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队员回头朝马路上看去,“已经到了,已经到了。
肖秉承把易秋拽出餐馆,“把这个女人带到车上去,搜她的身。”
易秋被带上了移动缉毒车。
肖秉承站在餐馆门口,平复了半天,才勉强把心里的气性压制住。
唐少平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撑着膝盖喘气,边喘边问,“你找女同志干什么?搜身啊?抓到女的了?你不是说已经晚了吗?’
他一连问了四个问题,肖秉承一个都不想回答。他拖开一张椅子坐下,望着停在街上的缉毒车,反问唐少平,“白马宾馆抓的人呢。”
“暂时带回队里了。”
唐少平跟过来之前还在头疼陈慕山那个人。
肖秉承是过来支援的,今天晚上拍拍屁股就能回玉窝了,但陈慕山身上还有一堆手续和流程要留给他处理,麻烦的是,陈慕山说了‘自首’两个字,结果身上连自证有罪的证据都没有。
这种吊诡的事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他处理不来,也不想处理。索性试探肖秉承。“不过,我觉得估计今晚就得放了,他身上就一把伞一个电筒一张身份证,一分钱都没有,我们队里还得给他买饭买水,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可不想让他在我那儿过夜。”
唐少平说完这句话,没等来肖秉承的回应,唐少平干脆当这位前辈是默认了。
他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抱着胳膊转向移动缉毒车,换了个话题,“这就是你们那辆移动缉毒车啊。”
肖秉承依然没有出声。
唐少平毫不在意地继续自说自话,“还挺气派的,是不是可以立马做毒品反应测试?但愿你抓的这个,身上能有货,不然这趟我们真的是白干了。”
易秋此时正站在车里。
这辆车是肖秉承引以为傲的一样设备,玉窝周边十几个县,就批下来这么一辆。
车里的空间很大,除了几台专业的检验设备以外,还可以容纳七八个人。
易秋上去的时候,车上有两个男性的检验员,带易秋上去的队员招呼检验员说:“肖队抓的人,等着女同志过来搜身。”
两个检验人员听完,迅速收拾好东西下了车,车上暂时只剩下易秋一个人。
她有些疲倦了,也不想勉强自己撑着,在车上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座位临窗,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颓坐在外面的肖秉承。
特勤队一脉相承,生死同盟。
不管是张鹏飞还是肖秉承,抑或已经死去的常江海,还有易明路,他们身上总有一种相似的精神,有的时候,连脾气性格,都会彼此影响。
不过没关系,易秋可以理解。
她闭上眼睛想养一会儿神,可惜不过一分钟,两个女警就员上了车,其中一个打开了易秋的箱子开始检查,另外一个走到她面前对她说:“站直,手打开。”
易秋配合地站起来,搜身和行李检查一共进行了十五分钟。
结束后两个女警员相互交流了几句,表情也都有些失望。
她们才带着易秋下来。
唐少平立马凑了上去,“怎么样?”
女警员摇了摇头,“没有发现。”
唐少平的脸顿时垮了,“这一趟真是晦气。”他转过身向肖秉承摊开手,“怎么办?”
肖秉承的目光越过唐少平,落在易秋脸上。
她依然是那一张寡淡冷漠的表情,双手握在一起,平静地看着前方。
肖秉承的眼前浮现出了追悼会上易明路的那张遗像。
江惠仪把易秋抱到福利院之后,逢人就说,易秋和易明路很像,久而久之,福利院的人也好,特勤队的人也好,大家就这么说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暗示得太厉害,肖秉承之前也觉得这父女两很像,可是等易秋慢慢长大,五官舒展,肢体成型,肖秉承就觉得,她和易明路没有那么相似了。而现在,他宁可相信,易明路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女儿。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易秋点了点头。
“你明明有时间走,为什么不走,就为了等陈慕山?”
易秋摇了摇头,“我如果走了,肖队不就连搜我身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易秋,事到如今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废话!”
肖秉承上前一步,“你的货还没有交易出去,你以为等到陈慕山被抓,你就可以和买方在这里交易对吧,可是你没想到我们……”
“肖队。”
易秋打断他,“你说这些想告诉我什么?”
肖秉承猛地反应过来,他刚才差点泄漏了警方在杨氏集团内部有卧底这件事情。
肖秉承追悔莫及,面部充血,从额头到脖子一下子全涨红了。
易秋朝肖秉承走近一步,“我不走,是怕肖队找不到东西。”
“你说什么?”
“后面的公厕查过了吗,没有查过可以去看一看。”
易秋的语调很平稳,但这一句话,对于肖秉承来说无异于明牌挑战,嚣张至极。
“唐少平,找你的人去搜公厕!”
他说完这句话,忍无可忍,一把将易秋的手腕拧住,“手铐!”
易秋配合地抬起手,“你觉得凭这个现场,你可以给我上铐吗?”
肖秉承一怔。
易秋的话继续直逼,“你不就觉得,你是我的长辈,我小的时候你关照过我,我没资格和你计较嘛。“对,你想的是对的,你把我铐回去吧,反正你把陈慕山也铐回去了,刚好,陈慕山也想找我。”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在易秋耳边炸开,易秋被打得踉跄了一步。
肖秉承手指着天,“易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爸在上面看着呢!”
易秋站直身,“嗯,我爸在上面,低头就能认出我,可惜我连他面都没有见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他在那儿我也不认识他。”
肖秉承的手又扬了起来,他旁边的特勤队员忙过来拉住他,“肖队肖队,不能动手啊。”
肖秉承看着易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的,对,你出生不久,你爸就牺牲了,你是很可怜,可是后来江惠仪养大你,你养父母供你读大学,张鹏飞,尤曼灵这些人,哪一个对你不好?特勤队里的前辈后辈,哪一个不关照你,这世界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做这种事?你爸的血白流了?你常叔白死了?易秋,你是个什么人啊?”
易秋摸了摸嘴角,“发泄完了吗?发泄完了可以好好去找货了吗?”
她刚说完,唐少平的队员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唐队,真的找到了!”
唐少平本来已经熄灭的精神头一下子从新点燃,“哪里找到的?”
“就餐馆后面那个公厕里,拿个塑料袋装着,就挂门边钉子上,我们还以为是卫生纸,结果掏出来一看,嘿,吓一跳。初步判断,是海(和谐)洛因,具体纯度的还不知道。”
唐少平朝着肖秉承招手,“肖队,你过来确认一下。”
肖秉承身边的队员,赶紧趁着这个话头把肖秉承拽走了。
在他身后的易秋缓缓地闭上眼睛,在大果岭的这一天有些漫长,她也有一点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拷住的双手,想起陈慕山的三年刑期。
忽然觉得,那个男人,真的傻得可以。
第40章 绿皮(九)
陈慕山的脑子里一直在回响肖秉承的那句话。——你自首也没有用,保你的人很聪明,这次你非常干净。
这也就是易秋所谓的“人保护狗吧。”
可是人到底是怎么保护狗的?
陈慕山坐在审讯室的角落里,看着斑驳发黑的墙壁,抬起手,怔怔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审讯室外面的警员对视了一眼,无法理解受拘者的行为。
这是一个临时拘管陈慕山的地方,由于没有直接贩毒运毒的证据,再加上陈慕山的配合,警员没有给他上铐也没有让他坐审讯椅。甚至也没有把审讯时的门上锁。饭点上给他买了盒饭和矿泉水,看他一口没吃,看守的警员还主进去问他是不是有特殊的饮食习惯,听到他在咳嗽,又问他吃什么药,在不在他的包里,他们去给他拿。
其实当个沉冤昭雪的受害者,是幸福的。
愧疚会让人放下身段,从而不要刻意提醒,也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受害者的身体和情绪。
然而此刻的陈慕山看着蹲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的警员,想着不知身处何地的易秋,却根本消化不了这一份易秋为他带来的善意。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他在角落里抬起头,“我要见肖秉承。”
警员拿着矿泉水瓶,试图安抚陈慕山,“你耐心等一下,唐队估计要回来了。”
陈慕山低头看手表,从肖秉承离开白马宾馆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他现在还没有回来,这对于易秋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过去的陈慕山太熟悉被抓捕之后的一系列流程,审讯,拘留,转运,再拘留,诉讼,牢狱……
不过这一连串词语,就算全部加诸他自身,陈慕山也只是把它们当做一个系统的流程。
他没觉得有什么让他难受的地方,他只是觉得人身不自由,很多他应该做,能做的事情,他暂时做不了了,或者偶尔也感慨,张鹏飞这些人的信念太执着。在监狱里,面对一个拙劣演技的陈慕山,他们痛心疾首,试图“改造”他的内心,修复他的“人生”。试图让他在一个“咎由自取”又或者“有罪当刑”的社会逻辑里自恰。
没有必要。
然而真的没有必要吗?
如果这些词语加诸于易秋身上呢?
陈慕山想到这里,抬起手,朝着自己的脸又干脆地甩了一巴掌。
“陈慕山。”
审讯室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很显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会用这样冷静平稳的声音,叫他全名的人,只有易秋。
陈慕山抬起被自己打红的脸,首先看到的是易秋被拷在一起的双手,十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垂在寒冷的金属下面。
“你在干什么?”
她站在白炽灯下,低着头问陈慕山。
陈慕山将目光移到易秋的脸上,平生第一次,他想骂易秋。
可是,这种冲动也只是在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脆弱的水泡而已,所有恶劣的言辞到了喉咙里,就好像被一根拴在喉咙上的铁链给遏制住了。他甚至有了窒息的实感,像是被谁牵引住了脖子,令他即使稳定地坐在地上,也不自觉地朝着易秋所立之处仰起了头。
肖秉承站在易秋背后,问易秋,“确认他没事,可以走了吧。”
陈慕山猛地站起身,身边的警员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把易秋带到了自己的身后,与肖秉承对峙。
肖秉承看着陈慕山,哂笑。
“你这样什么意思,凭你自己一个人,对抗警队?你以为你她的谁?她的救世主?”
“我是她的狗。”
除了肖秉承,在场所有的警员听完这句话都愣了。
“我知道我搞不过你们,但我这一条烂命也不重要,有本事你开枪打死我。”
“你还当你们只有几岁?”
肖秉承冷笑了一声,越过陈慕山看向易秋,“你犯错,他去替你挨骂罚站,你被欺负,把他放出打架咬人。那个时候你还小,大家心疼你,不想你受委屈,觉得他为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现在怎么样?你自己看看你前面这个人,有个人样吗?”
“我知道。”
易秋开了口,与此同时,陈慕山感觉,有一双手轻轻地扣住了他的胳膊,而那手腕上冰冷的金属透过一层衣料接触到了他的皮肤,令他隐颤。
“我小的时候不懂事,对他不好,没考虑过他的感受,只图我自己开心,把他搞成了这样。”
她说的十分坦然。
陈慕山侧过头,“小秋……”
“你先别说话,我一会儿慢慢跟你说。”
她说完,轻而易举地把一身僵硬的陈慕山从前面拉到了自己的身侧,看着肖秉承继续说道:“等我长大了,我不需要他跟在身边,我又一个人去读书了,也没管他怎么想的,就把他扔在了玉窝。其他的不论,光算我从小到大对他做的事情,我把一个好好的人,搞成这个样子,我和他之间,全部都是我错。肖叔,你今天怎么骂我都没有关系,或者你想连着他和我一起骂也行,我只跟你说一句话,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他乱来,也不会让你和警队为难,你让我单独跟他呆一会儿,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跟你走。”
这是易秋第一次,当着陈慕山的面,对第三个人剖白她和陈慕山的关系。
相比之前她冷漠地向陈慕山拆解他们之间扭曲的情感,近乎遗弃一般地让陈慕山独立做人。
这一次,陈慕山倒是觉得,易秋没有把他推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好像一只被丢在山里,被迫演山狼的哈士奇,突然被养大他的人揭开了狼皮,然后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可以了,不要演了。”
不要演了,他可以回家了。
陈慕山这辈子从来没哭过,身体里好像也没有这一条泪腺,所以他只感觉到一阵心酸。
肖秉承沉默了一会儿,抬手看表,“你要多久时间。”
“半个小时吧。”
“可以,我给你们一个小时。”
他说完,朝后退了一步,“给他们拿两瓶矿泉水。”
两瓶矿泉水从门外递了进来,接着,门被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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