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花切了她一声,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大房的人是越来越膈应人了。
张长贵受伤的事半天功夫不到就在村里传开了,说他腿瘸了,被人背回来的,马占国问讯过来瞧了瞧。
见人没啥事才放心,承诺给张长贵算工伤,大队会按正常出工给他记工分,至于医药费,公社不给回头队里出。
反正也没几个钱,这么点事他还是做得了主的,他叫张长贵安心养着,然后就去做动员了,村里有几家不想报名出工的,劝说不成也不强求,不想去或者实在有困难去不了的就拿粮食抵工。
他正愁队里粮食不够吃呢!
第二天一早,张明花在很多人艳羡的目光中背着行李来到村口。
第19章
马家沟这次又要去近百人,拖拉机是不用想了,有也坐不下。
生产队倒是有马车、牛车,可还得拉运粮食跟行李呢,哪有地方给人坐。马占国还有自行车骑,其他百号人只能走着去。
张明花在村口并没有等多久,郑三斗就开着拖拉机过来了,这会儿还不到六点,他提前来了几分钟。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下车接过明花手上的行李卷放到车斗里,回头时,明花已经自己爬上了车斗,见状,他不禁勾了勾唇,小丫头动作还挺利落的。
车斗里坐着不少,都在好奇地看着张明花,这姑娘谁家的?长得可真水灵。
别看明花头脸被围巾半包着,真实容貌还是能看出几分来的。
郑连友一脸和善的笑了笑,递过来个小板凳,“明花你坐这个,省得一会儿时间长了腿麻。”这板凳可是他特意替自己大侄子看着的,不然早被别人占了。
“谢谢大叔。”明花顶着众人的目光挨着郑连友坐下。
郑三斗递过来件军大衣,“天冷,把这个穿上。”
“不用了,你留着开车穿吧。”张明花穿着厚棉袄,现在并不冷。
再说拖拉机是敞篷的,没驾驶室楼,这天气开拖拉机指不定多冷呢,她怎么好意思要他的大衣。
郑三斗却一脸坚持的看着她,“我用不着。”张明花还是不要,两人僵持着。
车上的人齐刷刷的全看着他们。
郑连友呵呵笑道:“明花,你披着,他小子比你抗冻。”臭小子,他就说有大衣怎么不穿上,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张明花实在不好意思再推拒,拉拉扯扯的也耽误大家时间,只能将大衣披在身上。
郑三斗这才发动拖拉机,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总算移开了。
张明花悄悄舒了口气,想伸伸腿,可车斗里十好几个人,根本没地方。
中间位置还铺着草垫子,上面放着两个带窟窿的旧麻袋,没看错的话,里面是两只宰杀好的羊。
南湾大队富裕,社员出工还有羊肉吃,相比马家沟就逊色很多。听她爸说,这几天是一点荤腥没有,天天杂粮窝头,二合面馒头只吃过一顿。
没办法,谁叫马家沟穷,生产队没那么多细粮给社员可劲造,不过好赖能管饱,不至于让大家饿着肚子干活。
拖拉机开起来噪音大,说话的声音低了听不清楚,有些人都是用喊的。
不过路不好,颠簸得有些厉害,开始吼着说话的几个同志,渐渐都闭嘴不吱声了。
张明花靠着车斗边缘,背后是她的行李卷,坐得比较稳,不会太颠,就是拖拉机没有顶棚,冷风呼呼地吹,时间长了刮得脸颊生疼,好在有大衣披着身上倒不冷。
新修建的水库在县城西北方向,有三十多里路,听着不算远,但多半是山路,不好走,拖拉机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因为水库位置靠近柴家沟大队,便以此地命名叫柴家沟水库,占地面积八百余亩,目前是松榆县第二大水库。
眼下天气寒冷,土地表层结了冻,工人取土挖土工作比较吃力。
但工地上却是热火朝天,张明花坐在拖拉机上,远远便能瞧得见写着各公社大队名字的红旗,迎着寒风飘扬,一眼望不到边。
好久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劳动场面了,有些人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干劲特别足。
拖拉机沿着沟渠前的土道一路开过,张明花还没来得及找到马家沟大队的旗帜在哪儿就到驻扎地了。
等车停稳,众人下车,搬行李扛东西,都立马忙乎开了,张明花的行李被郑三斗拿在手上,几个大队的驻扎地离得都不远。
他说送她过去。
说是驻扎地,不过是一排提前搭建好的草篷子,走了几分钟张明花便看见她们村的人了,几个留守做饭的女同志。
“郑三斗你去忙吧,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说着要把大衣还给他。
郑三斗没接,“你留着用吧,草棚子夜里很冷,别感冒了。”至于他,目前这种程度的天气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大衣他用不上。
“有事去那边叫人找我。”他是负责开拖拉机运输土石的,相对自由,活也不累。
张明花点点头,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罐她昨晚做的辣椒酱,“这是我做的,不是特别辣,给你留着下饭。”昨天听她爸说工地伙食不好,她特意做了几罐辣椒酱带上。
郑三斗笑着接过来,一直看着她人进去了才回去。
张明花来得早,马家沟驻地除了几个正忙着做饭的妇女没什么人,都干活去了。
而后面走着来的那些人估计还得一会儿能到呢。
驻地负责做饭的是马占国的大儿媳妇何凤莲,她三十多岁,很利落一个人。
问了两句明花怎么一个人先来了,听说做南湾大队的拖拉机来的,就笑了笑,带着她来到一处草棚里。
“明花,这是咱们大队女同志住的地方,你挨着我睡吧。”
张明花点点头,然后随意扫了一眼,草棚子不大,也就十几个平方,没有窗户,视线十分昏暗,进门两侧是铺着稻草的大通铺,最里面对着门有一张旧桌子,上面放着些盆碗茶缸之类的,就再无其他摆设。
将行李放在南侧通铺靠里的位置,旁边叠得整齐的被褥,是何凤莲嫂子的。
隔着两个位置几乎靠近门口了,还放着个破旧的行李卷,这边再没人了,都在对面的通铺上,加上她的正好八个行李卷,人倒不多。
放好行李没做多停留,张明花便跟何凤莲嫂子出去帮忙了,至于之后怎么安排还得等人到齐了再说。
结果这一等就是半上午。
马占国骑自行车先到,随后是几辆拉粮食跟行李的牛车马车,腿着来的那些人落在最后面,一个个没精打采的。
先安排住处,新棚子昨天就搭好了,马占国稍给分配一下就行,再选出几个女队长带头直接去工地,是一刻不耽误。
张明花也正准备跟上。
马占国犹豫了会儿,还是叫住了她,“明花,要不你留下来做饭?”
张明花一听还有这好事儿?赶紧点了点头,“行,我听大叔安排。”留下做饭肯定比去工地干活轻松。
随后马占国又点了两个人一块留下,张明花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
张,孙,马,留下的三个村里的三大姓全有了,大队长这做事儿做得够圆滑,别人想说他偏颇也说不出口。
其实马占国原本没想让张明花留下,这不张长贵腿受伤了得安抚,再一个,他看出点苗头来,郑连友那老小子的侄子可相中明花了,有要处对象的意思。
这不今天早上连拖拉机都坐上了。
第20章
马占国多少有些顾虑,更何况刚才郑连友那老小子可说了,今天中午请他喝羊汤。
羊汤他可有些日子没喝过了,都快忘记什么味儿了。
所以秉承交好不交恶的心思,他很乐意卖这个人情,再说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张明花跟另外两个留下做饭的女同志归何凤莲安排,其他人看着羡慕也没办法,只能去工地干活。
做饭的地方不远,在工棚子最里面挨着两颗柳树,是驻地唯一的一处房子,不过只有两间,一间用来做仓库,放着粮食工具之类的,平时上着锁,另一间就是给大伙做饭的灶房。
灶房有二十多个平方,在靠窗的位置并排砌了三口大灶,每个灶上都搭着十二印的大铁锅,此时锅里正蒸着窝窝头,呼呼地冒着热气。
锅灶的对面则是切菜揉面的案几,还有摆放厨具盆碗的木架子,木架子旁边是几口大缸和坛子,这灶房看着不大,东西倒是不少。
负责掌灶的是牛婶子,大概四十来岁,胖墩墩的,是村里做大席的,另外有两个打杂的妇女,岁数都不大,加上张明花她们后来的三个,现在是七个人,不算少,但几百号人的一天三顿饭也并不好做。
就比如说今天中午,主食是杂粮窝窝头,菜是白菜汤,外加咸菜条。
窝窝头现在已经蒸上了,半人高的一摞大蒸屉,一次能蒸好几百个窝窝头,就这样也得两个灶眼同时蒸才能够用。主要是社员体力消耗大,饭量也大,加上又没荤腥,没三五个拳头大的窝窝头根本填不饱肚子。
专门看着烧火的就需要一个人,还给忙乎够呛。
张明花看那个小媳妇脸颊烤得通红,这活却是厨房里最轻松的。
何凤莲叫她切咸菜,一大盆腌得发黑的芥菜疙瘩,看着都眼晕。
另两个小媳妇则去洗白菜,一筐一筐的,老半天腰都直不起来。
真是干啥都不清松。
厨房里有火烤着身上倒是不冷,就是咸菜疙瘩刚捞出来冰凉,甚至有的上面还挂着冰碴子,没一会儿功夫张明花手就给冰木了。
她放下菜刀搓了搓手。
何凤莲从锅里舀来半瓢温水倒进盆里,放到她案边,张明花将冰木的手插到盆里,手很快就缓过来了。
瞧见她切得跟火柴棍似的咸菜丝,何凤莲不由得笑了。
“明花,这咸菜不用切太细。”切这么细得啥时候能切完?
张明花脸一讪,“我知道了嫂子。”在家习惯了这么切咸菜,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做大锅饭呢,把咸菜切这么细不是纯属浪费工吗?
“明花干活实在,不会藏奸。”
牛婶子说完,继续扒拉锅里的菜,而其他人都笑了。
村里谁不知道明花打小就憨直没啥心眼,干活又实在,这不是毛病,她们也乐意跟这样的人一起干活。
何凤莲和善,不是刁钻的性格,有什么说什么,她刚才也是好意提醒,牛婶子更是爱说爱笑的,灶房里一时和乐融融的。
中午十一点半准时开饭。
社员们都回来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脚步沉重。
工地离驻地这边不远,回来吃也是当休息了,有爱干净的,回来先想着找水洗洗再吃饭,更多的人是不管不顾摸过窝窝头就啃,狼吞虎咽的。
讲究的打完饭菜拿回棚子里去吃,外面戗风冷气的,容易灌进肚子里风,吃完肚子疼。还有一家子凑在一起的,或是两口子好几天不见,躲到一边去说悄悄话,原本安静的驻地一时间闹闹吵吵的。
张明花她们七个人做饭的,也要负责打菜,分窝窝头。
男同志五个,女同志三个,白菜汤一人两大勺,咸菜随便吃,餐具都是自备,吃完了自己洗,附近用水特别方便,不然洗碗也是个大工程。
打完饭见明花没什么事了,张明辉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二花,带辣椒酱了吗?”
“带了,还有妈用荤油炒的萝卜干咸菜,嫂子还给你拿了条褥子跟几双鞋垫,我去拿给你。”张明花跑回棚子把东西拿过来给他。
张明辉送去他住的地方放好,才找了个背风地方蹲下吃饭。
“二花,咱爸脚没事吧?”
“没事,大夫说没伤到骨头,养几天就好了,哥,你也得注意安全,别只顾着干活。”张明花找何凤莲嫂子要了一缸子热水端过来。
何凤莲嫂子从家带来的暖水瓶,每天都会灌满热水,大家蹭着用,不然想喝口热水都费劲。
“放心吧,你哥惜命着呢,对了二花,你嫂子咋样?”他媳妇怀孕了,他不在家一直惦记着。
“挺好的,暂时没啥反应,哥,前天大姑来了…”张明花低声说着话,还叫她大哥多喝热水。
水里她放了一小捏红糖,早上她妈给的,让她跟大哥隔三差五喝点。工地上伙食不好,没有一点油腥,再不吃点糖,身体哪受得了,没看他哥这几天瘦得都快脱相了。
兄妹俩正一个说着一个吃着,郑三斗端着两个大饭盒找过来了。
张明辉使劲嗅了嗅鼻子,眼睛蓦地一亮,“羊汤?!”他上午在工地上就听说了,南湾大队今天中午喝羊汤,这把他给羡慕的。
“鼻子够灵的。”郑三斗打开饭盒,里面满满一大饭盒奶白色的羊汤,看着就好喝。
浓郁的香味迅速的向四周扑散开来。
周围一时间静悄悄的,都被羊汤的香味吸引住了,尤其是在这冷风嗖嗖吹严寒的天气里,这样浓郁的香味格外馋人,很多人都忍不住吞咽起口水,伸着脖子往他们这边张望。
郑三斗他们认识,南湾大队开拖拉机的,跟张明辉是发小,这几天没事就过来溜达。
没想到今天连羊汤都舍得拿过来一块喝,张家兄妹真是好口福。
张明辉丝毫不客气,接过来饭盒就往自己碗里倒了半碗,然后就立马低头滋溜喝了一口,又烫又香,还有丝微辣,他直呼,“过瘾!”
张明花可没他这么厚脸皮,不好意思喝,这羊汤可是郑三斗的午饭,份量有数的。
“三斗哥你喝吧,我已经吃过饭了。”负责做饭就是这点好,总是比其他人先吃饭。
“二花,这可是我特意给你留的。”郑三斗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不悦,小丫头怎么变得这么矜持了?
“那我少喝一点吧。”张明花被他看得发毛,只好拿来自己的碗。
郑三斗给她倒了满满一碗,饭盒就没剩多少了,还把汤底藏的羊肉丝夹给她,张明辉撇撇嘴,扭过头装作没看见,继续喝自己碗里的汤。
直到某人带着几分讨好的往他碗里夹了一些肉,他才眉开眼笑。
“算你小子上道。”没忘了他这个未来的大舅哥。
张明花瞧她大哥这没出息的样,恨不得立即扶额,为了口肉连妹妹都不要了。
她把碗里的汤给郑三斗倒回去一半,“太多了,我喝不完。”
郑三斗听她这么说才没勉强,挨着张明辉蹲下来吃饭。
不远处的张明香看看,心里是又羡慕又嫉妒,同时还有些疑惑,打哪冒出来的这么个人?竟然舍得把羊汤往外送,他不是缺心眼吧?这年头吃口荤腥多不容易。
反正搁她是舍不得给别人!
工地上挖泥掘土的实在太累了,不过半上午,她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了,棉鞋也打湿了,脚底板拔凉拔凉的,实在太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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