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没关系,多少是份心意。
她在贵妃椅上摇啊摇,喝两口茶,吃两口果子,别提有多舒坦了。可惜这美妙日子没过多久便被不速之客打破。
这天清晨,容妃刚用完早膳就接到了公主来访的消息。她还没来得及安排待客事宜,小姑娘已大摇大摆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挥来。
她手初初碰到女人脸颊,力气未往回收,沈稚秋便轻飘飘地倒下去,捂着肚子哀嚎一声,痛苦喊道:“来人!快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
眼看着身边的人都朝那边冲过去,福宁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的情绪。
她根本就没有用力呀,人怎么就摔倒了…还有,什么孩子?
福宁毕竟只是一个才满十六岁的少女,经历的事情还不算太多,完全没有应对这种突发状况的经验。她登时慌了神,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女子的低吟声一直在耳畔回响,公主脸色铁青,慌乱地抓住一个宫女的手,喝道:“还不快去找御医,在这儿磨蹭什么!”
宫女也吓得不轻,拔腿就往外面跑去。
御医很快赶来,此时容妃已经被抬到寝殿中。又过一会儿,太后收到消息,从寿康宫赶来。
那人把了把脉从屋里退出来,对太后说:“娘娘受了不小的惊吓,万幸胎儿暂时没有异样。”
她悄悄松掉一口气,和颜悦色道:“有劳郭太医了,你先回去吧。”
太医走后,陈太后表情陡变,抬手一巴掌扇过去,对着自己的女儿恶声骂道:“不知轻重的蠢丫头,还好你没干出不可挽回的事情,要是容妃的孩子掉了,哀家要你好看!”
福宁从来没被母后打过,突然受一耳光,委屈得直掉眼泪。但她害怕真的是自己的问题,也不敢作声,只能捂着脸在那儿啪嗒啪嗒哭泣。
晚上,容妃悠悠转醒。
太后守在床边,一眼瞧见她的状况,亲热地涌上去,拽着她的手好一阵嘘寒问暖。
沈稚秋没有与她兜圈子,她那双沉静的乌瞳像被风吹皱一般,生出细细涟漪。
“孩子我可以生下来。”
听罢,太后关切的话语戛然而止。半晌,她微微勾唇:“秋儿果然是个聪明人,说罢,什么条件。”
聪明人对话从不需要拐弯抹角,女子淡淡道:“我要报复赵霁。”
陈太后朗声大笑:“这也是哀家的愿望。”
她瞳孔烁了烁,意味深长地说:“娘娘既然诚心与我合作,何不给妾身一点甜头尝尝?”
“什么甜头?”
沈稚秋柔媚莞尔,字字铿锵――
“我要孟尝雪的项上人头。”
太后眯着眼睛打量眼前这个美貌动人的女子,突然觉得一阵阵的陌生。
良久,她哈哈大笑起来。
“好,就如秋儿所愿。”
几日后,渝州大将孟尝雪路遇劫匪,不幸遇难。
他的死讯传回京城时,正值六月最热一天。
容妃站在窗前听风声蝉鸣,娇媚的脸上显出一分阴冷的决绝。
第55章 用真情教化叛徒
容妃和公主这事儿闹得很大, 宫里很多人都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矛盾,虽不清楚具体是因为什么,但也大概了解情况。
而淮阴王在宫中安插了不少眼线, 从前太后试探的行为做得隐蔽,尚且能够逃过他的探子, 这次却避无可避, 没过多久便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赵霁那里。
听说事情发生的当日淮阴王就连夜进宫面圣。他和陛下关在问心殿中整整两个时辰, 两人不晓得到底讨论了什么, 总之情况相当激烈, 好像气得皇帝一口气砸烂了六个花瓶,把门外的宫女太监吓得不轻。
后来他俩应该也没谈妥,一个面色阴沉地离开了皇宫, 一个则坐在宝座上口吐芬芳直至天明。
沈稚秋心如明镜,非常清楚此事带来的后果。不过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因为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费心去做那么多事, 甚至刻意把事情闹大,为的就是引赵霁这条大鱼上钩。
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在意,她才能够握住筹码,尽情将其拿捏。
沈稚秋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肚子,不觉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淡笑。
外面声音渐止, 温度似乎忽然下降不少,吹来的凉风夹杂些许雨气, 她冷得慌,瘦弱纤薄的肩膀轻轻颤抖一下, 三两步退回屋中,随手把窗合上。
女子眼前一片黑暗, 万幸她已经逐渐习惯这种黑暗。用手去摸周遭的家具,她拒绝了宫人搀扶的请求,摸索着走到床边的角落,从柜子下面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颗药丸和水吞下,不久后便开始阵阵干呕,像极了孕妇害喜的样子。
对她这种水平的大夫来说,伪造出一个孕妇的脉相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陈太后城府极深,本来不应该轻易相信她的话。可事情妙就妙在太后自己也是女儿身,压根没料到世上竟然会有女人愿意拿自己的清誉和子嗣大作文章。
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有家破人亡的经历,有满门被灭的仇恨。
其实沈稚秋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不是圣人,自然对大庆有过怨恨。恨掌权者厚颜无耻将萨灵族宝玉占为己有,恨皇室心狠手辣屠戮无辜生灵,恨她痛失亲人而赵氏却其乐融融。
可是师父说过,要以大爱替代一家之爱,要宽恕他人,也要宽恕自己。报复固然可以了结上一段恩怨,却又不可避免地带来另外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人生何其短暂,为什么要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这样无意义的报复之中?
在他殷切教导下,沈稚秋逐渐放下了报复的想法,选择以德报怨,悬壶济世。
然而后来,药王谷也惨遭灭门。
从那天开始,她终于意识到从前的沈稚秋有多么天真愚蠢,所谓的‘以德报怨’又是多么可笑。此后,她的一切都可以奉献给复仇,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挡在这件事前面。
想到过往那些充满血与泪的场景,她一边无声啜泣悔恨,一边扶着木架呕吐。
门外宫女听到动静,急急忙忙冲进来将娘娘扶起。
太后面子功夫一向做得到位,在沈稚秋和公主起争执的第二天就给灵犀宫送来了个叫彤儿的宫女,说这丫头做事妥帖,可以更好地照顾娘娘。
容妃何尝不晓得她是眼线,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心如磐石,什么都不在意了,反正无论谁来都掀不起风浪。
亲生的丫鬟和后养的丫鬟果然有天壤之别。
看着主子那副难受至极的模样,茯苓已经招架不住跟着哭起来,而彤儿却非常沉稳,一点儿不显惊慌。
或者说,她淡定得有些过头。
彤儿看了容妃两眼,见她的确面色苍白、神情痛苦,不似做戏的样子,便当机立断道:“奴婢马上去请郭太医给娘娘开药,看有没有办法能够止住孕吐。”
答案自然是有的。
宫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女人和孩子多,太医们做这些事轻车熟路,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手上的办法千奇百怪,无比丰富,随便拿一两招出来就足以应付现在的状况。
彤儿很快从太医院折返,没来得及进门,手里提着两个黄纸包就径直走向厨房煎药。
茯苓在门外望了望,又踱步进门,满脸担忧地说:“奴婢觉得她不是好鸟,太不放心了…要不还是我去煎药吧?”
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过来,傻子才看不出是在监视娘娘。既然对方没怀好心,茯苓也生不出什么好感,对那彤儿是横看不顺眼,竖看还是不顺眼,老觉得她会做坏事。
沈稚秋听完噎了下,心想:你笨手笨脚的,换你煎药,我真怕你把本宫的药碗给砸了!
不过她当然不可能把心里想的话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得多伤小丫头的心呢?于是容妃娘娘只能顺着她的毛,委婉地说:“不必太过担心,本宫相信她做不了什么的。”
茯苓还是不放心,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您这是盲目自信!现在还未到用膳的时辰,厨房里没几个人,彤儿要是偷偷下点药,咱们谁都弄不明白。”
想得真周到。
容妃感动得眼泪哗哗,握住她的手,动情地说:“看着你这么关心本宫,我的心就像沐浴在春风和暖阳中,别提有多温暖了。”
宫女表情古怪,谨慎地往后退去半步。
她嘴唇动了动,有点儿为难:“娘娘,有话好好说。”
“……”沈稚秋察觉到宫女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嫌弃,摸了摸鼻尖,决定恢复正常状态。
她喝了口水,将口腔里苦涩的味道冲淡些许,随后开始认真地解释。
“如今太后比本宫更加在意这个孩子,她只会想方设法地保住他,让他出生,怎么会派人来害我?”女子微微一笑,又说,“再则,即便下了药也无所谓。”
“啊…”茯苓听不太懂,挠了挠头,“下药了还无所谓?”
沈稚秋闷笑了声,彻底打消告诉她真相的念头,伸手在花苞头宫女脑袋上轻轻一敲:“你的脑袋瓜里全是水,无论怎么想都是想不通的,不如省点力气吧。”
说罢,未等对方有什么别的反应,她又勾下身子作出干呕状。
茯苓一脸茫然,不晓得自家娘娘病情怎么又严重了。
她不懂不要紧,该懂的人明白就行。
彤儿端了碗洗净的葡萄进来,送到女子跟前,毕恭毕敬道:“娘娘还是难受得紧?不妨吃些葡萄,酸甜可口,也许能缓解下不适的感觉。”
沈稚秋好像还是十分难受的样子,她费力地抬起头,冲宫女感激一笑,双目空洞,无神的盯着一处,温柔地道了声“谢谢”。
彤儿愣了愣,完全没想到会从一位妃子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她心头一暖,不由想到:以前总听宫里的人说容妃娘娘平易近人、和善可亲,今日一见才知果真如此。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身份卑贱,在主子眼里天生就是活该伺候人的贱命。没有人会在乎她的付出,也没有人感激她的侍奉。可容妃在明知她是太后眼线的情况下仍以礼相待,给了她绝对的尊重,实在让她为之动容。
宫女眼神烁了烁,声音不觉更加轻软:“能为娘娘做事是奴婢的荣幸,您无须道谢的。”
沈稚秋故作严肃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此言差矣,你帮了我的忙,我当然该说谢谢。同样我对你好,你肯定也会对我好,不是吗?”
她说得坦然,好像这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彤儿像被什么刺激到似的,瞳孔骤然放大。
过了会儿,她小声回应:“没错,娘娘说得对。”
做人本该如此,礼尚往来,以德报德。
是夜,烛火渐熄,星光璀璨。
容妃入睡以后,彤儿结束一天的工作,和负责守夜的宫人打了个照面,出了正殿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她是寿康宫特地派来的宫女,地位非比寻常,当然不可能自降身份和其他婢女同住。她单独住在茯苓、当归隔壁,屋内装潢显然也要华丽很多。
女子进屋后,先是点起根蜡烛在桌旁坐了许久,等确定旁边屋子的宫女已经回到房间,她才一口吹灭蜡烛。
彤儿又在黑暗中静坐了会儿,然后起身,悄悄溜出屋子,钻进夜色之中。
她去的方向,正是寿康宫所在。
第56章 小白花识破计谋
如今分明已是夜间, 寿康宫内却金炉焚香,烟雾袅袅,亮如白昼。
殿中玉珠结帘, 陈太后斜靠在窗边,手里捧着杯茶, 抬眼睨她, 淡淡道:“出来的时候没被人瞧见吧?”
彤儿垂头说:“没有, 奴婢一直等到她们熄灯才离开。”
“嗯。”太后鼻子里溢出一声轻哼, 凤眼眯起, 问她,“你贴身侍奉数日,容妃有没有露出破绽?”
她仔细回想了下, 谨慎地回答:“目前看来没有什么不对劲。娘娘今个儿早起后干呕不止,闻到鱼腥味儿也十分不适, 小厨房里的御厨只能清蒸, 都不敢放太重的油盐,就怕主子受不了, 这些都比较符合有孕的特征。”
太后的重点落在别处。
“主子?”她缓缓笑起来,意有所指道,“哀家没看出来,你和沈稚秋关系倒是不错。”
宫女眼神微动, 瞳孔晃了晃,语气依旧沉稳:“奴婢觉得只有先骗过自己, 才能骗过他人。”
太后表情显得有些怪异,但她隐藏得很好, 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过了会儿哈哈大笑起来。
“好!很好!彤儿能有这样的想法, 哀家觉得非常欣慰。”说罢她又笑着开口,“毕竟宫里很多人对容妃都怀有善意,哀家还疑心你是另有所图呢。”
彤儿心头一紧,面上不显分毫,道:“奴婢自小跟在太后身边,很清楚自己是谁的人,也很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断然不会被容妃的小恩小惠所蒙蔽。”
她说得情真意切,太后不由流露出满意的微笑。
漪秀弓腰为她摇扇,中年美妇眉梢微微上挑,换了话题:“哀家听闻前些日子淮阴王进宫,在问心殿苦苦哀求皇帝,就是为了和容妃的事。彤儿聪颖,依你所见,容妃可否像她嘴里说的那样憎恨淮阴王?”
宫女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后会问到这样一个问题,露出疑惑的表情:“您何出此言?”
陈太后古怪一笑:“世上素来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淮阴王位高权重又这样钟情于她,你觉得作为一个女人,沈稚秋当真能够做到心如止水么?”
彤儿又小心翼翼地说:“淮阴王之前灭了容妃娘娘满门,奴婢以为她不太可能爱上自己的仇人。”
“小丫头,你还太年轻了点儿,哪里明白对于女人来说男人意味着什么!”太后叹气,道,“经历灭门之痛谁能不恨?她固然恨他、厌他、惧他,可如今时过境迁,赵霁为了她只身奔赴殷州,又放下身段恳求皇帝,容妃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哪里会没有丝毫感触。”
“更何况,她从前甚至愿意为他以命换命,足可见其深情。这么深厚的感情,说割舍就割舍?哀家不信。”
太后抿唇,假惺惺道:“也罢,既然他们二人郎情妾意,哀家何必做个不讨喜的坏人,不妨推他们一把。”
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已经胸有成竹,彤儿不敢多问,默默垂下了头。
第二天,早朝结束,赵霁眼下青痕浅淡,一看就是没怎么休息。他整体看上去虽然精神奕奕,但神情难免泄露几分疲惫。宣布退朝后,他刚想和手下官员一起离开,突然被身后尖锐的声音叫住。
张公公忙不迭迎上去,大声道:“王爷且慢!”
他闻声顿住脚步,回头望去,见张公公陪着笑脸站在那儿,恭恭敬敬地说:“皇上有事儿与您商量,请随老奴到问心殿去。”
男人眼睛微亮,似乎有一个深色漩涡在里面搅动,他没有迟疑,立刻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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