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居心叵测?皇上明鉴,安嫔心思阴暗,常苛责宫中诸人,我们谁不是听娘娘摆布!”
严萍听不下去了,跪在李珩脚边使劲磕头:“陛下切莫听她一人之言,娘娘单纯善良,从未有此种行径和心思。”
玉楼阁的众人见严萍跪地磕头,也一起跪下求皇帝明鉴。
李珩没有说话。他也有安插在这院子里的人,怎会不知秦玉柔基本上什么也不管,如何会有苛责一说,这小婢女必是有问题。
那旁婢女还要出口,却被真儿用巧劲撂在地上,婢女不服,还要起来扭打,被真儿一脚揣翻。
李珩这才注意到,原来秦玉柔这婢女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众人既是知道这东西出现在玉楼阁里,又有人来查,大抵明白是这东西牵扯甚广,护主子的自然不会往巫蛊上说,仍往这上面猜的大抵就是藏在这宫里的探子。
能把那般四不像的东西强说成是人,可真是难为她们。李珩吩咐人将那两名指认刻的是人的婢女带下去盘问。
做完这一切,李珩平静地对周寻道:“搜宫吧。”
他说完便转身,严萍企图拽住李珩的腿,却连衣襟都没有够到。
怎么会这样,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瞬之间变成这样了。
外面安静了一会后逐渐吵闹起来,秦玉柔哭完接着写,中间再哭湿了也不管,不然这信怕是写不完了。
李珩就在这时走了进来,太监们也紧随其后翻找东西,秦玉柔从书案后抬起头来,以为李珩是来把她抓进牢里的,赶忙说道:“陛下稍等会,能否让臣妾写完这封家书,算是最后的念想。”
李珩一边走近一边问道:“你既说不是你做的,为何还要说‘最后的念想’?”
秦玉柔觉得既然破罐子破摔了,也不装面子上的恭敬,头也不抬专心写字,不然待会想写的话送不出去了:“在臣妾宫中查出来的,臣妾如何自清?”
没瞧见史书上但凡是出现巫蛊,都难以善终吗,就是因为这东西难以自证清白,只要放蛊人抓不出来供不出来,便只能吃哑巴亏。
李珩瞧着她心灰意冷的样子,从她笔下将那信拽了出来,拉出一道长长的墨来。
“您!”秦玉柔又气又怒,攥着毛笔发抖,这人竟连绝笔书都不让她好好写。她赌气般重新拿来张纸,从头开始写。
李珩看着如同蜈蚣般的字,本来字就丑,这似乎急切写出来的字就更丑了,勉强能看出字形来,但读起来十分费劲,读完之后他问道:“这写得都是真话?”
秦玉柔焦头烂额继续写着,眼角隐约还有泪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懂吗?”
她写了什么,写了让秦丘不要为了她跟朝廷对着干,最多早点隐退,让李珩自己累着;写了让她娘亲不要伤心,是自己辜负期待,她一个糟心姑娘没有尽孝实在有亏;写了让她大哥不要意气用事,他要是轻举妄动就中了别人圈套,好好过日子升个官比什么都重要。
顺便在最后叨叨絮絮这辈子命苦,上天都不想让她困在宫里,这是怜惜她。她写得情真意切啊,句句肺腑!
“你这字还是需多练练的。”李珩头痛地把信放回桌上。
秦玉柔的泪不要钱一样滴下来将信打湿:“没机会了。”
李珩把她手中的毛笔夺过来放在笔架上:“就这么觉得朕会有把刀就往秦家身上捅吗,那是昏君所为。”
秦玉柔抬起头,心想你本就想对付秦家,早就超越了明君昏君范畴,在这里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呢。
不过听这话,李珩会公正查办?
“你大哥刚打了胜仗,朕不想让功臣寒心,还有,这次肃州洪灾,没有爆发瘟疫,想来也有你说的那些法子的功劳。”李珩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皇帝这意思莫不是不想追究?秦玉柔眼里喊着泪,脱力一般瘫在了凳子上。
玉楼阁经历了搜宫,在两处房中寻着了符纸,但这事只有李珩和高鸿等近身的人知道,对外只说查无所获。
那两个婢女倒是忠心,到死也没招,但是调查出些底细不算是难事,周寻花了几天时间顺藤摸瓜到了林太后和禧嫔头上。
“林太后对秦家可真是恨得深啊。”李珩在亭中自弈,棋盘上黑白棋厮杀成一片,分不出胜负。
周寻掂量着回话:“陛下,查到这里就算到头了,该如何处置?”
现在满后宫都知道玉楼阁被搜了宫,但是后来不了了之,是处罚还是旁的都没有定论。他也知道秦玉柔最后还是往宫外递了信,让他爹先不要轻举妄动,她一切都好。
李珩把手里的棋子一扔,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子:“太后那里朕亲自去说,旁得便散布出去是朕的东西被偷了,如今小偷已经找到,务必确保无人谈及到巫蛊之事上去。”
禧嫔在听说玉楼阁被搜宫的时候心情极好,就差去门口看热闹了,结果这番折腾后只是带走了人,而那被带走的婢女是偷了皇帝的东西。安嫔最后只被罚了管教不严,被命令禁足五日,以儆效尤。
自那日之后她就一直有些忐忑,她安插的婢女死在狱中,她怕此事连累到自己,于是在请安时候频繁看向高座上的林太后。
这件事情她与林太后虽然没有商量过,但都插手了,谁都逃不开。她留到了最后,说想和林太后到御花园走走,林太后没有拒绝。
苏绮忍不住问道:“臣妾当时是听闻安嫔在房中做木刻,随口说了一嘴,表哥才去的玉楼阁,怎么最后变成了有婢女偷窃?”
林太后能在从前斗得过其他人并登上太后宝座,气性和才智自是禧嫔比不过的,虽然不清楚皇帝为何秘而不宣,但也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将自己推到台面上。
“哀家也不比你知道得多,她竟是在房中做木刻吗?皇帝没有追究,那大概是她只是刻着玩玩。”
就算那木刻不管用,她还让婢女在玉楼阁放了符纸,结果她表哥还是选择了放过秦玉柔。
苏绮一听就知道林太后这是要装傻装到底,在这么问下去也没用,她只好告退。
林太后送走禧嫔后回到明德宫,关上门坐在桌前,檀香慢慢燃着,她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还是看不透李珩。
这孩子刚登基的时候唯唯诺诺的,从前也没有学过政事,被四大辅臣压着,常常开口就是“秦相说得对”、“按太后说的办”,后来虽然亲政,也没有冒失的地方。
秦玉柔刚进宫的时候李珩更是表现出十足厌烦的态度来,她便以为这是要对抗秦家的信号。
说到底这皇帝对安嫔,宠没有多宠,厌没有多厌,在对待秦家的事情上也没有行动,这才让她再也沉不住性子。
李珩去见了林太后。
卢嬷嬷带着李珩走进梵音殿,顾名思义就是礼佛的地方,林太后时不时会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天。
这后宫的腌臜事太多了,这梵音殿明明是圣洁的地方,却沾满人的欲望。
他先是给林太后问安,然后接过线香来,点燃后插在香炉中,退回到林太后身边后说道:“儿臣应当先斋戒三日再来的。”
卢嬷嬷使了眼神,僧侣结伴从侧门而出。
林太后闭着眼,悠悠地回答:“那何必不再等三日?”
李珩也不多与她揪着哑谜不放,跪在旁边的蒲团上,他舍了脸上的假笑:“现在还不是时机,对外秦钟远保家卫国,对内安嫔未有出格举动,捏造的证据总归是捏造,您不是不清楚秦家的手段,到时候恐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砸脚?秦家还想翻了天不成!秦家罪孽滔天,恶贯满盈,这就是个由头,皇帝当真不明白?”林太后的腰一直很直,就是被打压的那几年,她也没有朝谁弯下过腰:“从前秦家从未留有善心,陛下竟与哀家谈妇人之仁。”
李珩登基时候虽然年纪不算大,但知道秦家对付林家是因为林家起了外戚不该有的心,太后夺权失利,竟把这些事情说得冠冕堂皇,真是可笑。
林太后双手合十,头发上没有一点珠光宝气。
“皇帝,你该不会对安嫔起了恻隐之心吧。”
第29章
恻隐吗?
李珩咋摸着这两个字,想起秦玉柔低头啜泣的样子,叹了口气。饶是谁见了她那篇绝笔信都不会不动容,不过说是恻隐过了些,但到底他没狠下心。
只差一步,只要他睁着眼说瞎话,配合着林太后把这场戏演完,到时候五王爷、林家和英国公自然会赶着上门落井下石,看上去是有机会成功的。
但那之后该如何收场,如果能彻底打压秦相,林氏一族和英国公一脉的权利便会更上一层,可这两家合起来也无法压制五王爷,届时朝廷必然成一盘散沙。
更何况秦玉柔存了以一人之力承担的想法,秦家假使也如她所愿与她撇除关系,老虎折了一条腿照样牙齿锋利,那他们君臣之间必会有更大的裂痕嫌隙,不死不休。
太后只为她林氏能东山再起,无论出现前面所说的哪一种后果,她林家自是渔翁得利。
李珩恍然回神,他只是选择了正确的那条路。
“儿臣知道母后会有所顾忌,但朕身为君王,需考虑前朝平衡,需考虑以理服人,必须徐徐图之。”
林太后嗤之以鼻:“徐徐图之,图到安嫔生下皇子吗?”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秦玉柔能生下皇子,前有柳明雪,后有林太后,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平日演得太过逼真,才让这群人总觉得他会色令智昏。
“皇子又并非是太子,母后担心的不会发生。”
听到此话,李太后终于抬起了眼皮,问道:“皇帝,你还不立后吗?”
李珩跪在蒲团上,想起三年前初见林嫣的时候,林太后说过的话。
她说,秦家三个姑娘,秦相必会动那后位的心思。
她说,这满朝多少贵女,皇帝你竟选不出一位心仪的,便是随便选一位,也不该让后位如此悬空,平白造人觊觎。
不过到底谁在觊觎,他心里一直有数:“还是再等等吧。”
李珩起身,闭塞空间里潮湿的味道实在不好闻,让他很是想念外面新鲜的空气。心口有好些东西堵着,便如同他被胁迫登上这帝位,就如他被告诫着要娶谁,没有一时是自己想过的日子。
林太后朝着佛像一拜,李珩长长的影子落在她的手边,她看着佛祖的慈眉善目,问道:“皇帝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
李珩没有回头,他看见线香燃起的烟穿过阳光,丝丝缕缕打着旋浮在空中,他的心似乎也一直没有落下来过。
“没有。还有,朕准备修缮一番梵音殿,母后且先去宫外的道然寺一阵子吧。”
林太后猛然起身,发现李珩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珩回到庆元殿开始批阅奏折,并让工部拟定修缮梵音殿的日程,一直批到晚膳时分,御膳房将菜摆满了桌子。
布完菜后其余人都纷纷退下,李珩只留下了高鸿,唤来周寻问道:“秦家有何动静?”
这几日朝堂上并没有什么不同,窥看宫闱是大忌,但免不了有些消息会传出去,不过一切似乎看起来还算平静,禧嫔也再无动作。
周寻摇了摇头。
李珩看着一如往常的菜色,随便夹菜:“倒是识趣,那安嫔呢?”
高鸿回禀:“自那日后安嫔遵旨禁足,严萍和万祥带着人又将里里外外的人又查了一遍,旁的便没有了。”
李珩不紧不慢地吃饭,发现桌上有一道川汁鸭掌,只夹了一块:“把这道菜赐给玉楼阁吧。”
高鸿忙将川汁鸭掌撤下来。
不止玉楼阁,兰泰殿的德妃被赐了一道佛手金卷,禧嫔被赐了道一品豆腐。
玉楼阁离着庆元殿最远,高鸿紧赶慢赶,还未到门前就闻到了阁里飘出的饭菜味。
“皇上赐菜一道!”高鸿在宫门外高唱。
秦玉柔来接菜的时候嘴唇还是红红的,看见鸭掌的时候双眼冒光。
高鸿打开盘子上的玉盖,展示道:“安嫔娘娘,陛下赐了一道川汁鸭掌来。”
秦玉柔高兴地接旨,差点就忍不住直接拿起一个来吃了。
“不过娘娘宫里在煮什么呢,远远就觉得甚是美味。”他怕待会皇帝又问他玉楼阁的事情,皇帝可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秦玉柔笑着说:“我们在吃火锅呢,高公公不当值的话可以一块过来吃啊,做了很多。”
高鸿一愣,心想这安嫔是怎么用这么大的声音说出贿赂他的话来的。他得赶紧走了,不然再多说些,皇帝就该怀疑他和秦党有染,到那时候就算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回到庆元殿的时候晚膳已经撤走,李珩果然不出所料地问了各宫收到赐菜的反应。
“德妃娘娘恭敬地收下,没说旁的。”
“禧嫔娘娘看着豆腐有些惊恐,问奴才您为何突然赐菜。”
“安嫔娘娘是开开心心收下的,还邀请奴才一起吃。”
高鸿低着头一字一句说着,他在李珩面前是一点也不敢隐藏,这个皇帝的疑心病实在是太重了,他丝毫不敢马虎。
李珩倒是不意外禧嫔的反应,自从他这位表妹进宫之后,这后宫就没安静过。这件巫蛊的事情虽然是林太后的手笔,但是放符纸的婢女却是英国公安插在玉楼阁的。
不过是道豆腐,问她是否自认清白罢了,便吓成这样。
至于秦玉柔,被禁足也能这么快乐的,也就只有她了。
第二日,尚昀青已经收拾好来上朝,作为副使将灾区情况进行禀明。这次赈灾要比想象得顺利得多,一开始洪区也出现了零星的鼠疫,但是他们早有预料,令百姓以捕捉的老鼠换粮,没几天鼠灾就被彻底拔除。
下朝后尚昀青跟着李珩去往庆元殿,他在肃州赈灾的时候抓到两个背靠五王爷的官员,行事有些嚣张,人已经带回了华京。
说完政事,两人便开始聊起其他的,比如前阵子苏家和秦家准备揭发柳明雪的事情。
“朕已将阿雪送到沈璋那里了,就算苏家和秦家还想动手,有沈家女儿这一层身份,多少可以抵挡一些。”
尚昀青却仍是担忧:“但以秦家的本事,杀个人真的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藏到哪里都一样。”
这让两人不禁想起李珩刚登基的时候,有些官员暗地捣鬼,结果便神不知鬼不觉就没了命。秦家若想杀人,完全可以不留一丝痕迹。
李珩扶着额头,苦恼地说道:“朕在沈家安排了暗卫,阿雪也有自己的影卫,她不愿离开,朕也没有旁的法子。”
仅仅是保下柳明雪的一条命,就足以还她从前所有的帮助,作为一个皇帝时至今日还能如此让步和保护,除了喜欢外,尚昀青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他垂眸,语调降了三分,试探着道:“其实还是有的,您也知道更为安全的地方是哪里。”
李珩盯着尚昀青,心中有些惊涛骇浪。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放在自己身边,放在这金汤一般的皇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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