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东门之外,其他城门之间并不算泾渭分明。西北门处则成了夜里极为热闹的吃喝之处,此刻眉儿三人就正行在西北街上。
从小到大, 可以说眉儿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地界儿,连之街道旁两排商铺上挂着的最普通的灯笼在眉儿的眼里都是那般的好看。到那卖的东西, 葫芦, 糖人,还有烤鹌鹑的, 做面的,夜里还有人斗鸡。
相比眉儿的眼睛不够使,沈祇则还是老样子,就那么走在一侧, 随意扫两眼, 有些新奇东西也不见他惊异, 似都瞧过似的。对于谢怀夕这个熟悉岙州之人, 甚至有意做东显摆的, 沈祇的反应就让他有些烦, 是以谢怀夕一路就只顾着给眉儿说话了。
“慕容一族不像其他州主, 有宵禁,反而极力鼓励, 偏远些的乡野农夫,夜里也可进城来卖了东西。除却卖东西, 南门处还有以物换物的习惯,当然啊,南门那处乱一点,江湖人也多,没事儿可千万别去。其实自打战事起,岙州也跟着加重了赋税,不过岙州百姓富庶,有些影响但不算影响根本。十年前我六七岁师父带我初来此地,那才是繁华,说是销金窟也不为过。”
眼前这城内模样已是不敢想象,十年前的繁华眉儿就更想象不出来了。她原还觉着自己身上穿的已算是顶好顶好的了,这会儿看着岙州里头姑娘家家穿的衣裳,才明白三娘口里的那句不算好东西,真的是实话而不是谦虚之词。
那般多的颜色,料子,衣香鬓影,三两姑娘一起能见步摇流苏晃动,从眉儿身旁擦过,眉儿停步回头瞧了那几个姑娘许久。
沈祇本没在意,眉儿一停也就回头去看。
普普通通的姑娘家,脸模样也是寻常看过就忘,衣裳穿得好看些,不过都是普通的料子,并不华贵。夜里姑娘家能和好友出来一道逛了夜市,可见岙州治安。这般沈祇也多少能明白慕容一族对难民的残忍,不是天下之主,兵力财力在乱世里头能保一州百姓已算难得了。
眉儿盼着的日子,在这岙州城里是这般的稀松平常,也不怪她眼中有所艳羡了。
沈祇本是随着眉儿视线才去瞧那三个姑娘,不成想那三个姑娘与眉儿一行擦身而过之时就注意到了沈祇。还兀自猜测那中间长得娇媚的女子该是沈祇的妹妹,因着二人相貌出众却并不热络,而边上那瞧着很是少年气的就应该是欢喜中间的姑娘的。
说笑间一回头,三个姑娘就正好瞧见沈祇也在回头看她们。中间的女子算是这里头长得最好的,一身粉嫩,平日里也有些小子与她送了殷勤,她心气儿有些,多是瞧不上的,这一回头,见沈祇一身黑衣,身姿修长,该是瞧着冷的,那双眼却含了水,被昏黄灯火一衬就那么柔,这般平静的对视了一眼,粉衣姑娘心头一动,脸有些发热,再瞧一眼,心绪乱不止,微微侧头竟羞涩起来。
道是羞涩,脚步却又转了回去,团扇遮脸,长袖一动,就丢了一香帕子出去。丢完羞涩不止,在姐妹的调笑里又小跑了回去,不过这三人并未走远,就在前头馄炖摊贩前坐了下来。
不知这岙州风俗人情是何故,眉儿一脸疑惑,谢怀夕则是一脸揶揄:“师弟好艳福,不过出来走了几步就被丢了香帕。”
“有和涵义?”眉儿问道。
“你们不知吗?”谢怀夕抿唇细细解释道:“被姑娘家丢帕子,就是看上了,若是男子也有意,就可回赠随身荷包。这般,男子不日就可差了媒人上门提亲了。”
没控制住的,眉儿就有些恼了:“怎可如此!”
解释的人耸耸肩:“不稀奇,我也被丢过两次。”
沈祇听着谢怀夕的话低头看了一眼的手里绣着春草的帕子,这帕子也不知是被香熏了太久,甜腻的有些恼人。又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粉衣姑娘,沈祇面无表情的随手一丢就转身走了。
那帕子在空中稍有飘动,犹如女儿家的心思柔软,谢怀夕没想到沈祇这么不解风情连个反应都无,哪怕不欢喜也不能随手就丢了啊,这多伤人家,果然谢怀夕就看见那粉衣姑娘趴姐妹怀里哭讷。
刚想回头和眉儿说道两句,谢怀夕一转身眉儿已追着沈祇走了一小截儿了,他便也就慌忙去追。
而那帕子就那般落在了地上,无人注意到,行人一过,就被踩了,当真是可惜。
“你这人怎的这般,我刚瞧见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
沈祇无言。
“你便是不欢喜了,还与人家就是,这样也太伤人了。”
沈祇还是无言。
“眉儿你这么久和他这般的人待在一处你如何受得了的。”
沈祇微微蹙眉。
“唔。”眉儿觉着自己心眼儿小的,她不但没什么怜惜,还觉着沈祇做的甚好,被谢怀夕这么一问,倒笑了:“他就是如此的,不若你那般的好讲话。”
这话也不好听,沈祇走的又快了些。
“你这兄长,和你性子怎差这般远。”
眉儿又笑,她是想着这一路沈祇对外人都说她二人是兄妹,就没反驳谢怀夕这话,如此就更不会主动告知自己是沈祇的童养媳,便道:“我脾性也不大好的。”
“没有,我感觉你性子可比他好多了。”谢怀夕还生怕前头的沈祇听不见似的,声音还大了点儿:“哪像你兄长,眼睛长在头顶上。”
被说的人没什么反应,谢怀夕就觉得沈祇是真的能装,也不知道装个什么劲儿,看着心里老火。
这一茬儿过去,逛了些摊贩,三人就在一做粉的摊贩桌子坐了下来。那摊主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嘴巴大,瞧着却不难看,那身子也不知道怎么长得,胸脯就那么鼓,夏日虽说衣裳单薄些,但那领子也不好开了那么低了。
眉儿扫了一眼就想换一家,却被谢怀夕拦住了:“风姨的粉是岙州一绝,不吃可惜。”
见他口中唤了风姨,就知他是常来,眉儿不好扫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祇也没什么反应,就还是坐了下来。
锅子上头水蒸的烟雾缭绕,这一条街吃食太多,这粉的香气和其他吃食混在一处,气味并不算好闻。也不知道那锅旁边的竹笼里头是什么,风姨弯身去笼里拿东西,腚就撅了起来,这腚和她的胸脯一般,大得惹眼。
这么一动作,就又坐下了几个年长男子。
眉儿周遭扫了一眼,发现都是做吃食的,只风姨这处座无虚席,后头来的人见没位置,就站在一旁等着也不走。心里瞧不上风姨这作派,再看风姨与客人调笑,一张巧嘴说得客人都带了笑模样,她觉着谢怀夕定也是被这巧嘴哄的,这粉想来是好吃不到哪里去的。
“谢娃娃倒是好长一段时日不见。”风姨端了一碗红呼呼的粉放到谢怀夕跟前,看了眼沈祇和眉儿,声音爽朗:“这是一处的玩伴么,长得可真是让人稀罕。”
“既这般稀罕,风姨就再给你们加两个酱爪。”
一旁一瘦高男子插话:“可不好这么厚此薄彼啊。”
“去你的,平时还委屈你了是怎的。”
沈祇和眉儿一言不发,等面前多了两碗粉,那上头的鸡爪发白,汤粉又红,辣子的味道一下冲了鼻,食欲开,这才动了筷子。
一入口,眉儿愣住,又用调羹送了一口汤,她觉着自己真是没吃过好东西,这粉入口香辣,有点酸,那汤不知是什么底子,浓郁还有点肉香,那鸡爪也是,辣是辣,可不呛喉,酸酸的,入口舌头还有点甜。
是不是好吃的过分了些。
因着这口好味儿,眉儿心里对前头自己的揣测默默给风姨说了声对不住,胃口不小,吃得比谢怀夕还快,最后意犹未尽连着汤都给喝了。
“我没说错吧,来了岙州,不吃风姨这汤粉就算白来。”
“是。”
沈祇碗里也空,吃饱喝足,三人给了铜板儿,刚起身想走,就又见一个穿着粉衣的姑娘跑来,冲着风姨喊了声阿娘。一侧头看见谢怀夕,马上就笑了,隔着桌子就冲谢怀夕喊了声:“谢哥哥!”
“这是风姨的女儿,你们唤她阿蛮就是。”谢怀夕说罢拍了拍桌子:“再待会儿,等会儿我们再走。”
等阿蛮上前,眉儿看清她的模样,一下子就有些惊艳,嘴是大嘴,鼻子也不算秀气,还过挺了些,眼睛是丹凤眼,单看都不算好看的五官凑到一处怎的这般惹眼了。那身子也是,随了她娘,说是没了女子温婉之气,却透了一股子野劲儿,很是不一般的。
下意识去看沈祇,见他还是老模样,眉儿心里头稍稍安了一点儿,但一侧头看见阿蛮看着沈祇错不开眼神的样子,那眼里还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意思,刚说是安下的心,一下子就跟戳了跟刺似的,难受的要命。
第39章 、碍眼
“时辰不早了, 我想早些回去了。”眉儿道:“谢大哥你要是叙旧那我和兄长就先回去。”
沈祇点点头,差不多也是这意思。
自己一来,这几人就要走, 阿蛮性子直接, 坐下道:“着急什么, 这算什么时辰早,夜市都是开到天亮的。你二人与谢哥哥是?”
“沈祇,我将来的师弟, 沈眉,他妹妹。”
阿蛮撑着脑袋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两眼眉儿, 觉着这两人该是兄妹, 瞧着是一般的沉静。就是长得不大相似,却都是好看的, 她是女子,欣赏女子只觉眉儿与自己大不相同,五官出色,想来是没吃好, 身子和模样都还没长开, 等过十八眉儿这张脸估摸才会大放异彩, 不像她自己, 长得太快, 都没什么少女时候的纯净娇憨。
也因着她是女子, 看到沈祇就尤为惊诧, 阿蛮随着娘亲讨生活,岙州这几年外乡人来得也多。可以说这男子是看得太多了, 风流潇洒的江湖中人也好,长相俊秀的山野少年也好, 亦或者是偶尔惊鸿一瞥遥不可及的慕容一族的男子也好,颜色模样出色不知繁几。
这沈祇虽衣着普通,但样貌气韵在瞧过的出色男子里头都能排到前头。尤其那双眼平静无波,冷静自持模样,可那含珠唇微微上扬的嘴角又是那般勾人。阿蛮年芳十六,正是说亲的好年纪,说是不思春那是自欺欺人,提亲的也不是没有,阿蛮就是瞧不上。
她自认为自己不算绝色佳人,却也别有风情,这岙州主城里头爱慕她的少年那是不知多少去了,眼界自然高。有时阿蛮觉着自己若出身好些,配了王孙公子也是够的。
这是阿蛮之于自己的说法,她心思直接却不代表不细腻,自己一来眉儿便要走,知道这是眉儿不大欢喜自己,可不欢喜便不欢喜好了,不欢喜她的女子多了去了,阿蛮对此不甚在意,甚至也没打算去照顾沈祇这妹子的念头。
“等再过半个时辰,街尾会有擂台进行摔跤。这赛事七日一次,你二人恰巧赶上,不看岂不可惜?”
“摔跤?”眉儿微微歪头看了谢怀夕一眼有些好奇。
谢怀夕便将这擂台赛的事儿细细说了。
慕容一族重文也尚武,因此岙州不兴长安书生气那一套,此地男子虽不说个个五大三粗,但也少有文弱。至于这擂台赛,则是由衙门支持的,七日一次,凡是能当擂主七次不下,便可进入军中。眉儿听到此,才想起从城外开始,兵将也好,百姓也好,男子确实大部分都长得孔武有力。
“如何?还想着回去歇息吗?”阿蛮朝着眉儿眨了眨眼。
十五岁的姑娘贪玩,眉儿从来没玩过什么,也没看过什么热闹,就抵抗不了这诱惑。哪怕心里头还讨厌着阿蛮,嫌弃她目的太明显,眼神太热烈,可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沈祇,阿蛮一张口说了擂台,他就没打算回去了。
一行人和风姨打了声招呼,就朝着街尾走。
但见这两男两女,谢怀夕与眉儿行在前头,谢怀夕一路说着,注意不到眉儿的心不在焉,更注意不到她时不时回头去看沈祇。
阿蛮看到也当没看到,则还是走在沈祇一侧。
“你话不多,是和不相熟的人都是这般吗?”阿蛮瞧着沈祇道。
“也不是。”
“那...”阿蛮声音放小了些,嗓子都有些细:“难不成是我这生人让你不自在还是有些不对付,才不言语。”
沈祇边走边侧头瞥了阿蛮一眼,此女长相在他眼里犹如山间肆意带刺的不知名野花,不好看,却突出。他身量要比阿蛮高大半个头,可以看到阿蛮的头顶,其实不明白这姑娘头发为何梳得那般的不利索,七绕八绕的反倒没了那股子利落劲儿,头油的香露也是,冲鼻子。
这一身粉嫩也是,丝毫与她的人不相称。
但要说不对付,谈不上,只能说没什么太多印象,是以沈祇没回答这话只摇了摇头。
阿蛮抿嘴低头笑出声:“那你还说你不是话少,这可不就是了么。”
“没什么说话的兴致罢了。”
“哦?难不成是什么事儿惹了你烦闷?”
“不至于烦闷程度。”
“可与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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