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打算通知何有根一声,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兄妹俩太久没见了,这一通电话竟然硬生生打了十几分钟,眼看前台的脸都要黑的凝出水来了。
余禾很上道,赶紧从兜里又掏出了一把水果糖,悄悄塞进前台的手心里。
余禾又甜甜一笑,试图拉进好感,“姐,我记得你家里有三个孩子,这点水果糖您带回来给孩子们分分,不多,但糖甜滋滋的,多少吃的愉悦。”
前台倒不是心疼话费,横竖都是公家的,怕就怕被人看见了,到时候说她小话,给领导批评了不是开玩笑的。
奈何余禾会做人,拿到了好处,前台的脸色好了不少,虽然还是顾及着怕人发现,但好说话了一些,只是半板着脸,“弄快一点啊!”
余禾连连点头,就差指天发誓。
人对美的追求是不分男女的,前台瞅了眼正在打电话的何春花,再看看余禾,到底觉得余禾这姑娘漂亮乖巧性子好,也偷偷从兜里摸出点瓜子,把瓜子塞进余禾手里。
两个人趁着这个机会讲起悄悄话,前台好奇打探,“妹妹,我在这待了这么久,见过不少热闹,可你们是怎么回事,我是真没闹明白,是不是被冤枉被欺负了,要上诉?往上头告?”
前台指了指天,余禾意会,却摇了摇头,“您啊,猜错了,我们就是普通人,也什么大冤屈。”
余禾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人家凑热闹想八卦,就把自己家的事随便说出来,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见余禾不说,前台的兴趣少了一半。
刚巧何春花打完电话回来,余禾迎上去,和前台打了个招呼,就跟何春花回房间去了。
余禾赶忙问,“娘,怎么样了?”
何春花现在已经是一副笑模样了,大概有娘家撑腰就是这样,底气足,人从心底开朗起来,浑身透着股不一样的劲。
“你舅说了,家里根本不知道这事,他啊,马上请假过来,等会儿也会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你外公外婆也赶快过来。”
何春花眼角不自觉舒展,显然是高兴得很,嘴上却说,“我跟你大舅说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你大舅偏说没道理让人家这么欺负我们家的人。
等你外公外婆来了,还要去公安局一趟,你奶奶她们不是给拘留了吗,到时候去探望探望。”
说是探望,余禾一回想起何春花说的外婆一家人的脾气,就知道余家人可能要不安生了。
其实何春花娘家待的红日大队比赤嵩大队要富庶不少,不仅每年年底工分分钱多,就连大队步里都安了电话,不像赤嵩大队那么穷破。
所以何有根这一个电话打过去,指不定下午外公外婆他们就能赶过来了。
余禾从何春花嘴里听过许多有关她娘家人的话,但还没有亲眼见过,她也很好奇自己的外公外婆究竟是什么模样。
还有舅妈,真的完全不介意她们母女俩吗?
余禾是见过她父母死后,那些亲戚难看的嘴脸的,因为知道养她拿不到钱,所以一个个像是对待瘟神那样,谁也不肯养她。
人情冷暖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余禾看着何春花喜气的模样,到底没有多说。
而余禾的担忧在半个小时后,看见何有根的时候,荡然无存。
何有根比何春花大个八九岁,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因为常年跑货车,脸上的胡茬没有经常刮,显得很粗犷,工作服也沾着汽油,长年累月下来洗不掉成了渍,手上也黑乎乎的,尤其是指甲缝,沾染了汽油洗不掉。
他有和何春花如出一辙的宽颧骨,一眼就能看出是亲兄妹。
何有根很爽朗,人也很高,他应该很乐观,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笑起来的时候胸腔震动,是余禾在想象中最常描绘的父亲类型。
属于永远有一副好心态,能宽慰孩子的好父亲。
何有根一看见她们就很激动,“小妹!禾禾!”
他快步上前,笑起来的时候牙齿明显,不太整齐,但是没有吸烟的坏习惯,所以不像余三贵那样牙缝都是黑的。
何春花一看见何有根就热泪盈眶,“大哥!”
“诶,小妹,当着孩子的面呢,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何有根嘴上这么说,神情却很纵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热乎劲,这种劲头像是田野里纵情生长的稻谷,是农村人独有的生气跟包容,他们仿佛不管在什么境遇下,都能乐观包容的生活下去。
余禾第一眼就对这个大舅充满好感,并且对其他未知的娘家人充满好感,能养出这样脾性的外公外婆一定有一副睿智的好性格,还有舅妈,如果她不是通情达理的人,那么大舅一定不会是这副模样。
一见着人,何有根就递去了两个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笑盈盈的说,“快中午了,我估量着你们一定还没有吃饭,刚好厂子门口有人摆摊卖土豆饼,我就买了两块,你们先吃了垫垫肚子,等会儿我带你们去餐馆里头吃。
县城来了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吧,这可不行,难得出来,等回去的时候,别人一问,你们都吃什么好吃的啦?
你们到时候一挠脑袋,哎呀,去的时候太急,忘记出去吃顿好的了!
那不可惜吗?”
何有根说的绘声绘色,甚至还能夹着声音假装余禾母女俩说话。
余禾不由得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声音和银铃似的,清脆悦耳,余禾自己更是漂亮,笑靥如花,何有根自余禾打小就拿她当亲闺女哄,正要再说两句呢,猛不丁瞧清楚了余禾的脸,一拍大腿,大惊道:“咦,我们家禾禾怎么出落得这么俊了!”
何春花从打了何有根电话之后,整个人眉眼舒展,看起来就是活泛的,听见他这么说,连忙道,“女大十八变,我从禾禾碰了头开始就好好的养着她,估计是营养够,突然就长开了。”
何有根对余禾的印象,还停留在何春花刚把余禾生出来,小姑娘裹在布包里,闭着眼睛哭,浑身皱巴巴的丑模样呢!
哪能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他下意识想到何春花在电话里提到的事情,在心里啐了一口,余家人,一群没人性的东西,尤其是王爱花那个老巫婆。
当初余家他们就看中了余大壮一个人,想着他人好前途好,待何春花的心也真,才把闺女嫁过去的,谁能想到后来他牺牲了,何春花遭了那么多罪。
当时接完电话,何有根气到不小心把传达室的木头桌子拍出一个咕隆。
这次肯定不能放过余家人,怎么也得叫他们好看,否则何春花她们母女俩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何有根在心里冷笑暴怒,但是面上一点情绪都没有暴露,他一副笑模样,哄着余禾她们开心。
实在是他作为哥哥,有些事不好深说,还得等家里人赶到县城才行。
何春花她们这段时间估计过的提心吊胆,他不准备再去吓她,人总得松快松快,要不然早晚会被压的喘不过气。
何有根这辈子虽然没有挣过什么大钱,但是对待家人一直很有责任。
余禾吃了一口土豆饼,不够油,但是味道调的很好,这年头就是这样,缺衣少食,敢出来做厨子的,要是没点真手艺,没人会买账,毕竟没有那么多流动人口,每一带的人都固定,不会有那么多人可以踩雷维持生意。
虽然油少,但是没有焦,反而很酥脆,余禾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吃完了一个。
何春花也吃的很快,从小何有根就会剩下吃的给她,后来到县城当学徒,没有工资,也会把食堂分的包子特意带回来给她。
虽然包子早就冰透了,但是上锅一蒸,那可是白面的包子,里头的菜透着油水,好吃得紧。
何有根慈爱的看着一大一小,等她们吃完土豆饼,又把人带到机械厂附近的一家小国营馆子,他点了一盘红烧肉,一盘白面馒头。
何有根点菜的时候,何春花就想拦,货车司机虽然收入比其他工人高一点,但是挣得都是辛苦钱,动不动就要跑长途到外地去,吃住都在车上,辛苦的很,他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负担其实重的很,一盘肉多贵啊,还是炒好的,光是想想何春花就心疼。
她甚至掏出自己兜里的钱就要去付钱,兄妹俩在餐馆里就拉扯起来。
何春花要把钱往服务员手里递,何有根拦住何春花,从自己兜里递出钱去,明明是抢着付账,拉扯起来倒像是吵架。
不过,周围的人已经见怪不怪,可见这种拉扯是正向的,服务员也很有眼力见的收了何有根的钱。
兄妹俩这才重新坐下来。
虽然吃红烧肉有点奢侈,但是很符合他们的消费习惯,进餐馆吃饭本来就贵了,要是点的绿叶菜,那平时在家里就能吃,何必特意下馆子。
既然下馆子,肯定要吃平时吃不到的,所以红烧肉是首选。
因为开在机械厂旁边,工人比较多,所以吃的其实份量很足。
这年头因为少见肉味,所以不像后来那么爱吃瘦肉,大家都觉得肥肉才是好东西,都是白花花的油水。
换成在现代的时候,野猪肉一斤能比普通猪肉贵个两三倍,大家觉得野猪肉更有营养,而且常常在山上跑,所以肥肉少,有嚼劲。但是这个年代不一样,野猪肉太瘦,反而卖的便宜,猪都是可着往肥养。
这盘红烧肉炒的浓油赤酱,味道特别好,但是吃进余禾嘴里就不太一样了。
肥肉太多,而且味道虽然好,可以香料用的少,没盖住猪的腥臊味。
余禾一咬下去,就是肥腻的油花在嘴里爆开,紧随其后的是猪骚味,然后才是迟来的调料味道。
她下意识蹙眉,不像另外两个人,满脸都是品味到肉味的幸福。
何春花不舍得吃,吃了一块就假装聊天,想让另外两个人能趁机多吃一点,她道:“不愧是城里的餐馆,做的就是好吃,这肉多肥啊,要是我们自己去买不晓得多贵呢。
我也就过年的时候舍得买块肉给我姑娘打打牙祭。”
嘴上这么说,何春花反倒是想起了余禾的终身大事,她觉得杨怀成这小伙子品行好,但是他家里可还被批判着呢,万一将来余禾嫁给他受连累怎么办?
在何春花心里,余禾最好的归宿就是让何有根在机械厂物色一个好人选,得是职工,男方父母最好也有工作,到时候余禾就享福了,要是也能混一个工人身份就更好了,光想想何春花就觉得美。
可惜余禾跟杨怀成正谈着呢,杨怀成又是有心的,她们家出了这事,他忙前忙后的,叫何春花看来也是在不忍心。
这么想着,她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虽然惦记着肉味,可也没忘记自己姑娘。
她满怀母爱的转头准备关心闺女,就看到余禾鬼鬼祟祟的盯上了最瘦的一块肉,还对着瘦肉上头的肥肉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
知女莫若母,何春花怎么可能不知道余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腔母爱因为闺女不爱吃肥肉的矫情化作一声吼。
“要死啦你,这么香的红烧肉也不晓得往肥里吃,我怎地生出你这么个傻姑娘。”
嘴上讲的欢,何春花到底是没扭过闺女,帮她把肥肉扯下来,放进自己碗里,何春花看着沾到油花的手还不舍的在嘴里含了一下。
余禾这种行为,落在父母眼里,大概就是吃鸡头把里头的脑脑给扔了,尝小银鱼罐头,结果只吃里面的豆豉,不吃小银鱼,啃鸭爪只啃手指甲,不吃掌中宝……
总之就是不会吃,又浪费又可惜。
做家长的总有一种想把好东西都往孩子嘴里塞的念头,何春花就是这样,所以她发现余禾这些怪口味之后,总要起个仰倒,然后心疼。
心疼好东西没进闺女肚子。
余禾可还不能体会何春花这种奇怪的为人母的心情,她这时候也能学着舅舅何有根的吃法,把白面馒头从中间撕开,把带水汁水的肉夹在里头,咬一大口,那味道好的哩,能把舌头咽进肚子。
余禾也学何有根大口吃大口咽,结果动作意外对上,舅甥俩一对视,即便余禾没有关于这个舅舅的记忆,身体中也涌现出一种奇异的名为血缘的牵绊,让两个人亲近了起来。
余禾惊异于这种感觉,而何有根则大笑起来,开始替余禾向何春花开脱,“小孩子嘛,口味和大人不一样有什么奇怪的,你呀,冲她发什么火。”
何有根这么一说和,何春花不再念叨余禾,虽然一开始何春花就没生气,就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习惯了,老爱絮叨,生怕孩子受了一点亏。
等到快吃完的时候,何有根把剩下的两块肉夹到余禾跟何春花的碗里,他自己扯下一块馒头沾住盘子里的肉汁,这种吃法把盘子表面吃的干干净净。
没办法,难得能吃到肉味,谁舍得剩下一丁点。
大快朵颐之后,何有根把母女俩送回了招待所,他也跟着进房间看了看,发觉她俩的生活环境还可以,至少在住的方面没有受太多委屈,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这之后,何有根也没去上班,他直接请了两天的假,怎么着也得把妹妹的事讨弄清楚,否则真以为何家没人了。
何有根一个大男人,这些年没见,虽然还是疼妹妹,但到底不比以前有话说,待了一会儿,问了些生活上的问题之后,就提出要下去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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