“行,祝你有个好梦!”
她转身快步走向隔壁,迅速按开密码锁,门摔出沉闷的一声砰。
另一边顾檠靠在门后轻笑出声。
走廊空无一人。
江枭肄的手掌拦在门缝,压出一道红印。
他掩着睫站在门口许久,满脸阴郁暴躁地将门踹合。
第056章
雪山肌体与远处的湖面渐次黯然, 夕晖照映全露天的后院,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曲折小路错落有致,一颗梅花树, 两边木板围成高墙隔断。
一片魑砥中, 顾意弦泡在由鹅卵石垒边的汤池, 头发向后挽起,脸颊脖颈微微泛红。
雪花从上空斜飘落在她的发顶, 脸, 胳膊, 又快速消融留下雾绒的水汽。
女侍应拿半跪一旁,往浮在水面的竹篮托盘布施水果清酒吃食。
她放好温泉蛋, 压低声音:“请问需要开灯吗?”
顾意弦睡到现在, 心情仍然糟糕。
症结在于江枭肄这死男人, 她闭着眼, 兴致不高地点头。
“那半小时后, 我叫美容师进来可以吗?”
“嗯。”
屋檐挂的油布提灯一盏盏亮起,光线微弱而昏黄。
世界变得安静,侧耳细听,似乎能听到落雪积在树桠的声音。
O@摩擦, 顾意弦没在意,直到木屐踢踏声响起。
“不是说半小时后吗?”
没人回应, 她拧着眉侧目,陷入呆滞状态。
江枭肄站在汤池旁,纯黑浴衣长至小腿, 暗金龙纹褂领, 一条绸缎襦袢松松垮垮系在腰间。
他居高临下睥睨她,手里拎着镂刻精致的金属酒盅。
两人谁都没说话。
但他的眼神存在感太强, 在她裸露的肌肤一寸寸扫视,几乎要嵌进骨肉里。
顾意弦回神,迅速收起胳膊一并沉入汤池,水没至锁骨。
江枭肄目光随波纹微微地晃,抬起酒盅,威士忌与燥热让喉结滚动着。
日式泡汤,在私密性极高的情况下,全.裸入水。
幸好这汤池是乳.白色,顾意弦捂住胸口,并拢腿,红着脸羞恼地质问:“你怎么进来的?”
江枭肄蹲下,酒盅放在青石板,腕部轻搭膝盖,看起来有些痞气。
他懒懒地朝围墙抬了抬眼。
显而易见,翻进来的。
不是,你他妈好歹是江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翻人家墙头说得过去吗?
顾意弦无语,没给江枭肄好脸色,“滚出去。”
“解释。”他冷冷吐出两字。
有病。
“解释什么?你不说你懂吗?”她的腮颊鼓起,“我们是兄妹,能搂抱,能坐在大腿上那种!”
江枭肄脸色沉郁,咬牙切齿,“闭嘴!”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睡一觉全忘了?”
能让顾意弦生气的人不多,她这家世没人敢惹,大多数情况掀起不了风浪,她只当小丑,小部分情况挑起她的兴趣,以牙还牙。哄人不存在,就算过去讨好顾檠,生气了一样是他哄她。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江枭肄无疑撞在枪口,她不舒服,也要让他不舒服,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我就是之前大逆不道喜欢自己的兄长怎么了?我不止喜欢还爱得死去活来,天天想法设法怎么勾引他,费劲心思想嫁给他!”
江枭肄单手箍住她的后颈,一个一个字往外蹦,“万、小、弦。”
忍字,上为刃,下为心,心脏快托不住,抑制的情绪要到极限了。
顾意弦反手掰他的指,没掰开,心底压得火窜出来,她怒视道:“我叫顾意弦,万小弦是谁?”
“一个假名字真把江先生糊弄过去了,您是真蠢还是假蠢?”她讥诮一笑,“哦不对,江先生怎么会蠢,平时伪装成彬彬有礼绅士的模样,暗地神机妙算权谋玩得一流,不止如此还长了一张好嘴。是我蠢才会被骗,相信你的鬼话连篇!”
“我骗你什么了?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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