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问她粥可温,无人与她立黄昏。
她抗拒感情,看似柔软的东西,表面却覆着倒刺,能刮得她鲜血淋漓;又渴求温暖,哪怕只是在她低落时,送上一束无关紧要,不那么新鲜的花。
这个时候,她总是唾弃自己。
不过等蒋畅烧退了,也就矫情够了。
她甚至遗憾,好好的周末,什么也干不了,要是在工作日,还能请两天假。
下班前发了薪水,陈婷问蒋畅:“老板说晚上一起聚个餐,你去吗?”
坦白地说,她不想,和同事聚餐,在她看来无异于加班,且是倒贴式加班,她找借口逃了几次,好在老板没说她。
之所以同意去,是因为间歇性地不抗拒社交。
只是没想到,定的地点离赵兟的工作室不远。
蒋畅本以为会选在公司附近,有人推荐了家餐馆,老板也觉得可行。
那一块本来就是老城区,分布许多经过时间检验,仍生意兴隆的老字号,不乏外地游客特地寻来。
蒋畅来宿城这么久,没好好玩过、吃过,竟才知道这事。
几人拼车一起到地方。
路上经过赵兟工作室那个路口,蒋畅不自觉地瞥去一眼。
没看到他,倒是看到一个女人,骑电瓶车,牵着一只狗,车骑得快,它跟不上,“汪汪汪”地叫,如若跑得再慢一点,它就得被拖地而行了。
陈婷“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好残忍啊。”
蒋畅想,如果是赵兟这种,把狗当女儿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会不会很愤怒。
他说他不经常来这里,那么遇到的几率也不大。
自那晚,他挑破了蒋畅对他的小想法,她就不想见他了。
她不擅长交友,更别提毫无经验的追人,他若不主动,她便当起缩头乌龟。
正是饭点,人很多,没有空桌。
服务员让他们等一会儿,马上收拾一张大桌出来。
店外有凳子,他们坐下来等。
陈婷抬眼望了下天,嘟囔着说:“不会又要下雨了吧?今年怎么回事,雨水这么多。”
另一个男同事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去年宿城夏天没下几滴雨。”
陈婷问蒋畅:“你今天带伞了没?”
她点头,“带了。”
“要是待会下雨,去地铁站的时候,顺我一程呗,我没带。”
“行。”
等了好一会儿,陈婷饿得肚子咕咕叫了,百无聊赖地刷手机,转移注意力,又找蒋畅搭话:“我记得,你是霖大毕业的吧?”
“对。”
“那怎么不留在霖城?”
“霖城工作不太好找,而且薪水普遍也不高。”
陈婷叹气说:“其实,赚得多,花得也多,一样攒不下什么钱。钱如指中沙啊。”
房租、水电,就是买水果,都要高一个档次。
蒋畅说:“也比在老家自由。再怎么样,不受限于人。”
陈婷说:“那你打算将来找个宿城本地人,定居这里吗?”
这个问题,蒋畅没想过。
她不知道能抵抗世俗和父母的压力多久,但知道的是,她不向往结婚、生子的剧情发展,那样的人生,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
或者说,恐惧。
更恐惧的是,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过活的。
于是蒋畅摇头,“我没有打算,只想过好现在的生活,未来这一步看一步。”
又不是童话,公主王子在一起,就彻底happy ending了。
大概因为,作者自己也知道,一句“故事完”,是童话和现实之间的壁垒,翻过这一页,就会回到现实。
无甚可期待的现实。
第17章 第十六章
等了好一会儿,陆续有人从店里出来,才腾出大桌,给蒋畅一行人。
隔着窗玻璃,看到昏黄的路灯在雨幕里变得朦胧。
果然是下雨了。
菜端上来,一行人已是饥肠辘辘。
临下筷,有个同事说:“哎,要拍照的快点拍,饿死啦。”
蒋畅选了几张照片,上传朋友圈,将手机搁到一旁,专心吃起饭来。
点的是宿城本地特色菜,蒋畅虽是邻省人,但两省口味相差不小,刚来宿城能吃个新鲜,后面就不大吃得惯。
幸好,她天生好养活,适应能力强,吃东西不挑,久了也渐渐接受了。
下班后,没人想聊工作,聊来聊去,又聊到感情。
“话说一直不知道,小蒋,你有男朋友吗?”
蒋畅抬头,摇头,“没有。”
“你要是想找,我们可以给你推荐推荐,保准条件不差。”
宿城是一座奋斗的城市,年轻人普遍的恋爱晚,结婚晚,甚至不婚,一是忙得没空,二是生怕被此耽误,影响事业。
蒋畅没有参与内卷的意思,但仍以这个理由回绝了:“暂时不打算,想专注于工作。”
老板说:“小蒋啊,你工作能力确实不错,就是太佛了。他们写稿写得多的,光写稿就能拿三四千了。”
四千是底薪,公司有一些记者经常跑外勤,月薪翻了几番,甚至不稀罕这个底薪。
蒋畅腹诽:给她安排那么多审稿等杂活,她哪有空写。
再者,每次审的稿,都是ChatGPT之类的AI程序写的,乱七八糟,瞎耽误她的功夫。
明面上,她又不敢这么说,只好讪讪地一笑,“之后努力,争取多挣点。”
心里盼望他们转移话题,别绕着她一个人展开了。
陈婷适时地说:“这家店确实不错哈,钱哥,还得是跟着你这种老宿城人来。”
蒋畅松了口气,感觉浑身的压力也没了。
……好吧,她还是更喜欢跟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同事就只是同事而已。
吃到一半,蒋畅拿起手机。
那条朋友圈她没屏蔽谁,底下多了几排赞,她翻了下,有却青。
却青还评论了句:那家店呀?看着不错,求推荐。
蒋畅敲字回复她,告诉她地址和店名。
赵兟现在正在“人间”里,今天他没那么忙,一个人待在工作室写词,收到了却青的消息。
青青子衿:哎,这不就在你工作室附近嘛。
后面附带截图。
赵兟待在宿城很多年了,别的不说,他方向感很好,熟知一些有名的店的地理位置。
看到餐具上的logo,他就能准确联想起,从门口出去,该怎么走,走多久,可以到达她所在之地。
赵兟回了个问号。
ZS:然后呢?
青青子衿:然后,希望你下次请我吃饭,就吃这家。
ZS:你倒是理直气壮。
回完没再管手机。
今夜的雨下得静谧,不大,也无风,过了一会儿,雨渐渐小了,变成细密的雨丝。
赵兟推门出去,感受到一阵闷热。
路面未积起水,鞋底踩上去,溅不起水花。
这条道旁的灯不甚亮,赵兟锁了门,执了把黑伞,搭上他一身深色的衣服,如一道暗影,就这么走进更明亮处。
离得最近的,只有那一个站口。
蒋畅如果要回家,势必得去那儿。
赵兟垂眸看了眼时间,八点刚过,距离那条朋友圈发布,不到一个小时。
大概尚未结束。
他想,他应该当面同她讲清楚。
那天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事后回想,属实不礼貌,像是刻意吊着她似的。
他一直等到雨彻底停下。
地上的水被热气一蒸腾,更闷了。
马路上车流密集,旧楼与树遮挡住实现,望也望不远,给人心理上的闷感。
视线下移,看到路那端,蒋畅和一个女人走来。
也许是没意识到雨停,仍撑着伞,随后又从路人的状态判断出来,收起了伞。
蒋畅今天穿得很素,不单指颜色,还有款式,白色上衣搭米色长裤,都是垂直感很强、轻薄的料子。
在这个潮湿的夜晚,人也多了虚无感。
两人说着话,在笑着,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赵兟。
他也没有试图去吸引她的注意。
蒋畅走近了,才看见他,怔愣:“哎……你……”
赵兟说:“现在方便吗?借一步说话。”
陈婷很有眼力见,说:“那小蒋,我先走了,明天见。”
“再见。”
蒋畅勾了勾肩上的包袋,两只手抓握着伞柄,他未开口,就默默地跟着,循着街道一直往前走。
叶尖上的雨珠受重力低落,偶然砸中她,她惊呼出声。
赵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头关心道:“怎么了?”
“没事,被雨滴到了。”
赵兟于是打起伞,遮在她头顶。
蒋畅抿抿唇,前日撕破的唇皮带来了恶果,唇上痛痒,又忍不住去抿,恶性循环。
好处是,唤回她的神志。
他是在等她吗?
他要说什么?
到一座天桥上,赵兟才移开伞,这下没有无端的雨珠冒犯她了。
地方高,视野开阔,适合俯瞰整条街面,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这边看,是车来,那边眺,是车去,仿佛一条奔流不息的江河。
然而被车声包围,浪漫值也要直跌一个档次。
蒋畅听到赵兟的声音,被过滤了一层般,传入耳中:“和同事聚餐?”
她“嗯”了声,“原来你今天在工作室啊。”
赵兟好像又不太知道该怎么提了。
直白或委婉,不过就是有无将刀包装的区别,捅出去时,刃到底是一样伤人的。
说他们有缘认识,但只能当朋友,希望她不要生出别的意思?
说他这个人,实际冷漠淡薄,一切只为自己,所展示出来的,不过是假象?
话到喉间,像卡住一大根鱼刺,上不去,下不来。
过往拒绝人,其实费不了什么心思。尤其是刚过十八岁那会儿,一句“此路不通,你再另找吧”,直接在人家的表白出口前,就堵回去。
当时,他是只拔去半身刺的刺猬,为了捍卫尊严,更坚硬地针对这个世界。
不去考虑,会不会伤害女孩子的心。
现在过了三十,他有了更成熟的一套体系,去拒绝外界的示好。
是他一时疏忽了,误以为蒋畅没有攻击性,放任她进入他的领地范围内,现在,他想驱逐她,却要担心,怎样才伤不到她。
倒是蒋畅先开口:“这里的夜景,还挺漂亮的。”
她的手搭在栏杆上,“要真正的欣赏景色,人往往要退到景色外,人生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赵兟说:“围城理论。”
蒋畅笑笑,继续说:“靠近了,它们就祛魅了,久了,甚至会厌烦,想要更换新的范式,不过我不太喜欢,变化就意味着重新适应,我是个习惯偷懒摆烂的人。我觉得,现在我们的相处模式就挺好的。你觉得呢?”
赵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半晌,低低地“嗯”了声,又补充一句:“作为朋友的话,我想,我应该不会太差劲。”
蒋畅说:“嗯,我也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两人就像达成某款条约,最后的告别成了盖戳签字。
蒋畅想起一件事,说:“你之前说的,带我吃东西,还作数吗?”
赵兟颔首,“作数的。”
“那就好,”她笑起来,“我可是记着的。”
天公不识相,扰人的雨又没完没了地落下来。
原本,自古以来,这种天气下,就多容易发生离别伤愁的故事情节。他们只是稀疏平常地说了句下次再约。
蒋畅重新打伞,先走下天桥。
进地铁站后,衣服布料不免被雨丝打湿,她叠起伞,单手跟胡蕙说:好了,暗恋对象被我整成朋友了。是我先说的。
福狒狒:你怎么想得出的?
大酱炖大肠:算了呗,再说,往好点的方向想,在宿城多拥有一个朋友,也很不错。
福狒狒:……你也是,牛逼。
大酱炖大肠:我既然喜欢得上,我就放弃得下。
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是她自己。
她从来不会对某人,某事执念过深,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高三上学期的一次月考,蒋畅考得史无前例的差,她哭了一场,老师甚至不敢说她;大学期间,蒋磊提出让她自己申请助学贷款,再自己还,她心情压抑至极,还是走出来了。
即便不同人的痛苦无法比较,她还是会以“人生还不算最糟糕”来宽慰自己。
退一步海阔天空,换一个半球同样艳阳高照,生活不会一直多雨。
那么,失恋这件小事,她也可以很快消化掉。
比如,她可以再点杯奶茶,点几串炸串,庆祝她的病好了,庆祝发工资,也庆祝开启一段新的友谊。
留在原地的赵兟,手心里躺着一只钥匙扣。
蒋畅说,是餐厅耽误了收拾,让他们等了很久,补偿给他们的小赠品,一人一个。
一个树脂所制的白色小狗。
他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对话中回过神。
像鱼刺已经服醋软化,被吞下去了,然而留下的刺伤,让他吞咽口水时,喉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涩痛感。
是蒋畅强制为他灌的醋。
第18章 第十七章
蒋畅后来收到赵兟的消息, 是在周日早上。
临近三伏天,白日的体感温度直逼四十度。以往这种天气之下,蒋畅说出门的都是勇士, 应约出门的, 那是真爱。
蒋畅不想出去,回他:如果不是澳洲大龙虾,或者顶级鱼子酱那种级别的, 我可能更愿意躺在家吃促销一块五一斤的冰西瓜。
ZS:来接你?
大酱炖大肠:微臣不敢,微臣惶恐!
ZS:?
大酱炖大肠:咳, 我的意思是, 谢谢赵总。
大酱炖大肠:[鞠躬.gif]
蒋畅跟人熟了之后,性格其实挺好玩的,也不拘束, 尤其是在网上。就是熟悉过程会比较慢热。
她既已打算跟他当个普通朋友,就没必要再端着。破罐子破摔得了。
蒋畅此时身上就穿件吊带, 短裤, 她从床上爬起来挑衣服。
挑挑拣拣,就挑了条普通的连衣裙,发尾用卷发棒烫一烫, 抹个淡妆和防晒,就出门了。
要去拉副驾的门时,后座车窗降下, 却青招呼她:“蒋畅,来后面跟我一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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