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种场面, 围观群众也很难判断谁更过分。
但是没关系, 围观群众分不清,余禾可以。
娇娇美美的小姑娘, 又水灵,看着才十七八岁, 光是瞅上一眼,就能叫人心里胜出无限怜惜,更别提她时不时抽噎,用袖子擦着眼泪。
人对美和弱势的事物是会下意识偏爱的,余禾则两样都占据了,她牢牢占据了围观群众的同情心。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热心的朝余禾喊,“小姑娘,你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咋个回事,同我们说说,我们也好给你做主。现在可是新社会,这是在城里,保管不叫你受剥削,被人欺负哩。”
余禾哭得更大声,看起来好不可怜。
现在的城里人还不像后来那么冷漠,因为年代的原因,大部分人还是很热心的,最爱评一评这种欺凌弱小的事。
余禾放下袖子,鼻子通红,配上白腻的雪肤,更加显得泫然欲泣,柔美动人。
那说话的大妈看着余禾的模样更心疼了,倒是很仗义的滩了浑水,走上前把余禾扶了起来,余禾一副伤了脚的痛苦样子,斜靠在大妈手上,轻声说了句谢谢。
顶着这张脸,硬生生让大妈的心里出了怜惜之外,又多了无限好感。
大妈明明另一边手还挎着菜篮子,这时候也不肯走了,一身膘肥的肉往那一站,给足余禾安全感,斜眼瞅了打完架的两群人,说话掷地有声,“小同志,你大胆说,有大妈和这么多同志在呢,我们给你撑腰受了委屈大声说出来,肯定不给他们好过。”
余禾这才点点头,她慢慢把脸抬起来,看清了余禾全貌的不少围观群众都在心里一颤,乖乖,这小姑娘也太漂亮了吧,该不会这群人就是觊觎她的美貌,要强取豪夺不成,以往不少宣传戏里就有这样的桥段。
地主老爷看上佃农家漂亮的女儿,就要强抢民女,祖国的老百姓和地主阶级就像是出厂设置里的不合,两拨人有天然的利益冲突,尽管这时候没有了地主阶级,可这份痛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散的。
想入非非了一回,围观群众心头的怒火成功被调动起起来,如果余禾等会儿说的真是这种桥段,恐怕余家人能被愤怒的群众用石头活生生砸死。
余禾当然不会说这种老套的桥段,她只是把余家人怎么迫害她跟何春花两个烈士遗孀的过程,一波三折的说了出来。
这下关键词又集齐了。
烈士遗孀、恶婆婆、孤儿寡母逼迫改嫁、吃绝户、重男轻女卖孙女……
这里头简直要素过多,就算是唱戏也不敢往里面编排这么多,看着余禾那张脸,还有张招娣她们一脸凶相的样子,大家伙基本都信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时间,群情激愤。
“太不要脸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好人没好报,应该把这群人送去公安局,做一辈子的牢!”
“唉,现在都新社会了,怎么还有人被压迫呢……”
“打死他!恶毒的妯娌,谁家闺女去了这种人家都要倒大霉的!”
“滚出去!滚出去!”
“不许在新社会欺负人!!”
“这家人丧了良心,狗都不如!”
……
不少人骂的很脏,而最早扶住余禾的大妈,一身彪悍的腰肉,站起来像是柱子一样踏实,在听见余禾的亲生父亲牺牲了,她跟何春花还要被迫害,何春花反抗无效,只能选择上吊自尽的时候,大妈已经是热泪盈眶。
明明大妈看起来很胖,可不知咋地,风风火火的模样愣是有两分飒爽。
她直接搂住余禾,眼睛瞪得老大,义正言辞,“好娃娃,苦了你,大妈当年十几岁就跟着长征,就是因为乡下人欺负我爹走的早,吃了绝户,逼死我老娘,今天咱看到这是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大妈直接站到余三贵面前,肃着脸像是能吃人一样,横眉冷对,“没心肝的东西,你就是这么当爹的,儿子牺牲了还迫害儿媳妇跟孙女,我告诉你,你们必须去公安局给个交代。”
张招娣一开始是被群情激愤的群众唬住,不敢开口说话,现在看到一个肥婆还跑出来指指点点,而且要不是她出头,说不定余禾还扯不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张招娣拿出撒泼的架势,叉着腰吼,“关你屁事,我家的事和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有什么关系?”
大妈一只手还挎着篮子,腰间的肥肉挤住篮子,脸上的横肉,因为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她看起来就是个胖点的家庭妇女,可是面对张招娣的撒泼,不知怎么的,就是有一股压倒性、不可相比拟的气势。
“巧了不是,咱在县妇联工作,专管欺负妇女儿童的事,你们家的事刚好是我管的范围。”
张招娣没想到随便骂一个人就能骂倒硬茬子头上,有赖于这年头妇联工作做的好,张招娣虽然在大队里,可大队也有那么一两个妇女担着妇联的虚名,就是不咋管事情。
可县里头的妇联可不一样,人家是真干事的,张招娣都听说过不少。
之前靠山那块的一个公社,不知道哪里来的歪风邪气,因为常年重男轻女,导致那边全是大光棍,这时候又穷,娶老婆不容易,所以他们开始去人贩子手里买年轻姑娘做老婆,听说还有大学生呢。
结果就是县里的妇联听说了,人家联合公安局进行解救,不知道咋回事,被那边的人发现了,拦着不让走,还有说走可以,得交钱的,那县里的干部能跟你妥协嘛?
县妇联这边直接往上报,硬生生闹到省里去,省里的大领导发话了,那些不让被拐妇女走的,不叫百姓,明明就是人贩子的下家,是帮凶嘛。
于是命令直接下来,去的公安一个个腰杆子别木仓,不让走是吧,带你们看看人贩子是怎么木仓毙的,把人全都抓起来。
现在不是这群人让不让被拐卖妇女走的问题了,是你们作为同谋自己能不能被放的问题。
但要是认错态度良好,当初买了人家妇女花了多少钱,就再花双倍的价钱把自己赎回去,钱就当是给被害人的精神损失费。
荷木仓实弹的来这么一下,好家伙,那一个个都配合的不行。
之前还敢拿着什么锄头之类的武器,一整个村一整个村的围着来解救的公安,现在就差抱着裤腿喊冤枉了。
至于那些藏着掖着的,也不怕,人大领导说了,只要主动揭发哪一家有买卖妇女、藏匿被拐妇女事情的,那就奖励,奖励多少呢?
当初买受害者多少钱,我们就奖励揭发的人多少钱,至于钱哪出,当然还是买家出。
能出的起钱买媳妇的,说明都不是最穷的,最穷的连买媳妇的钱都没有。这么一闹,木仓毙了好几个,那边几个大队好几家为了钱反目成仇,不少人还坐了牢。
不留情面的雷霆手段之下,拐卖妇女的事情基本没再发生,风气直接一清。
这是闹得可大了,十里八乡都知道,宣传的非常到位,也算是震慑其他公社的人。
因而一听见胖大妈是县妇联的,张招娣吓得腿都软了。
所以说,什么村里默许的规矩,说到底,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的好听,心里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犯法的,是不对的。
张招娣可没空管这些,她脑子还想着之前拐卖妇女的那个公社的下场,现在整个县下辖的公社大队,就没有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要是他们家也被抓了典型,将来可怎么做人,她儿子还有打好前途,闺女还没有嫁人呢。
求饶的话当即就要说出来。
别说张招娣,就是余成龙跟余秀兰的脸也都白了,显然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不能闹大,否则就完了。
这次贸贸然跑来找余禾,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架,当真是失策。
在他们面色惶惶的时候,余禾把每个人的反应都扫进眼底,微不可察的弯了弯嘴角。
下一刻,她又是先前可怜兮兮、灿若春华的娇柔小姑娘模样,只见她拉住胖大妈的袖子,下巴尖尖的,看起来又可怜又懂事。
“我、我和我娘只是想要一个公道,可是没想到爷爷跟婶婶,还有堂哥堂姐会打上门,外公外皮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和娘,我受点伤没什么,可是还连累了别人,害得招待所也也一片狼藉,我真的……”
余禾的眼泪积攒成大大的一颗,快速从面部滑落,看起来美极了,又委屈极了。
“我真的很愧疚,影响到了别人。”
围观的人听见余禾说的话,都不由得摇摇头,愈发怜惜余禾,怎么会有心地这么善良的小姑娘呢,明明受了这么大委屈,还想着别人,有一颗琉璃般澄澈的心。
人们看戏总喜欢看主角历经磨难,仍旧保持一颗初心,甚至在最后,还会原谅那个害得主角凄凄惨惨的坏人,真善美的人往往符合老一辈的看戏审美。
余禾很清楚,所以她也这么演下去了。
果不其然,赞扬声一片。
余禾已经完完全全占据了上风,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视角,余禾朝着余秀兰挑衅一笑,明明眼睛弯弯,笑容甜美,菩萨一般的长相,可这个笑容,却让余秀兰胆颤,甚至心里生出无边怒火。
亮出身份以后,算是成为了主持大局的人的胖大妈,这时候也叹气摇头,她显然也是被余禾的纯澈感染到了,但说出的话却不像别人一样,光夸她好,而是道:“恶人之所以成为恶人,在于他们做出的行为本来就不可原谅。
他们这么伤害你,如果你不反击的话,我们这些人不在了以后,你的爷爷奶奶还是会欺负你的。
小姑娘,你得自己立起来,别怕他们,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惩罚!”
余禾没想到这个胖大妈不仅仅是多管闲事,她的看法也和其他人不大一样,竟然不是单纯的夸她,而是为这种性格感到担忧。
这一刻,余禾相信眼前的胖大妈一定是妇联里很好的工作者,即便她其貌不扬,但她的性格比金子还闪耀。
余禾一时间有些犹豫,她语塞的没有说出本来就准备好的话。
余禾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个和善软弱的人,但是别人不知道,恐怕等回去以后,这个大妈想起她都要担忧的叹口气。
在余禾踌躇的当口,她表姐何莲莲当仁不让,正义凌然的开始说,“余家人和我姑姑表妹的事情先不说,但是今天他们主动寻衅,弄坏了招待所的这么多东西,总该先赔给人家。”
余禾仿佛回过神一样,她也跟着点点头。
余三贵和张招娣他们从胖大妈亮起身份开始,就已经吓得不幸,听见她们这么说,恨不能立刻把钱赔了,然后赶紧走,免得被抓典型。
余成龙则更害怕一点,他自己就是纺织厂的工人,万一有什么熟人把他给认了出来,到时候往工厂里一传,他还要不要做人了,到时候别说叶晓雨,就是这份临时工的工作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看余家人也是一副很愿意同意的样子,胖大妈干脆好人做到底,继续主持公道。
她找来因为不再打架而停下来看戏嗑瓜子的前台,让她当场统计今天招待所的损失,直接让余家人陪,要是赔不够,那就写欠条,等回头再把钱赔回来。
胖大妈严肃起来的时候,就算穿的土里土气,其貌不扬的打扮,也很有干部的气质,前台不自觉的就开始按她说的做。
开始一个个的数打坏的东西,细致到花盆里的花值多少钱。
这么数了半天,得出一个数目,是八十块钱。
说来也巧,刚好就是王爱花她们把何春花强行改嫁之后得到的彩礼钱。
数目一模一样。
这在当时可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张招娣就算一开始被压住了,现在因为这笔巨款也很是不服,直接气愤的大喊,“我说你想坑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收敛收敛,要点脸成吗?
八十块,你怎么不去抢呢,不就是几个花盆跟桌椅吗,我就不信有这么贵!”
前台一直就讨厌张招娣,被一通挤兑,心情更是不好,冷笑一声说,“自己穷就敢随便攀扯人,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们除了花盆椅子,还把门给砸坏了,我们的门可是刚装的玻璃门,贵着呢,只找你们要了半扇的钱,已经够公道了,再讨价还价,我去公安局报案!”
故意害得余三贵把门撞倒的余禾挑了挑眉,看着张招娣歇斯底里的样子,深藏功与名。
眼看还要吵下去,胖大妈站了出来,“好了,不要吵了,再吵下去不会有结果的。
这样好了,同志,你们招待所的门既然是新换的,肯定有记账吧,拿出来一看,不急一目了然了?”
胖大妈不愧是常年在妇联做工作的人,一眼就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前台依言找出了记账的本子,购买大门一百二十块的记录清清楚楚的写在账上,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顶着胖大妈虎视眈眈的目光,还有前台趾高气昂、一言不合就要报案的挤兑话,余三贵做出了决定,“招娣,带了多少钱,先给她。”
张招娣掏空口袋,一共才十块钱,余三贵的目光又落在余成龙身上,余成龙拿出了四块钱,然后就一摊手表示自己没钱了,其实他另一个口袋里还有七块钱,但是他在县城里生活,不像在乡下,有土地就能吃饱,他还要应付叶晓雨,不可能把钱都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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