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观澜走过它门前的长柱,在一处脚步微微顿下,却也只有一瞬。
“不如,我与剑尊打个赌。”纪策眉眼弯弯,“看看谁能先见到阿篱。”
话音刚落,便见男子身影消失在原地。
众人的心底同时产生微妙的好奇。
阿篱……似乎是个人的小名,可与流光剑尊相识的大能中,从未听说有人小名阿篱的。
“青衍山,君观澜,送诸君。”
君观澜面色毫无波澜,流光出鞘,剑意昂然,他极其平静地做完这场十灵会的历届仪式,任由那些弟子从他的身侧穿过。
殿门即将关闭,君观澜抬眸。
天色正好,一片晴空。
曲氏家主低头咳出声,好久才平复下来,远处的异动已经停止,他将身上的披风平静地拢紧。
“看来宋予籍已经得手了。”
“魔族。”
“放心,他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天道要制衡,要人族兴,若她死了,天道绝不会留他们苟活。”
曲氏守着这个秘密已经太久了,久到如今,到了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心里竟升不起一丝波澜。
他只是感慨。
感慨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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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初篱扶着额头,稍作调息。
突然解封的记忆,让大脑有些不适。
藤蔓变成了小小的手环,紧紧锁在她的手腕,察觉到江初篱的不适,她开出了几朵白色的小花,想要让江初篱开心些。
江初篱笑着摸了摸白色的小花,小花些许羞涩地合了起来。
稍微缓过来一些,江初篱开始环顾四周,第四层的殿内空空荡荡,江初篱眉头一皱,直觉不对。
江初篱谨慎踏出脚步,刹那间,殿内一切景象变幻,一条刻满壁画的长廊将她包裹。
江初篱情不自禁伸出手,触碰的一瞬,壁画的景象浮现。
她猛地一怔。
壁画上的人,她见过。
在她失忆的那座村子里,她们平平无奇,是再寻常不过的人们,可在壁画中,她们身披霓裳,笑意洒脱自在,在耸入云天的梧桐树下,饮着琼酿。
江初篱收回手。
或许是因早有猜测,江初篱并没有过多惊讶。
她继续向前走。
两侧的壁画自动浮现。
从一开始的欢声笑语,转为哭泣、嘶吼、不甘……最终落为一片寂静。
可长廊还未到终点。
江初篱平静地走了许久,两侧的壁画始终空白苍凉。
直到……她在壁画上看到了自己。
左侧的壁画上,幼小的鸟儿从蛋壳钻出,灵魂却在钻出的一瞬间一分为二。
右侧的壁画也逐渐浮出图案。
自出生便一直待在医院,少女默默看书,默默学习,默默学会了很多,可能一生都无法使用的知识。
她小心翼翼地活着,温柔地对待每个人,大家似乎都很喜欢她。
可是最后,她还是死了,死在了极其普通的一天,没有惊动任何人。
至此,右侧的壁画再次中断。
而左侧的壁画上,少女艰难长大,为了赚钱,她迎合大人物的招募,却不想是一场注定有来无回的死局,她和很多人一起被丢在妖兽的足下,吸引尽了妖兽的注意。
乱葬岗的尸堆中,灵魂交叠重合。
她和好友一起游历天下,逐渐拥有可以自保的能力,甚至最后,她也可以保护别人。
“人妖殊途,你不会回来了,对吗?”
江初篱终于想起,几十年前,离别之际,君观澜推开她的房门,他背对着光,整张脸埋在阴影里。
他低声说的,是这样的话。
“只要,我们都是人族就好了,阿篱,对不起。”
她察觉不对的一瞬间。
那把由她亲手制成的流光,冰冷地刺入她的身体。
君观澜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肩头,他抱着她,像是在抱着一生的珍宝,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可她却连一句询问都做不到。
江初篱脚步一顿,却并没有驻足太久。
江初篱继续向前,壁画显示的是后来她身死涅,忘却一切被陆珂带回妖界,直到许多年后,她孤身赴约,然后再次被君观澜一剑,取丹。
江初篱自嘲地笑出声,无奈摇头,她握紧腰间的凤凰骨剑,望着壁画里,君观澜那张冷漠决绝的面容。
喜欢和爱,从来不是用来伤害别人的借口。
“出去后,必须要有个决断了,君观澜。”
君观澜抬眸,冷漠地擦拭掉脸侧的血迹,流光剑“滴答滴答――”落下血珠。
身后的尸群在刹那间化为乌有,接着,又一批双目无神,肢体僵硬,却招招现杀机的修士出现。
他没有回头,抿了抿唇,顺手抽出流光剑,一瞬流光,一瞬杀机。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最终试炼才刚刚开始,已经有弟子后悔进来。
这样的试炼,明显不是他们这群平日自称天才的弟子能招架的!
“不愧是流光剑尊,还好流光剑尊在。”
在这样的环境,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冒出这样的念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流光剑尊会出现,可这种情况下,有这样一个能力强大的人在,无疑是让人安心的。
远处,流光剑尊一袭青衣,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即便血迹沾染衣衫,也不显一丝狼狈,手中流光剑一转,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众人回神,这才发现,那群古怪的修士已被君观澜杀尽。
而在君观澜身侧,一座楼梯凭空出现,他抬眸看了一眼,纵身上楼。
“上吗?”
所有人都有些犹豫,虽见君观澜上楼,可他们依旧害怕。
毕竟这第一层,他们都招架不了,若再往后……
可他们又退无可退,不是没有人试过,那殿门从里面推,根本推不动。
还没等他们决断,便感觉到周围空间变幻。
“师弟!你怎么出来了!”
师姐喜悦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人和他神色一样。
“我们……怎么出来了?”
第73章 别来无恙
少年姿态慵懒, 似乎是感到无聊,他不耐地打了个哈欠,一滴泪溢出眼角, 打湿睫羽,纪策随手抹去,看向来者。
“剑尊大人也太慢了吧,这样可见不到阿篱姐姐的。”
面对纪策的挑衅,君观澜抬眸, 眼底是一片冷意, 见君观澜不理,纪策并没有意外, 他转身看向不远处。
“这七重塔是有点意思。”
大殿上, 悬挂的图腾微微闪烁光亮,置于最前面的凤凰图腾骤然扭曲,图腾凤凰双眼微亮,向来者发出提问。
“君可知何为道?”
那声音像是在迷雾中一般,模糊低沉, 却又清晰地传递到他们的耳中。
“看来是凤凰一族的老祖宗啊。”纪策轻笑出声, 他扭头看向君观澜,“剑尊大人, 何为道?这位老祖宗可是问你呢。”
纪策笑意玩味,眼底带着若有若无的厌恶。
魔族与凤凰世代仇敌,甚至连凤凰一族的宝物都会排斥他, 它们根本不会允许有魔族登上塔顶。
这就是他与君观澜合作的条件。
他要登塔!
“我心为道。”
君观澜平静的声音拉回纪策的思绪, 他嗤笑了声, 感叹不愧是“正道”第一剑尊。
却听那图腾凤凰也猛地笑了出来,挟着男女老少的声音, 比妖邪还要妖邪。
纪策手中折扇倏然收紧。
“那便让吾来……看看你的心吧!”
君观澜依旧停驻原地,任凭那股带着浓重恶意的气息将他包裹,即便脸侧被划出一道血痕,他也纹丝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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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
少女族长身姿向后,略显疲惫,水镜中的身影,仅仅只是一眼,便能将她拉回那段痛苦的回忆。
她索性直接抬手一挥,将水镜的景象切换,却恰好浮出了眼熟的身影。
“如今魔族都进来了,七重塔定会想方设法拦下他,想到塔顶恐怕是难上加难,不知江初篱还能不能撑到塔顶。”
年长女人从外面走来,紧紧皱着眉头,整个人显得忧心忡忡,她叹了口气,坐到少女身侧。
“那群人中,有个孩子是魔族血脉,与那河里的东西沟通,将那群人也卷到试炼里了。”她顿了顿,“到底是阿篱的朋友,也是群好孩子……”
不该就那么死了。
“我知道了。”少女族长垂眸,接着看向褚诃故,“你若不想让她伤心……”
话音未落,褚诃故便径直起身,他垂眸轻轻抚摸着扶危剑,唇角笑意温和。
“我知道的。”
扶危剑,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地出过一次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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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的气息慢慢汇聚成一只带着尖锐指甲的手,它直直向君观澜的心脏抓去,带着雌雄莫辨的声音。
“让吾瞧瞧,你这心,是黑,是白?”
从始至终不作声的君观澜,在此刻却突然抬手握住了它,他眼眸如墨,漆黑浓郁,平静地看向这只要掏心的手,轻声开口。
“是红的。”
是血肉而生的,与旁人一模一样,会流血,会发疼。
是她曾亲口说的。
说罢,他又放开了那只手。
纪策围观着,闻言挑眉。
而那只手,它明显也被君观澜这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弄得一愣,但这并不妨碍它继续。
破开血肉,尖锐的指甲钩住心脏,带出猩红的烙印。
那只手离体便隐没,它顿了顿发出肆意的笑声,周围的一切也随之震动。
君观澜抬手擦去唇角溢出的血渍,神色平淡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的道,有点意思。”
许久,笑声才停止,那声音意味深长,蕴含着无尽的嘲讽。
“可她根本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感动,你的道,不需要你。”
纪策眯起眼睛,身子微正。
这种时候入魔可不行,君观澜若是入魔,便没有继续留着的道理,待会随便从那群人里挑一个也能登塔,就是不如君观澜好使。
不过,若是君观澜入魔,阿篱一定会更讨厌他,若是他顺带杀了他,或许还能讨阿篱欢心。
如此一想,纪策满意地一笑,再次放松下身体,静观其变。
“没关系。”
君观澜垂眸。
像他这种人,能遇到阿篱已经是天赐的好运,是他鬼迷心窍,害了她。
江初篱总说,是他们很好,不仅救了她,还助她修炼,帮她达成所愿。
但只有他们知道,是江初篱太好,她总是习惯性去包容,去宽容,去善待一切的人和事。
她过于温柔了。
倒更像是天边的明月,可望不可及,她普照所有人,即便自己承受一切。
君观澜承认,他自私又薄情,贪婪地想要把这明月摘下,留在自己身边,独自享受这份光亮。
可明月本就该高高悬挂在天际,没人能摘下,也不该有人摘下。
明月是属于自己的明月。
阿篱说过,错了要改。
他会把明月捧回原有的位置。
“见过我的心,看过我的道,我可以走了吗?”君观澜语气平常,丝毫不顾心口的伤。
那声音微顿,半晌才玩昧地笑道:“当然,只要你不怕。”
怕什么呢?
当然是猝不及防看到心里的“明月”呀,嘻嘻。
它困在这座塔千万年之久,凤凰一族于它是亲亦是仇。
她们想要江初篱登塔,继承所有残魂残念还有这座塔的力量,可当她继承这座塔的力量,也就意味着,它将不复存在。
它虽不能阻止,可填些堵,还是能做到的。
纪策将折扇轻拍手掌,眉宇笑意无端冰冷:“哎呀,尊者怎么单把他送走了,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目送着君观澜消失在原地的纪策,感觉快要气炸了。
他们的合作里,可没有君观澜先他一步这种事。
“哎呀,小魔尊,瞧瞧你怎么留这了,是因为不想上去吗?”
那声音也笑着学他。
手里的折扇不由自主被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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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点点的白花开在两侧,尽头是明亮的光门,江初篱毫不退缩,径直跨入光门。
一瞬间,剑光交汇。
君观澜抬眼,撞入一双清澈的眼眸,即便他曾无数次想念这双眼眸,此刻都化为一瞬流光。
流光易逝,思念也一样,君观澜曾幻想过无数次想见的场景,可唯独没有眼下这种。
他半是无奈地勾起唇角,如墨般浓郁的眸子泛起涟漪,带着丝丝的暖意。
“君观澜。”
江初篱的声音一如既往,好像他们不曾分别,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梦醒,他依旧还是那个少年君观澜,是她认定的挚友。
江初篱将剑指在他的喉间,眼眸平静如水。
“好久不见。”
流光剑立在身侧,君观澜不顾心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他细细观察着眼前之人,似乎是想要将她描摹刻画到心底。
上次见她,还是在百年前那场云州浩劫中,他匆匆一见,只觉得她较从前瘦了好多,他曾疑心她是不是在哪里吃了苦。
可如今看来,她眉眼依旧,是不曾改变的孤韧和温柔。
也是,她此生吃过最大的苦,莫过于认识了他。
一挽流光,寒光凛凛。
所以,阿篱,千万不要心软。
“别来无恙,阿篱。”
话音刚落,君观澜便足下一跃,凌空抽出流光剑,剑影翻动,向江初篱直直指去。
江初篱眼眸平静,反手抬起凤凰骨剑,迎面挡下君观澜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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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莫不是疯了吧!”
少女族长猛地起身,死死盯着水镜里的画面,神色有些焦虑不安,“这样的灵力波动,一定会唤醒六层那个怪物的!”
“六层那东西,可以无视塔层压制,若是那家伙醒来,阿篱・・・・・・”年长女人沉默片刻后,起身朝少女道,“我带剩下的族人去六层。”
少女族长气愤的脸色一僵,她回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半晌,她闭上眼,任由女人拥抱自己。
泪水打湿了眼眶,她听见母亲满怀歉意道:“抱歉,我可能要先一步解脱了,剩你了,我们的使命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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