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淡漠的冷静的甚至有点挑衅的表情,更像是“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想”。
游烈轻咬过唇角,刺痛感再次加剧,某一刻他在余光里少女将要转身的影子里颓然笑了声:“周二拳击课,没收住力,磕了下——我自己咬的,行了么。”
“……”
侧过四十五度的夏鸢蝶眨了眨眼。
小狐狸的眼底掠过一点得逞,但更多的还是忧虑。
没疯到底,但一周未愈,还要变本加厉。
那也快了。
夏鸢蝶轻攥手心,侧过脸,张口欲言:“你……”
“别管我。这件事你也管不了。”
像是提前预知她的转折点。
身后,游烈声音也是在这一句里冷淡下来的。
夏鸢蝶心里少有地慌了下。从小到大她惯于把握一切能把握的事情,前提就是判断,判断某个人或事物是渐行渐近还是渐行渐远。
她此刻离游烈那么近,她甚至仿佛感觉得到他交给了她一根能牵制他的线。
可那条线时松时紧,时隐时现——她握住它向自己拉回一点,还不等松下那口气去,就忽地又觉得他离她好远好远。
而游烈没有再给她拉回一次的机会。
他转身,沿着楼梯往下。
“好好学你的,就朝你要的目标走,不用怕,也不用回头,尽管往前,后面有我看着。但离他们——”
那人在楼梯上一停。
然后像是自嘲笑了,他低声纠正:“不,离我们都远点。”
“…!”
愣神后回过来那一秒,夏鸢蝶慌忙转身。
然而漆黑的楼道里已经空空荡荡,只剩摇曳的月色,像雪一样冰凉地融化在初冬的地面。
那道身影,他不见了。
小休周六,白天全天自习。
高二一班今天的自习课堂,尤其是后排,透着一种十分隐秘而张扬的兴奋感。
自然是为了晚上游家别墅party的事情。
而这其中,又尤其以高腾为最明显。
全天像个大马猴似的,上蹿下跳,呼朋唤友,像是今晚在游家别墅里是给他过的八十大寿似的。好不容易到下午兴奋累了,外加被老苗抓典型骂了一通,这才收敛下来。
坐在最后一排,高腾抓耳挠腮地等放学铃声。
结果没等到放学铃,却把游烈等来了。
见到这位大少爷露面,教室里所有人都挺意外——他本来就不是愿意出勤自习的主儿,这周又明显情况不对,今晚party就是个隐秘预警,谁也没想到他今天下午还会再来一趟学校里。
还是在离着放学就剩一节大课的时候。
高腾见着他,人都有点懵了:“烈哥,你这……别告诉我晚上party黄了啊!”
“照办。”
那人眼皮都没掀一下,像是十分困倦,进来到自己桌旁,就将手里提着的文件夹一搁,然后折身伏桌上了。
“那你,怎么困成这样还来学校啊?”
“还债。”
“?”
高腾茫然地环顾一圈,终于把目光定在了游烈压在手底下的那个文件夹上。
半透明的文件夹,里面像是放着一本蛮厚的书还是本子,还有一支长方形的,缀着耳机线的,看不出手机还是播放器的东西。
高腾小心离桌,正要凑近点过去看看,冷不防——
桌前,游烈懒支起身,他靠回墙前,睫睑冷淡轻撩了下,像是个不明显的笑,却冷飕飕得望人骨子里渗寒:“看什么?”
高腾一秒就坐直了,眼珠乱转。
终于急中生智地捉了个话题:“哎烈哥,你说神奇不神奇,我上周六,竟然在西泰步行街看见了一个跟你特别像的人!”
“……”
懒得理会的游烈刚要伏回去,脊背就蓦地一滞。
他侧眸瞥去。
“我当时差点要以为就是你了,要跑过去打招呼了,结果发现,嘿,那哥们在陪一个长马尾丝绒裙的小姑娘逛街呢!”
高腾乐得直拍大腿:“哈哈哈烈哥陪人逛街,这得是什么地狱笑话?”
游烈瞥了这个智障一眼,视线就跨过整个教室,落到第一排去了。
女孩正伏桌写题,孜孜不倦的。
昨天谁说的三好生,除了是个狐狸脾气,却也没错。
这样的三好生是该离他们远些。
游烈眼底情绪一淡,眼睫垂敛回来,细密的阴翳匝落在清挺鼻梁侧,他神色间倦怠也好像更重了。
而高腾这会儿终于乐完了:“烈哥,你想什么呢?”
“在想,”游烈懒声,“有人的运气确实逆天。说不可能遇上,其实还是遇上了。”
“……”高腾:“?”
高腾用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在放学铃声响起的刹那顿悟。
他脸色刷白,惊骇扭头:“烈哥你你你真陪人逛街去了??”
“嗯。”
“谁啊?!”
“……”
漫长的沉默里。
游烈最后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低低一哂,拎起那只文件夹,在掌心和桌面间轻轻转着。
高腾琢磨许久,表情更诡异:“难道,又是你之前藏着的那个,神秘女友?”
“…不是。”
游烈漆眸一抬。
此时教室里多数学生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涌了出去,空荡的前排,少女也起身,侧颜上眼角弯弯,唇角也小狐狸似的勾翘起一点。
她挽着同桌的胳膊,不知道侧耳听着说着什么,走出教室去。
明亮的余晖铺满她的前路,和他眼前的浓荫截然相反。
她应得的。
“不是,”游烈垂回眸,笑得松懒骀荡,他重复了遍。
“我不配。”
夏鸢蝶说服自己忘记周六晚上要发生的别墅里的事情,用了整整大半天的时间,总算在晚饭前稍稍分开心事。
晚饭后,她特意和乔春树一起去操场上多绕了两圈。
最后一点遐思似乎也被初冬的风给吹跑了。
女孩脸颊红红地回到了教室里。
第一排她的桌位上,却多了一只文件夹。
半透明的质地。
“这玩意是什么啊小蝴蝶?”
夏鸢蝶怔了下,走过去,在乔春树的话声里打开:“不知道…我看一下。”
文件夹里倒出来,一共就两件东西。
第一件是个本子,厚厚的,有几十页的大开本。打开以后,里面字迹行云流水,中英双语备注,将英语语法时态的知识点、用例以及易错易混淆点,用不同颜色笔迹展示得参差分明。
第二件则是一支有些眼熟的MP5。
“我去,这是什么啊?英语全语法题集,这么详备的吗?”乔春树原本只是在旁边探了一眼,惊得脖子都抻长了。
她从夏鸢蝶手里接过去,粗略翻看了几页,神色更惊:“这哪个学神大佬给你整理的?这简直比老苗的讲义备案都快清楚了,针对性还强,专门给你一个人写的加强版啊?”
夏鸢蝶没有顾得上回答。
她拿起了第二件。
乔春树觉得她情绪不太对,没敢妄动,把那本全语法题集老老实实放回去,瞄了眼她手里:“这不是你那支MP5吗?”
“不是。”
夏鸢蝶声音微涩。
她拎起旁边的书包,从里面拿出来自己的那支。
两支确实是一模一样。
夏鸢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将新的那支耳机戴上,在列表里慢慢地跳。每一个文件夹里都是,游烈录的专门的英语听力类型划分和他的讲解。每一个文件夹里,略微的背景音各有不同,那人的声音状态也时而轻和,时而困哑。
相同的是,如出一辙的流畅而悦耳的标准发音,还有他在录音里听起来格外低磁性感的声线。
一支MP5,十几个文件夹,加起来几十小时的录音。
在过去他消失不见的这一周里。
[别管我。]
[这件事你也管不了。]
[好好学你的,就朝你要的目标走,不用怕,也不用回头,尽管往前,后面有我看着。]
[离他们……不,离我们都远点。]
昨晚藏在夜色里,缱着冷淡倦意的声音就还在耳畔。
他明明已经,那样倦怠不堪了。
“……这种是这类听力题型里最常见的误导方式,狐狸,只要看到这种题干,你就要在听力材料里警觉它给你的设陷……”
耳机里,游烈仍在低缓着声,偶尔压下几个哈欠,给她分拆着听力题类型。
夏鸢蝶却听不下去了。
耳机被女孩近乎粗暴地拉下,在掌心里攥紧。
直到它的形状硌得掌心里泛疼。
夏鸢蝶终于扶着桌沿起身:“乔乔,你能帮我查一下,到游烈家别墅的公交吗?”
“啊?”
乔春树有点回不过神:“你,不会是要去他们今晚的party吧?”
夏鸢蝶没有回答,她只是轻摘下叫她疲惫的眼镜,回过眸,认真地望着乔春树:“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对,我也不知道游烈家在哪儿啊!”
“我知道。”
“——?”
第29章 选我吧
夏鸢蝶是第一次坐公交,也是第一次旷自习课,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别墅区外的漫漫长路上走了许久许久。
走到她觉得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终于看到别墅外被灼破的夜色。
“……”
仰头,望着刺破夜空的那盏射灯,夏鸢蝶轻抬了下眼镜。
隔着还有上百米,她都能听到花园里面传出来的鼓噪鼎沸的音乐——要不是这边别墅之间都隔着大片园林,夜里九十点这个动静,即便是游怀瑾的别墅,应该也早就被邻居一通电话投诉扰民了吧。
道理夏鸢蝶明白——游怀瑾就像她看到的那样,功绩,盛名,赞誉,资产无数……人类社会规则之上的一切,他应有尽有。
这世上没有什么道德审判惩罚得了他,没有什么能叫那样一个男人悔恨。
除了一样。
游烈在那废墟似的五天里,就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吗?
他打算自我堕落和自我放逐,因为他自己才是他能凌迟游怀瑾的唯一办法。
……
[在我妈死这件事上,我和他都是罪魁祸首。]
像是再次听见少年自嘲倦怠的话音,夏鸢蝶眼神轻颤了下。
也或许。
他选的惩罚对象从来不只是游怀瑾,更包括他自己在内。
夏鸢蝶攥紧了手指,紧得有些发僵。她深吸了口气,朝着不远处鼓噪喧嚣的别墅走去。
别墅院门是敞开的。
门外横七歪八地停了不知道多少辆车,跑车,机车,五颜六色,喷漆个性又猎奇,堵得进车道都困难。其中几辆停得大胆,连门外游叔叔每天亲自修剪的草坪花枝都轧倒了一片。夏鸢蝶只看了一眼,就皱着眉挪开。
能开车过来,显然今天来聚会的远不止新德中学的学生,大概还有一些游烈不知道从哪个二世祖圈子里召过来的年轻男女。
也不排除是高腾带的人。
女孩一边想着,绕过别墅外那些横七歪八的车,艰难穿行到别墅院门口,停下时她回头看了眼,想今晚要是游叔叔回来,大概也得被游烈气疯了。
夏鸢蝶正要跨过院门。
“小蝶!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赵阿姨的声音突然从前院外的角侧出来,紧随声音后,她小跑到了夏鸢蝶面前。
“幸亏我在监控里看了眼,前门可进不得了,走,我带你从侧门进。”赵阿姨说着,就拉夏鸢蝶往别墅楼群的侧面去了。
夏鸢蝶回神,跟上:“他们在里面闹得凶吗?”
“哪止是凶,简直是乱疯了,我看阿烈这回是铁了心要和先生彻底翻脸了。”
赵阿姨叹着气,“先生也是,明知道阿烈对当年云欢插足的事耿耿于怀,竟然还想让云欢住进夫人的旧居,阿烈怎么可能同意呢。”
赵阿姨话声收住,只觉得手里拉着的女孩忽然僵停了下,她扭头:“怎么了小蝶?”
“云欢是…插足?”夏鸢蝶有些震住了,“在阿姨,在游烈的妈妈去世以前,就……”
赵阿姨脸色微变了下,反应过来。
这会儿花园内音乐鼎沸,笑闹声直冲夜色,她犹豫后也不再顾忌:“忘了你是今年刚过来,对先生和阿烈家里的事情不了解。这事在坤城圈里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没人敢驳先生的面子、不敢在明面上提。”
夏鸢蝶轻咬了下唇,随赵阿姨往侧门走:“那游烈的妈妈……为什么游烈说她的去世,是他和游叔叔的错?”
“主家的事情我们是不敢管不敢问的,只知道那时候夫人和先生离了婚,不久后去沙漠就出了事。那以后啊,阿烈就没对先生有过一次好脸色了。”
“……”
赵阿姨明显不敢多说,夏鸢蝶也没为难她。
29/99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