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穆泠,人现在好好的,只待合适的时机再回到他身边。想来戚缓缓在那样混乱危机的情形下也不会记得他的长相,只是金魏从头到尾不知此事,恐他见到穆泠会吓一跳,倒是要提前与他说清楚。
金魏一直在为穆泠的事想不通,可以算是心结一个,但倪庚谨慎起见,到此时还没有告诉金魏真相,毕竟以戚缓缓对他的了解与不信任,金魏但凡表露出一点儿不对,焉知她不会生出通透心思。
计谋在于一环一扣,哪一处都不能薄弱,有所遗漏,方称得上为好计谋,倪庚深谙此道。
如今,行到这一步,他与戚缓缓之间比之前冰冻的局面要好上太多,但终不能成果。唯求皇上成全,走到他所设想的最后一步,若再不行,若再不行……
倪庚抬头发现,他竟是从皇宫一路走回了王府。他敛下眼中复杂的神色,迈步进了家门。
戚缓缓从皇宫回到戚府没两日,宫中宫外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上不知为何,对时王展开雷霆之怒。训斥一通后,把他贬到了最艰苦的守军之地。也不知时王犯了什么事,这身子才刚大好,皇上竟能不顾太后的阻拦与哀求,决绝地把人发放到了年年都会有守军不堪艰苦逃脱的鬼地方去。
这些都是听闻,有饭桌上戚老爷所说,也有爱打听事儿的小丫环所言。无论是谁在说,戚缓缓皆只是听着。她心中隐隐知道,有一些事要发生或正在发生,可她不知是何事,一点头绪都没有,唯以不变应万变。
是以,打这事出了后,她连家门都不出了,见识过倪庚的手段且被他整怕了,导致戚缓缓生怕外面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她可是明确地刚拒绝了倪庚的试探之意,她怎么会不知,皇上那番话是替谁问的。
这夜,戚缓缓正要上床,忽听窗边有动静,她唤了两声小丫环,没人应她。她去窗边查看,窗户从外边打开了,倪庚立在窗外,一副乞求的架势让她别出声。
“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我马上要走了,一直找不到见你的机会,我说两句话就走。”
第101章
戚缓缓就知道他不会什么都不做。
倪庚面上乞求, 姿态卑微,但戚缓缓知道并不是的,他能进到戚府,来到她的窗前, 这本就是强势行为。
戚缓缓生了逆反之心, 她打断倪庚:“你这与私闯民宅的强盗有何区别, 不管你要做什么说什么,请你离开。”
倪庚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强硬,他知道自己不走她也不会喊人,也不能拿他怎样,但那又有何用,他要的可不是这个。
在看到戚缓缓目光中的坚定后, 他心下了然,一边后退着一边道:“明日一早我就要走了, 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次我算是把圣上彻底惹怒了。前因后果我都交待在了信上, 你看后就知。总之, 任何能牵扯到你一丝一毫之处, 我都做了妥善的处理。”
戚缓缓:“已经好几句了。”
倪庚大大地后退一步:“我,只是有些舍不得。我走了。你一定要看信。”
他的身影一闪就消失了。戚缓缓低头看到窗台上确有一封信,她把信拿了起来,把窗户关上。
重新躺好一时竟睡不着, 戚缓缓翻了个身,见月光透过窗子照在桌案上,那封信清晰可见。她披衣起身, 慢慢走到桌前,把信拿在手中看了看, 最终打了开来。
倪庚在信上说,皇上是因为他不听圣令,拒绝了皇上要他娶亲一事,才令圣心大怒贬他到艰苦守地。他还说,此事他已在能力范围内下了封口令,不会让一些捕风捉影毁她清誉的话传出。
戚缓缓从信上抬起眼来,想来,时王是因为拒了圣上的说亲才被贬放的,这样的理由,会让一些人猜测于她,所谓捕风捉影毁她清誉之言是指这个吧。
她倒是不在乎的,只是倪庚能提前想到并做了预防,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戚缓缓忽又想到,这人,若真细心起来,哪有什么不能共情之处。
所谓没想到只是觉得没必要、没那么尊重在乎,不愿深想而已,唯一个不值罢了。
戚缓缓低头继续看信,后面的两页纸上,写的都是叮咛嘱咐。
他提到了小三子,对他的安排一步步都写了下来,看后戚缓缓真的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几乎就没有他没想到的,比起她这个亲姐姐,倪庚可谓想得万全。
他也提了二丫的婆家史家,直言这婆家当初她们是抱着什么心态找的她们也该知道,如今见自己远远的被贬走了,不知会不会吃了豹子胆,会对二丫态度有变。他紧接说不怕,提了一个可找之人,两点可拿住史家的把柄。
最后,倪庚说到了戚家。
他直接了当地告诉戚缓缓,他留了人在戚老爷身边,以戚老爷做生意的圆滑与精明,如此也就无妨了。
总结起来内容不多,但确是写了足足两页纸,条分缕析,面面俱到。比起上面这些她的家人,到戚缓缓这里,倪庚只留了一句话。
“愿你快乐肆意地活着,保重。”
看完信,戚缓缓沉坐了许久。时间不知淌过多少,戚缓缓才开始动作。
她把信小心地收好,上面有关小三子以及二丫的部分,她还没有全部背下,自然要把这份“宝典”收好。
竟是一夜无眠,那人可真是可恶。
行走了二十多日,倪庚才到驻地。此地被称为荛山,是典型的山形地貌,本身就穷山恶水,加上与拓石相接,更加不适宜居住,只能成为驻军之地。
条件不是一般的艰苦,唯一算作好处的可能就剩因地势原因,这个地方不宜开战,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守地。
倪庚选择这里是有原因的,最重要的是这里安全,可以放心地勾戚缓缓过来,其次此地早在很久之前就入了倪庚的眼,早有了想要发展这里的想法。
倪庚不会随意选个地方要皇上来贬放他,他是有备而来的。
在路上倪庚就开始给戚缓缓写信了,与她描述这一路上的风景人文,行程各事,除此之外于他自己的话题一个字都不提,只每次都在信的最末写上一句:“今日可乐乎?愿好。”
戚缓缓依然不回他的信,但每一封都有认真读。倪庚在信上所言皆新鲜有趣,实用好读,确实读之赏心悦目。这养成了戚缓缓一个习惯,倒是开始盼着倪庚的信来。
后来,倪庚到了守地后,虽信上没了各地风貌志可看,但荛山当地也有不少不同于京都与崔吉的怪事趣事,戚缓缓就在倪庚这一份份从不提及他自己的信中,忘了倪庚的存在,只专注于信上的内容,内心隐处对倪庚的审慎也慢慢地变得没那么谨慎了。
这样的通信进行了几个月后,戚缓缓收到了一封内容与之前不同的信件。
信上内容较往常有些沉重,倪庚向她吐露当地其实是有资源的,盛产一种浆果。驻军家属营,有妇人拿此浆果做胭脂、做指甲上的染料,看着可比京都那些卖得极贵之物还要好上许多。
他有问那些妇人,与外面的比之是否真好,他想弄清楚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里的妇人只是随军来到这里,自然见识过外面的东西,皆一口同声地告诉他 ,因这浆果的特性,做出的女子之物确实颜色更鲜亮,更细腻,更不易脱色。她们只用最简单粗糙的办法来制作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若是有成熟的工艺,做出的东西谁说不能卖高价呢。
倪庚在信上闲聊到此,话锋一转道:“若是可以引进工艺,荛山可否凭这一物产而摆脱穷山恶水之名?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能是我太闲了吧。”
因这封信,戚缓缓记住了荛山浆果。洗脸时会想起,梳妆时会想起,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案上的各色脂胭水粉更会想起。
终于,戚缓缓第一次给倪庚写了回信。倪庚看了信的内容,露出了笑容,小鱼儿上钩了。
心慰心喜一阵后,他开始认真仔细地给戚缓缓写回信。
信上,倪庚就戚缓缓所问的关于荛山地形地势以及运输方面的问题,给出了切实且详细的说明。信的最后,他提了一嘴,若不是他水土不服,膝盖及腿部疼痛复发,他就亲自去丈量了,如今身体受限,只能给出模糊的数值。
戚缓缓收到信后,陷入了沉思。不止,一连几日,连戚夫人都看出戚缓缓有心事。也就在戚夫人开口过问之时,戚缓缓做出了决定,她要亲自走一趟荛山。
她也想过,是否倪庚知她好商且呆不住,特意拿这个什么浆果来勾着她过去找他,这也是她犹豫多日的原因。
但就算如此又如何,戚缓缓本就不是要与倪庚彻底割断,他那个死咬住不放的劲儿,戚缓缓深知且无奈,她能为自己做的就是要好好磋磨磋磨倪庚的性子,到她能确定这人不管真的假的,至少做出的举动皆能让她满意为止,她才会给他机会接纳他。
既然要给机会,那走这一趟也无妨。她倒要看看,当地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出大生意来。父亲受限不能再从商了,但她可以,戚缓缓不想节俭过日,不想坐吃山空,她还是想要找些挣钱的门道。
这挣钱的门道京都不是没有,但太过显眼,她毕竟是戚家女儿,打着她自己的名义从商,别人未必信。荛山这地儿,天高海阔皇帝远,倒正合她心意。
还有,戚缓缓虽不愿承认,但她看到信上倪庚说旧病复发,她终是上了心。
戚缓缓上路了,她走的就是倪庚所走的那条官道。路上每一处所见、每一处休息的驿站都与倪庚信上所描述的完全一致。这时戚缓缓才知,怪道以倪庚的行进速度,要两个多月才能到达驻地,原来是为了给她趟路,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来的吗。
不管戚缓缓心里如何想,这一路上,她都是照着倪庚信上的信息与介绍来走这一趟远门的。
她可不会与自己过不去,最安全最不累人,又能看到最美风景得到最好体验的行程凭什么守着不用。
戚缓缓并没有告诉倪庚她在路上了,甚至都没打算告诉他。自她发给倪庚唯一的一封信后,就再也没有给他写过信了。
可倪庚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他虽在那封留在窗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信上只提了她一句,但行动上,他留在戚缓缓身边的人最多。
在她收拾行装还未出戚家大门时,京都这边就朝倪庚那里发出了报信。
倪庚收到信后,不动声色,依然按照之前的节奏给身在京都的戚缓缓写着信。他当然还是收不到她的回信,不过他几乎每两三日就能收到汇报戚缓缓行程与日常的信件。
戚缓缓这次出门,倪庚留下的三十余名暗卫,几乎倾巢而出,全程在暗中护送着。
第102章
戚缓缓对此全无所知, 她只知这一路行的十分顺畅与舒心,看了想看的风景,感受了异地的人文,品尝了各地的美食。就这样, 她竟是比倪庚所费时间更多, 两个月的时候, 还没有走到荛山。
在这期间,倪庚一边按之前的样子给并不在京都的戚缓缓写着信,一边在戚缓缓的目的地悠然坐镇,等着她的到来。这个过程虽见不到人,只闻其只言片语的一点消息,倪庚也是愉悦的。
可她走得是真慢啊, 倪庚想象着她要落脚在哪里?要如何自认瞒住了他?要到何时才肯让他知道她来了?
这些想象全部化成了期盼,有盼头日子就不会过得太苦太慢, 倪庚竟从这种暂时得不到的等待中品出了趣味,如对弈如对阵, 你来我往, 如此拉扯, 当真过瘾。
就在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时,天不遂时王愿,一场连续下了三日的大雨,使得两境之隔的大河涨水了, 涨到了历来记录上从没到过的高位。
这样两国边境的其中一段地势发生了改变,拓石人看到机会,竟有心灭掉荛山这个驻地据为己有。
荛山这个地方, 若被拓石人占了,大杭是没办法也没必要争回来的, 它的地理位置太独立,若不是与拓石边境相接,这个地方于大杭来说无足轻重。
可它毕竟是大杭的国土,岂可容拓石人越过大河之界来占据。
拓石之前在大杭埋下的细作几乎全军覆灭,这口气他们可是憋了好久,一直在等待时机给予大杭还击。如今这场连下三天的暴雨,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倪庚从睡梦中惊醒,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他披上外衣来不及系上朝外走,金魏一看也是匆忙起身的,语急地与倪庚道:“殿下,属下马上去探。”
倪庚脚下步子不停,抽出自己的长剑:“不用。”
出了营地,就见拓石人渡河而来。已经有先遣小股军队不仅上了岸来,还行进到了军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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