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一招一式,却不记得是谁教会了她的一招一式。
明明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连那些人的面容都看不清。
水流从指尖滑过,形成一条隐约浮动的丝线,似乎是在牵引着江初篱向前游动。
江初篱没有迟疑,顺着丝线牵引的方向缓慢行动,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江初篱的顺从,周围水流也在推动她前行,似乎是在对江初篱的识趣感到满意。
光线牵引着江初篱,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慢慢变得清晰。
光线消失,眼前赫然是一座废弃在水中多年的巍峨大殿,白玉殿阶琉璃瓦,门前还有耸立的几根柱子,江初篱走上前,用手拨开缠绕柱子的水植,显露出上面振翅欲飞的凤凰。
江初篱心头一动,抬头看去。
浮动的水流中,整座宫殿安宁平和,振翅欲飞的凤凰,停驻稍歇的凤凰,两相交首的凤凰……
龙凤呈祥,人们偏爱以龙凤入笔,绘大殿巍峨。
可这里,只有凤凰,没有龙。
若她猜得不错……
视线范围内,寂静千万年之久的宫殿缓缓打开它的大门。
这是凤凰一族的旧殿。
江初篱脚步稍微停顿,便毅然决然迈进了巍峨的旧殿。
当江初篱的脚步跨过门槛,身后的殿门也随之关闭。
她不知道,关闭殿门后的一刹那,殿檐下沉寂已久的风铃忽地发出声音,一声声,一声声,穿过流动的水流,清脆悦耳,好似在做最后的鸣音。
河岸上修整的青衍山弟子疑惑抬头。
“柳师兄……”
他侧身试图向柳屏求证,却见柳屏神色严肃,李兆诗与其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铃声,是从河底传出的。
李兆诗立即下令,命青衍山弟子全员戒备。
柳屏垂眸,视线落在不远处已经清醒的宋予籍身上,嘴唇微抿。
.
听到身后殿门关闭的声音,江初篱神色依旧,毫无惊愕。
她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忽地脚步一顿,手指迅速移到身侧的凤凰骨剑上,面容谨慎。
虚空中,有人发出一声轻笑。
江初篱从身侧抽剑,稍作侧身,迎面挡下锋利的剑光。
殿内烛火倏然明起,照亮眼前之人的面容。
那双漆黑的眼眸点缀着星点笑意,看向江初篱的时候,温柔多情,可被他注视的人却面容谨慎,神色毫无波澜,只消一瞬,两道身影便分离。
“阿篱。”那人轻笑出声,言语带着化不开的情愫,“……真是许久未见了。”
褚诃故将扶危剑背到身后,含笑看向江初篱。
江初篱却越过他,看向他身后那把貌不惊人的佩剑。
只需一眼,江初篱便知道。
那时,就是这个人,偷袭了她。
激回了她的理智。
第69章 七重塔
“虽然说好了, 但是面对阿篱,还是很难拔剑啊。”
褚诃故故作叹息,眉眼弯弯, 一双多情眼落在江初篱,接着侧过身,示意她:“上楼吧。”
江初篱一愣。
“要我向你拔剑,再一再二不再三,已经够了。”褚诃故垂眸, 唇角笑意温和, “她们可是选错人了。”
江初篱不明所以,稍稍犹豫便提剑向楼梯处走去, 只是在经过褚诃故时, 脚步稍作停顿。
“多谢。”
褚诃故没有反应。
直到江初篱的身影消失在这座大殿,他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修长白皙的手指挲磨着扶危剑柄的纹路,眼底浮出浅淡的笑意,他歪头轻声,犹如喃喃自语。
“你看, 她这样, 我又怎能放手。”
扶危剑微微颤动,给予主人回应。
褚诃故侧耳倾听, 片刻又是一笑,但这次的笑意,浅淡如浮云而过, 只是游离表面罢了。
“就算放手, 我也要她, 在高天振翅而飞。”
但这话不像是对扶危剑说的,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江初篱顺着楼梯而上, 她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发生了变化,回头看去,只有层层的楼梯,早已看不见那人的身影。
可她分明才上了十几阶楼梯。
不管心底思绪如何,江初篱最终还是正过身,一步一步,继续向前走。
“族长……”
少女族长拄着头,蹲在台阶上,眼神冷漠。
年长女人瞥了眼水镜,大致明白了她不高兴的点,她叹了口气,坐在了少女族长身侧,颇有些无奈。
“怎得不高兴了,你选她的朋友,也该料到会如此。”
少女族长不解:“我可是以凤凰骨许他……”
年长女人摇摇头,目光落在水镜上,眼神和蔼宁静,手指在水镜一划,画面瞬间转变。
此刻,江初篱已经到了第二层。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层并没有出现像方才那人一样的对手,只有一个小女孩坐在最中央,周围是重重藤蔓,女孩不停哭泣,好似陷入了极度的恐慌。
江初篱微怔,她缓步靠近小女孩,地下的藤蔓沉默着为她让出一道路,江初篱停在女孩身后,迟疑片刻,她缓缓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
小女孩察觉到有人靠近,慢慢平缓了抽泣的声音,转身抬头看向来者。
方才小女孩一直背对江初篱,看不清她的脸,如今她转过身,江初篱才发现,女孩的脸孔扭曲怪异,一重又一重的藤蔓从她的脸上钻出,只留下一双红肿的眼睛。
稍一张嘴,便有藤蔓想要从口中钻出。
女孩急忙捂住嘴,害怕地看着江初篱。
江初篱勾起唇角,眼眸温柔,手放在女孩的头顶,安抚地揉了揉。
女孩微微一怔,继而笑弯了眼。
好温暖。
“你知道怎么上楼吗?”
女孩眼睛眨了眨,扭头朝一个方向指去,江初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出现了一座楼梯。
但在她初到时,那里还什么都没有。
是要这孩子亲自指出来吗?
江初篱若有所思。
起身欲走,脚步却一顿。
女孩依旧紧紧捂住嘴,视线不停跟着江初篱转动,只是地面上的藤蔓开始悄无声息地抽动。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江初篱再次蹲下身,双眼与女孩平静的对视。
女孩显然被她弄得愣住了,她死死盯着江初篱,想从江初篱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可她看了许久,还是没有看出。
她不由得沮丧的同时,心底升起隐秘的欣喜。
是她太会撒谎,还是她真的想带她一起走呢?半晌女孩放下手,眸子微光闪烁,像是故意躲避江初篱的视线一般,低下了头。
江初篱不急不躁,她耐心等待着女孩。
裙角被小幅度地拉扯,女孩抬起头,眼睛弯起。
“我要。”
刹那间,从口中钻出不可计数的藤蔓,将江初篱层层包裹。
“居然把二层那个孩子带走了。”
少女族长神色微愕,扭头看向年长女人,却发现她似乎早有预料。
感受到她的视线,女人并未回头,而是略带怀念道:“若她出生在那个时代,一定能成大道……”
有人略带调侃:“是啊,说不定就不用全族献祭了。”
年长女人沉默了片刻,将手搭在少女族长肩头。
“行了,母亲,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要搂搂抱抱啊?”少女族长别扭道。
当年为抵御魔族,奉天道之命,凤凰一族以全族为祭,而献祭时,少女族长也不过才刚及笄。
她的母亲是当时的族长,按族规,她也会在不久之后,从母亲手中接过族长之位,接过整个凤凰一族。
残魂残念困在阵中,历经不知多少岁月,方才凝聚出一具能看的形体。
再历经不知多少岁月,才幻化出一座村子,供所有凤凰一族的残魂残念栖息。
生时她还是个少族长,死后反而接替母亲,成了族长。
“这是凤凰一族的使命,不能把一族的使命,都堆在一个孩子身上啊。”
年长女人喃喃道。
“还是有些优柔寡断了。”
片刻寂静后,有人看着水镜,给出了评价。
“我倒觉得,这样才是她。”
不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众人皆是一惊。
褚诃故靠着门扉,怀里抱着平平无奇的扶危剑,似笑非笑。
.
江初篱能感觉到,身上的藤蔓没有恶意。
“谢……谢……不……走……走……”
女孩被藤蔓堵住的嘴发出扭曲的声音,江初篱并没有被她怪异的声音吓到,反而轻轻抱住了她。
“和我走吧。”
女孩闭上眼,贪婪地汲取这份温暖。
真好啊。
不是“你走吧”,不是“我走了”,而是……和我走吧。
那个流着眼泪的母亲挥手说“你走吧”的记忆,那个包含歉意的朋友甩开手说“我走了”的记忆,那些在永无止境的实验中的痛苦记忆……
在魔族,被无数次割开身体,塞入原不属于她的东西,痛苦到最后成了麻木。
那时,她趴在血池迷迷糊糊地想着,要是有个人和她说“和我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虽然活着没有等到,不过还好,就算只有残念,她还是等到了。
“好……”
.
“剑尊阁下何不进去?”
纪策眉眼一弯,眼尾的痣似是蝴蝶欲飞,他故作懵懂地问道,见君观澜不理,也不恼,反而嫣然一笑。
“不会是进不去吧?听说这凤凰一族最厌灵魂污浊之辈,剑尊大人……”纪策以扇抵唇,脸上笑意不及眼底,“怎么和我们一样了。”
刹那间流光剑出鞘。
纪策早有防备,扇子“刷――”一声打开,抵住了流光剑带着杀意的一击。
君观澜一击不成,并未继续,流光回鞘,他依旧是那个冷淡疏离,高高在上的流光剑尊。
“你这人,的确很难让人喜欢。”纪策脸上笑意依旧,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软绵绵的刀子,“若是我,我也选褚诃故。”
这次,君观澜终于转身看向他。
纪策笑意晏晏,手中折扇“啪”地合上:“等了这么久,实在无聊,剑尊大人,不如……”
比纪策话快的,是流光剑的剑影。
纪策唇角一勾,笑意真切了不少。
十灵台上,刚从秘境试炼出来的弟子还沉浸在满满的收获中,却猛地发现周围气氛不对。
抬头看去,十灵门已到的几位长老面色皆是不对,长老们聚在一起,开启结界,旁人只能从他们的神色中判断发生了什么。
“师姐,这是怎么了?”
带队的师姐眉宇也有疑惑,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半晌,长老们将结界撤下,向众人扔下一道命令便匆匆离开。
丝毫不顾那道命令在人群引起了多大轰动。
“离大比只剩两日,怎么突然要取消啊?”
“这是发生什么了,连收拾的时间都不给,今日就得离台,太急了吧。”
“是妖族攻界,还是魔族重生,又或是十灵台要塌了,发生什么,总要告诉我们啊,怎么能这样不明不白就把人赶走。”
“怕不是他们十灵门想要独占十灵台,独占那些宝物。”
底下人心惶惶,有人趁机提出不满,引发了许多人的怨气。
修仙界已安定许久,修士也已称霸世间许久,久到他们早已忘了,这世间,盛衰终有变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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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诃故看着水镜中的人慢慢被藤蔓包裹,只是略微挑眉。
“你不着急吗?”少女族长忍不住出声。
“为什么要着急?”
褚诃故反问。
少女族长疑惑:“你不是喜欢她吗?”
“我信她。”
褚诃故一脸温和地注视着水镜中的身影,目光不曾有半分移离。
少女族长一脸茫然。
生前,面对天道给予的使命,她一直都在勤恳修炼,根本没有机会学习和感受喜欢一个人,死后一直被困在阵中,更是没有机会。
所以她根本不理解褚诃故,不理解他为什么说着喜欢,却又放任江初篱受伤。
“正因为喜欢,才要给她自由,而不是把她困在笼子里。”
少女族长这才发现,自己出神之时,竟然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
她将头埋进环抱的双臂,只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
她在凤凰旧殿设下七重塔,每重塔的用意都不同,她是想将江初篱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凤凰族人。
“事到如今,再悔都没用了,不如现在好好想想,外面那些人要如何处理。”
年长女人进来一眼便看见女儿情绪不对,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缓步走到少女族长身侧。
“外面怎么了?”少女族长稍作精神。
“借助旧殿开始七重塔,本就会引起法阵波动,如今有人在阵外斗法……”年长女人顿了顿,“七重塔恐怕不久之后便会重现于世。”
第70章 初见
江初篱睁开眼, 女孩半蹲在江初篱身侧,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江初篱,见江初篱睁开眼, 立马拉住她的衣袖,生怕眼前的人消失不见。
江初篱微微扶额,察觉到衣袖被拉住,她安抚性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女孩低下头,任由她抚摸, 整个人显得特别乖巧, 等江初篱起身,女孩向一侧指了指, 眼神认真。
江初篱眉头微皱, 顺着女孩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片明亮的光团,在昏暗的空间,不断吸引着人的视线。
江初篱低头看向腰间的女孩,她半蹲下身, 将视线与女孩平齐。
“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女孩安静地看着江初篱, 像是一点也听不懂江初篱话里的意思。
江初篱却从无言中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她很自然地拉住了女孩的手, 朝她一笑。
江初篱拉起女孩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光团,直到她们的身影被光团包裹, 然后消失在这座大殿。
刺眼的白光让江初篱下意识闭了闭眼, 接着头脑便升起一股眩晕感, 等眩晕感渐渐消退。
血腥味在刹那间直逼鼻尖,江初篱猛地睁开眼。
“上头那群真是疯了, 为了个莫须有的神兽,死这么多人,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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