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四周看了一下,发现身边有一个道路改建以后来不及搬走的拦路柱,他也不管姿势好不好看,一整个人抱了上去死也不肯撒手,这才勉强护住了胸肺这些的要害部位。
但这也样撑不了多久。
陈慕山明白,此刻要在言语上劝张鹏飞停手是没什么希望的,吐一口血吓吓张鹏飞倒是可行,可惜之前易秋陪着他住院治疗得不错,再加上这么一段时间规律性的药物疗程,让他肺伤好了很多,立即吐血是不可能了,那就简单演个干呕和抽搐吧,不论如何,不要跟张鹏飞起冲突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陈慕山干脆把自己上半身贴在拦路柱上,四肢缠上,整个一考拉抱树的姿势定死在拦路柱上,接着刻意地抽动肩膀和后背,认真地“干呕抽搐”起来。
他这一呕,张鹏飞抡起的拳头倒是迟疑了。
除了易秋,最清楚陈慕山肺伤的人其实就是张鹏飞。刚才情绪上头,他失去分寸,现在看到他“抽搐”,脑子猛地清醒过来了,心里着实懊悔,但又不知道怎么下台。好在尤曼灵已经看不下去了,上去拽住了张鹏飞的袖子,把他朝后拉了一把。
“张鹏飞你差不多行了。”
这一拉,分开了两个人。
陈慕山暂时性脱身,但他的戏还在身上,抱着拦路柱呕得兢兢业业。
张鹏飞看他吐了半天啥也没吐出来,发现自己被耍了,忍不住骂了一句:“演演演!你就知道演!易秋不在,你还演?给谁看呢。”
陈慕山捂着自己的心口,低声反驳,“要不是小秋我演个屁。”
张鹏飞没听清楚,“你说啥。”
陈慕山仰起头,“没有。我说你让我翻个面行吗?”
“什么?”
陈慕山伸开腿,“你把我揍得均匀一点,免得我半身不遂。”
他说完,真的松开拦路柱,转了个身,把正面露给张鹏飞。
“来你继……。”
话没说完,他又干呕了一下。但这一下倒真不是演的,而是被张鹏飞揍出来的鼻血倒流进口腔,猛地呛到了他,陈慕山被迫仰起头一连咳了好几声。虽然只是流鼻血,但毕竟是呛到了嘴里,一时看起来,还真有点像是吐血。
张鹏飞眼神里闪过一丝惶恐。
陈慕山缓过气来,捏着鼻子看向张鹏飞,“你放心,我肯定不告你,今天你把我打死了,你赔丧葬费,打不死你陪医药费和误工费。”
说完又看了一眼尤曼灵,“刚好,我老板在。”
一通乱七八糟的话,彻底给张鹏飞整不会了。
趁着张鹏飞发愣的空档,尤曼灵走到了陈慕山面前。
她比张鹏飞冷静得多,掏出一张卫生纸递给陈慕山。
陈慕山接过来就往鼻腔里塞,随口说了一声:“谢谢。”
说完又看着张鹏飞,压低声音对尤曼灵:“你把他带走吧,一会儿有人看到,乱报警就麻烦了。”
尤曼灵点头,“我知道。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陈慕山勉强止住鼻血倒流,调整了一下坐姿,喉咙里“嗯”了一声。
尤曼灵沉下声音:“陈慕山,我不信你会害小秋。”
陈慕山一怔,随即对着尤曼灵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我老板。”
尤曼灵摁下他的手,“但我现在,看不懂小秋。她到底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已经快要毁在你身上了。”
陈慕山挣扎坐直,“我真的没有想毁她。”
“不管你想不想,她人已经被肖队带走了,特勤队通知我的时候,我听到的用词是拘询。我去特勤队见她,看到她手上戴着手铐。陈慕山,为了她好,我不能没有分寸,在特勤队里面问她前后因果,我只能来问你。”
这话果然比张鹏飞清醒太多,陈慕山神情也逐渐正经起来。
尤曼灵接着说道:“大果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秋做了什么?或者你觉得不好说,你就告诉我,我可以做什么?钱我有,人脉我也有,甚至杨钊那条路在我这儿也是通的……”
张鹏飞忍不住打断她:“不是,你怎么还信他?”
尤曼灵看向张鹏飞,“张鹏飞,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是干了缉毒警,他是当了毒贩,你恨他理所当然,可是,你能不能冷静得地回想一下,这个人小在福利院的时候,是怎么对待小秋的?”
张鹏飞怔了怔,尤曼灵指着陈慕山的脸说道:“小的时候,小秋睡不着觉说外面有鬼,这个人就可以大冬天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个棉毛衫在门口帮她站一晚上岗。我说难听点,他真的是把自己当小秋的一条狗,你觉得狗会害主人?”
张鹏飞听完这句话,看着地上的泥泞,一时没有出声。
尤曼灵松开张鹏飞,“你要打他我不拉你,是我觉得这个毒贩子是该打,可鹏飞你不要把重点搞歪了,你现在是个狱警,我是个做生意的,我们都不是国家机器,我们现在要帮小秋,不是当法官判刑,更不是要在这个地方弄死他陈慕山。”
尤曼灵说完这句话,张鹏飞愣了半晌,一直捏着的拳头,也慢慢地松开了。
坐在地上陈慕山看到张鹏飞垂下来的手,也松了一口气。
尤曼灵蹲下身,“对不起,我说你是狗不是故意骂你。”
陈慕山悻悻地笑了“没什么,说得挺好的,你接着说吧,我听着。”
“好。”
尤曼灵看着陈慕山的眼睛,“我问你,这次是不是连你也帮不了小秋?”
这话说得陈慕山一怔,显然,尤曼灵和张鹏飞不是一类人,她是一个和易秋同样聪明的女人,原本陈慕山已经决定,什么都不说,单方面挨完打就算了,没想到,尤曼灵竟然当着他的面,把他最大的困境说出来了。
“如果你能帮小秋洗脱,自首你应该也会上,结果你现在坐在这里挨打……”
尤曼灵说着抿住唇,沉默了半天,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小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她不想让我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也就根本看不明白,但我想,她有可能会给你说真话,或者你能不能看懂她。陈慕山……”
尤曼灵顿了顿,“如果你看明白了,麻烦你跟我说一声,不用说得太具体的,只要告诉我她人安不安全就好。如果她有事,我也有我自己的门路,哪怕这些门路不是很干净,但能帮到她,我不在乎。”
张鹏飞一把把尤曼灵拉起来,“你在说什么,救小秋也不能把你搭进去啊。”
“你懂个屁。”
尤曼灵抬高声音,“你就以为只有你们男人有好本事,能冲锋陷阵当英雄,女人有点手段就是蹭了那些脏的臭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鹏飞,你就是个没脑子的!”
“不是,你也太绝对了吧”
“好了,别跟我说话了。”
尤曼灵撇下张鹏飞,低头再次看向陈慕山,“你刚才说什么?特勤队拘询12个小时就会放人对吧。”
陈慕山摁着鼻子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我就等到天亮。”
说完又看了张鹏飞一眼,“我先走了,易秋我去接,你回去陪你的老婆孩子吧。”
尤曼灵走了,角落里就剩下张鹏飞和陈慕山两个人。
陈慕山仍然靠拦路柱,坐在泥泞不堪的地上,张鹏飞也站不住了,朝后踉跄了几步。
陈慕山拍了拍身边的地面,“你要不也过来坐坐。”
“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一个鼻青脸肿挨了打的。”
陈慕山转着鼻腔里的卫生纸,“鹏飞,我这辈子,只能烂下去了。”
“你烂你的,你不要拉小秋。”
陈慕山苦笑了一下,“尤曼灵没说错,我是小秋养的狗狗……”
“妈的别说叠词,好恶心。”
陈慕山笑除了声,“好,不说,大家都知道,我是被小秋养的,而且她脑子比我好使得多,我真的管不了她。”
第44章 素影(三)
拘询的十二个小时,肖秉承给易秋找了一间宿舍,让她洗了一个澡。
特勤队里的宿舍条件还不错。
空置的单人间,一打开门,就能看见木板床上已经铺好了被子,除此之外,饮水机,衣柜,办公桌样样都有。肖秉承给她找了一块新的香皂,半瓶子洗发乳,托一个女警员带给易秋。
喷头很旧,出水不太连贯,好在水温还算稳定。
易秋洗完澡出来,看见肖秉承给她打包了一份吃的,正挂在门把手上。
肖秉承没有进来,独自站在走廊上打电话。
“现在省城的医院到底怎么说,是继续手术,还是决定转院保守治疗?”
接肖秉承电话的人是以前福利院护理部的主任徐英。由于江惠仪没有子女,福利院交给当地政府以后,她就一直陪着江惠仪在省里的医院治疗癌症。从去年年底开始,江惠仪的病情就一直在恶化,医院早就建议她转到条件更舒服一些的疗养医院去,但江惠仪本人不同意转院。晚期的局部放疗十分痛苦,徐英和江惠仪的侄子很揪心,但江惠仪不放弃,他们也不敢提转院的事。
肖秉承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问江惠仪的病情,徐英始料未及。
在徐英的印象里,易明路或活着的时候,特勤队和福利院的关系很紧密,那个时候,政府的资金和资源有限,加上玉窝特殊的边境地理环境,导致很多孤儿的身份和国籍不明确,因此,程序相对灵活的民办福利院介入,对于缉毒散后的过渡性工作有很大的帮助。
后来,易明路牺牲,常江海带起特勤队时,江惠仪的身体就已经出现了问题,虽然她也强撑着支撑了几年,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把福利院交给了政府接手。从此之后,特勤队和江惠仪的私人关系,就基本上断了。而江惠仪也很少主动提及从前和特勤队以及易明路的事。
“哦,我和院长的侄子商量过了,目前还是先不转院,至于手术方面,医生说由于肿瘤已经扩散,所以手术已经没有作用了,目前还是以局部放疗为主,延迟病人的生命。”
徐英说着也有些难过,“但是可能时间也不会太久。”
“她现在人还清醒吗?”
“是清醒的,精神好的时候,还能和我们说话。”
“好。我明天我来省城,到了联系你,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见一见江院长。”
“这个……”
徐英有些犹豫,“这个我可能要问一下院长,再……”
肖秉承打断徐英,“你直接告诉她,我想来问她易秋的事,如果她同意,请你给我回一个电话。最好在明天早上九点之前,这样我好安排工作。”
他说完,挂了电话,转身看见易秋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洗完了?”
“嗯。”
“我找人给你拿个吹风机过来。”
“不用了,我也想不睡觉,晾干就好。”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肖秉承身边,扶着走廊的栏杆,朝楼下望去。
宿舍楼不高,但在没有高楼遮挡的玉窝县城里,还是有极好的视野。易秋眯起眼睛,几乎能看见不远处的青蛇峰。
“原来这个地方能看到出阳山。”
肖秉承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我们这里的人从来不看那片山。”
他说完,转身准备走。
“肖叔。”
易秋叫住他,肖秉承边走边说,“你今晚可以在这儿住,有需要找刚才给你送东西的小胡。”
“好,谢谢你肖叔,让我在这里留一晚上。”
肖秉承听到这话,站住了脚步,侧头看着她,“我其实在大果岭就可以放了你,你不惜坐警车,戴手铐也要回来。这对你很有必要吗?”
“有。”
易秋把潮湿的头发挽到肩膀的一边,“没有拘询这十二个小时,我没法交代我丢货的事。”
肖秉承转身回来,走进宿舍房间,搬了一张椅子出来,放在易秋身边,“坐。”
易秋坐下,双手捏在膝上。“肖叔,昨天你已经问了我一个晚上,我想说的就是那些,别的没有了。”
肖秉承靠在栏杆上,“我明天会去找江惠仪,确认你的出生。”
“没有必要。”
“这轮不到你来说。”
易秋抬起头,“江姨如果要告诉你实话,根本不会等到现在,她早就说了。”
“所以,你也知道她为什么不说?”
肖秉承问易秋,“为了保护你?”
这两个问题,问得易秋开不了口,她低下头,隐隐得叹了一口气。
肖秉承蹲下身,迫使已经埋头的易秋看着她,声音陡拔了一截,“可是易明路根本就没有女儿。她江惠仪不能因为易明路死了,不能说话了,就把他的功勋拿来保护毒贩的后代,易秋,你知道易明路是怎么死的吗?”
易秋的太阳穴忽然如针刺一般地痛了一阵。
“毒贩的后代”。
“英雄的女儿。”
这两个身份都是她的,一真一假,前者是真实的耻辱,后者是她承受不起的善意。
易秋至今都还记得,常江海在大洇江边,把易明路的亲笔信交给她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从今天起,我最好的兄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可能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但我必须自私这一次。”
信被一个牛皮纸信封装在里面,信封没有封口,里面的信纸打开,已经褶皱得很厉害了,看起来被人看过无数次。
信是易明路写给常江海的,不长,总共四段话。
兄弟:
见信好。
听说,你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我真的很期待可以在玉窝跟你这个老战友一起作战,想当年我们在云南边防大队受训的时候,你的寻麻疹还很严重,不知道你治好了没有,玉窝县城里有一个老中医,治这个病非常厉害,就是找他看病的人太多了,你过来之前给我来个信,我让你嫂子帮你去排个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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