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顾忌到今日乃是平国公府老夫人的寿筵,几位年纪略长些的妇人早就带着各自的女儿告辞了,免得此事污了姑娘们的双眼。
众人正议论纷纷,有眼尖的瞧见云初进了水月轩,忙压低了嗓门提道醒:“她回来了,快别说了别说了。”
听她此言一出,裴珂萱抬眸望去。
看着云初那副淡然悠闲的样子,她顿觉气不打一处来,跳起身来指着云初怒喊道:“你还知道回来?!你自己不顾颜面做下那等丑事便也罢了,为何还要拖累我的名声?”
二哥哥真真是瞎了眼了,竟还护着这等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女人,为了这女人不惜破坏他们的兄妹之情。
待她回了侯府,她定要将今日之事告知祖母和父亲,让二哥哥就此休了她,免得留下祸根,害她日后嫁不了好人家。
云初脚步一顿,杜盈盈已起身来到裴珂萱的身旁劝阻道:“萱儿,手绢一事还有待查明,你万不能因为一块手绢就认定那是云初姐姐的东西。”
裴珂萱急得跺了跺脚:“怎会不是她的东西?!我就是在她的椅子底下发现的手绢,不是她的,难道还是旁人的?”
杜盈盈伸手扯了扯裴珂萱的衣袖,“有话咱且回了侯府再说,没得让人听了笑话!”
“盈儿姐姐,你莫要因为心善就替她说话。她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凭什么要我平白替她受过?”
耳中听得“手绢”二字,云初浑身一震,心中警铃大作。
手绢……
她曾梦见,前世有人在太夫人的厢房里找到一块手绢,并据此认定太夫人是去福佑寺跟她的情郎偷偷幽会。
莫非今日的情形跟前世一样,背后那人对她使了同样的腌臜手段?
云初面无惧色地看着杜盈盈的眼睛,却对着裴珂萱掷地有声道:“虽不知你说的手绢是什么手绢,可我也想问一句,可有什么依据断定那块手绢是我的?”
“手绢是在你的椅子底下寻得的,怎么就不是你的东西了?”
云初顺势将目光投向了那处,俯身拾起被人丢在地上的手绢。
裴珂萱急道:“你做什么?你这是要销毁证据?”
云初笑了笑,带着三分嘲弄:“这么多人看着,你怕什么?难道我还能当着众人的面将手绢撕碎了不成?”
她如此一说,裴珂萱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云初将手绢握在掌心里,打量了手绢一眼,意味深长道:“我瞧这块帕子的面料倒不像是京城里的那些铺子卖出来的东西。”
此言一出,有人跟着好奇心顿起,赞同道:“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看着的确不像是咱京城里的东西。”
那人沉吟了几息,忽而道,“就面料来看,应该是江南那一带才有的织品。”
云初的视线缓缓从她脸上掠过,弯了弯唇道:“大少奶奶好眼力!”
眼前这位贵妇她略微有些印象,正是平国公府的大少奶奶。
眼下的情形忽然出现了转机,宾客们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杜盈盈身形一僵,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脸上莫名爬上一丝慌乱:“云初姐姐,你离席了好半晌不曾回来,大家又都忙着看戏,许是旁人落下的手绢也未可知。”
把事情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如此一来,纵使没人站出来承认那是她的手绢,自然也不会令人起疑了,更不会再纠缠于那面料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裴珂萱却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你出去了许久都不见踪影,谁知你是去见谁,又做什么去了。”
她鄙夷地嗤了声,道,“兴许是去跟你那奸夫见了面也说不定呢。”
平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听不过,忙喝止道:“口说无凭,姑娘岂能这般胡说!”
云初刚要开口说话,杜盈盈已抢先催促道:“云初姐姐,你就告诉她们,适才你离席是去见了何人,如此我们也好将那人找来问话,自然就能还你一个清白了。”
此番话听着像是真心为云初着想,但有着前世的种种,云初断不会信她半分。
那丫鬟来找她的时候说是侯夫人有事要她赶紧过去,那时她稍有疑心,却也起身随那丫鬟离了席面。
那丫鬟在前头带路,一路领着她走了良久,她虽前世来过平国公府,却也并不熟悉平国公府的格局,但饶是如此,她也瞧出来对方带她去的地方甚是偏僻。
杜盈盈还在说话,让云初倏然回过神来:“云初姐姐,你若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告诉她们呀,若是那人已离开了平国公府便麻烦了。”
云初抬起眸子,眼底一片决然:“有个丫鬟来找我,说母亲找我,我便随那丫头离了席。”
有人在一旁问道:“可还记得是府里的哪个丫鬟?”
“是不认得的丫鬟。”
前世,平国公府太夫人的寿筵并未发生什么异常,以至于她疏忽了,疏忽杜盈盈能把手伸得那样长,为了陷害她甚至暗中买通了平国公府里的丫鬟,那丫鬟长得普通,她又不曾刻意去留意过她的模样,叫她如何描述得出来。
杜盈盈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找不到那丫鬟与她对质,她倒想看看,云初还如何替自己洗刷污名。
内心窃喜了不过几息,便听到云初朗声道:“我虽不记得那丫鬟的容貌,却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子香气,想来应是涂了什么香膏。”
杜盈盈心下一沉,攥紧衣袖的指尖泛了点白。
裴珂萱哂笑一声:“二嫂脑子倒是动得快,涂了香膏的人可多了,莫说是府里的丫鬟了,便是我们在场的各位,又哪个身上没带着点香味?”
云初微微颔首道:“五姑娘这话说得在理,只是五姑娘也未免太心急了些,我还没把话说完,五姑娘便急急抢我话头。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少不得会以为五姑娘巴不得早早给我定了罪才甘心。五姑娘且耐心听着,待我说完了再出言也不迟。”
裴珂萱被这么一说,纵使心里不服气,也无从反驳。
云初的视线从众人身上缓缓掠过:“我记得那丫鬟身上有一股子很浓的梨花香气,不知哪位可知道那是哪个院子里当差的丫鬟?”
在席上伺候的丫鬟们俱是一愣,其中一个丫鬟禁不住惊呼道:“若少夫人没有记错的话,那丫鬟应当就是咱府里的香芸了。”
云初淡淡一笑,扭头看向平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不知可否劳烦大少奶奶将香芸请来问几句话。”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不过片刻,大少奶奶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便带着香芸过来了。
大少奶奶看了一眼香芸:“香芸,我且问你,你可有来找过北定侯府的少夫人?”
香芸垂手立在她面前,声若蚊蝇:“奴婢的确来找过少夫人。”
那会儿定是有不少人都亲眼瞧见她带着北定侯府的少夫人离了席,是以否认了也没用。
“很好,那我再问你,你可有跟少夫人说过,北定侯府的侯夫人有事找她,要她过去一趟?”
香芸摇了摇头道:“回大少奶奶的话,侯夫人并不曾找过少夫人。是北定侯世子爷说要找少夫人,奴婢只是把少夫人带到了世子爷所说的地方,少夫人是不是见到了世子爷,奴婢并未亲眼瞧见,说不得准。”
裴珂萱性急地插嘴道:“我二哥哥今日压根不曾来过平国公府,又何来跟二嫂见面一说,可见你说的不是实话!你说,是不是我二嫂给了你银子让你撒谎骗我们?”
香芸低着头回道:“奴婢并不曾收过少夫人的银子,奴婢不敢欺瞒姑娘,奴婢只知是北定侯世子爷要见少夫人,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云初顿觉啼笑皆非。
盈儿姑娘倒是好眼光,竟能在平国公府找到一个如此嘴硬的丫鬟。
不仅嘴硬,还很狡猾,句句都说得滴水不漏,让人疑心不到她身上。
云初两眼紧盯着香芸:“你这话透着不实之处,你总该还记得,我并没有随你走多远。”
香芸仍眉眼低垂地望着地面:“少奶奶,奴婢遵从北定侯世子爷的意思,把少夫人带到了涵香阁,奴婢亲眼瞧见少夫人进了屋内,之后奴婢便离开了,后头的事奴婢分毫不知!”
素日跟平国公府的女眷走得极近的几位贵妇,打量云初的眼中瞬间多了一丝狐疑。
涵香阁早已没人住了,平日里莫说是府里的主子们了,便是当差的下人们,也几乎从不去那一处。
特意去如此僻静之地跟人见面,不是为了幽会,还能是为了何事……
眼前的丫鬟瞧着眼生得很,却句句欲要毁尽她的名誉。
云初自认记性不错,若她当真与这丫鬟曾有过什么过节,她断不会对这丫鬟没半点印象。
她沉下脸,眼中泛着极寒的冷意:“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血口喷人,满口谎言!”
香芸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道:“奴婢没有说谎,奴婢句句属实。”
“没有撒谎?!”云初怒极反笑,“我没做下那等无耻之事,你却当着众人的面说得有鼻子有眼,仿若亲眼瞧见了一般。我倒不知我是哪里得罪过你,竟要惹得你这般诬陷我?”
香芸仰起头,声音里裹挟着万般委屈:“奴婢冤枉,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奴婢根本就不认识少夫人,又何来诬陷之说?”
她哽咽了一下,“奴婢身份低贱,自然是说不过少夫人。奴婢只是说出亲眼所见,少夫人若因今日之事记恨上奴婢,奴婢也无计可施,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她左一句“奴婢”、又一句“奴婢”,一壁说,一壁还小声抽泣着,让人瞧着好不可怜。
云初拧眉看着香芸。
她倒是小瞧这个丫鬟了。
这丫鬟敢如此有恃无恐,只能是因为她所依仗的那个人已替她谋算好了后路。
她本想太太平平地离开侯府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只可惜不遂人愿,有人偏生就要主动惹她。
既然如此,那她也绝不能干等着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第三十九章
云初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女眷们:“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 照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该扫了她的兴致,我本不欲多事,只是今日之事关乎到我的名声, 我断不能让此事就这么随便糊弄过去。”
她偏头睨了眼香芸, 道, “何况香芸姑娘如今这么一闹,纵使我不想惊动老夫人只怕也是不能够了, 诸位若是想一探究竟, 不妨随我一同过去瞧瞧。”
众人早被勾起了好奇心,哪还有心思继续坐着看戏。
涵香阁倒果真是个僻静的去处,不是极熟悉平国公府每一处院子的人, 若没人在一旁带路, 恐怕也寻不到此处来。
屋内寂静无声, 针落可闻, 怎么瞧都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有位妇人见众人皆围在门前踌躇着是否该进屋,她按捺不住心里的急躁, 便抢先一步将门推开。
屋门发出一声难听的吱呀声, 人群中有人已拿出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却不忘悄悄窥视屋内,还有几个胆小些的已抬手扯住了同伴的衣袖。
屋里空无一人, 哪有什么所谓的奸夫?
云初淡声问道:“诸位可有瞧见什么人吗?”
有人默默摇头,有人打量着香芸, 眼中已多了几分嫌恶或狐疑, 也有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起来。
裴珂萱眉心一跳, 大喊道:“你瞧见此处没人, 自然敢这么说了。焉知你是不是已背着我们暗中知会了你那情郎。”
云初眼尾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直勾勾地看着裴珂萱:“如此愚蠢的话, 五姑娘你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这屋里没人,你却偏要莫须有地说我偷偷送了口信给那个不存在的人。你既是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你可有何依据?”
裴珂萱一时语塞,脸憋得通红,只恨得牙痒痒,偏生又反驳不了半句。
须臾,才虚张声势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冤枉你,那你呢,你又有什么证据在此嚷嚷你是清白的?”
云初眉梢一挑:“五姑娘还真问对人了,我可不是五姑娘,我敢这么说,自然有我的依据。”
她侧目看向众人,“可有人记得方才我们走过来的时候用了多久?”
众人面面相觑,静默了片刻,才有人出言道:“差不多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另一人也跟着确认说:“不错,我也记得是一刻钟,可能还不止一刻钟。”
余下的人皆微微颔首。
按路程来算,足足得花上一刻钟的时间方能从席间到此处。
云初嘴角一弯:“确实,从水月轩走到这里要用一刻钟的时间。”
她转而看向裴珂萱,“香芸找我的时候,台上正唱到缘娘灯下穿针那一段。”她收回视线,视线若有似无地从杜盈盈的脸上扫过,清浅地弯了弯唇,“说来也是有趣,那会儿好巧不巧地有只猫奴受了惊,从戏台上窜过。”
人群中顿时有人附和道:“对啊,是有只猫奴窜过。当时我还在想呢,那是何处跑来的猫奴,怎跑到戏台上来了?”
云初朝她莞尔一笑:“既是有人记得,那便好办了。”
她一脸平静,继续道:“然后便是我回来的时候,戏台上刚好唱到俞郎高中了状元。”
裴珂萱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你倒是算盘打得好,谁记得你是何时回来的,难道你说什么,我们便得信你吗?当真是好笑!”
“五姑娘此言差矣,我还真能证明自己是何时回来的。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五姑娘你呢,若不是你比旁人眼尖,远远就瞧见我回来了,还冲着我直嚷嚷,我倒未必有心思留意到戏台上还在唱着戏,底下却没人在听戏。”
裴珂萱气得手都在发抖,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她哪会听不出来云初此话是在讥讽她。
有位女眷点了点头道:“少夫人说的这些我都记得。拿台上唱的戏来计算时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照如此算来,从少夫人离席到回来,戏台上约莫要唱三刻多钟的光景。”
裴珂萱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兀自嘴硬道:“那又如何?三刻多钟,扣掉来回跑一趟所费的时间,还余下一刻多钟的空闲时间,也足够她跟她那情郎幽会了。”
人群中传来了低低的惊呼声。
杜盈盈表情变了变,低眉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众人窃窃私语间,有位夫人缓步走了过来,徐徐道:“是何人在议论北定侯府少夫人的是非?”
云初循声望去,那夫人看上去四十来岁,气度娴静,高贵典雅,真叫人自惭形秽。
夫人对上云初看过来的眼神,朝云初温婉一笑,偏头看向众人:“方才少夫人是跟我在一处,少夫人是好心帮了我一把,如今却倒叫众人疑心了她去,说起来反而是我的不是了。”
诸位女眷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
怎地竟惊动了晋王妃戚氏,将她给引来了呢?
众人惶恐地朝戚氏福了一礼,屏息站着,再也不敢如先前那般放肆了,便是连一向嚣张的裴珂萱,也因忌惮着对方的身份收敛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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