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还挺丰富,有外面打包的一碗牛肉米线配卤鸡蛋,还有一杯热豆浆,陈慕山吃完刚好是早上八点钟,外面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办公区域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上班。
陈慕山所在的这间审讯室,门一直都是虚掩着的,很多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警员看到陈慕山坐在里面,路过都忍不住往里面瞄一眼,陈慕山倒也没什么不自在,安静地坐在门口,等人进来放他。
不一会儿,帮他买饭的警员打开门,站在门口叫他,“陈慕山,来拿东西,可以走了。”
陈慕山收拾好蛋壳,拿装豆浆的塑料袋装着拎在手里,跟着警员去拿他的背包和行李箱,东西都放在值班室里,陈慕山扔掉蛋壳垃圾,用值班室门口的水管,将就洗了一个手。警员把背包和行李箱拿了出来,放在他面前,“你自己查一下,看看东西齐不齐,没问题的话就可以走了。”
陈慕山甩干净手,朝值班室里看了一眼,“易秋呢。”
“谁?”
“昨天跟我一起被带回来的女人。”
“哦,她已经走了。”
警员指了指外面,“就刚走,肖队说用特勤队的车送她回玉窝。”
陈慕山脱口而出。
“那我怎么办?”
警员笑了笑,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这个是她走之前让交给你的,车她也帮你看了,今天上午有一趟深圳过来的过路车,10点钟发车,你在我们缉毒队门口,坐个火三轮去车站,到了时间刚刚好。”
陈慕山接过钱,说了声:“谢谢。”
抬头又问道:“她昨天有地方睡觉吗?”
“放心,她的条件肯定比你好。”
这倒是一句实话,陈慕山悻悻地笑笑。
警员忍不住八卦了一句,“你和那个什么易秋,是不是认识肖队啊?”
果然每个人带兵的风格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是搞缉毒的一线指挥,肖秉承严肃,唐少平跳脱,连他手底下的人也都不太靠谱。
“认识又怎么样?”
“嗯……”
警员一本正经地分析,“肖队虽然对那女的挺凶的,但后面又是给她找床位,又是给她安排车,对她真的挺好的,你嘛……”
警员看着拎着背包,拖着箱子,一身狼狈的陈慕山,“你肯定得罪过肖队。”
陈慕山无奈地背起背包,“上班时间想这些东西,你们大果岭的缉毒队能力差不是没原因。”
“这我们承认啊。”
警员一脸诚恳,“我们唐队自己都说,我们是比不过玉窝的特勤队,这几年,西南边境上这几个县上的缉毒队伍,谁不知道常江海,易明路这些名字,都是他们玉窝特勤队出来的兵。”
陈慕山听着这两个名字,背僵了僵。
警员倒是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本来准备走了,想起什么又退回来说道:“差点忘了,她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你。”
“什么?”
“她说,回了玉窝不管发生什么事,让你都不要担心,也不要跟那个什么张……”
“张鹏飞。”
“对,张鹏飞,不要和张鹏飞起冲突。”
警员说完,也不等陈慕山发问,朝他挥了挥手,“行了,你赶紧走吧,我们也上班了。”
还是那一辆绿皮列车,只不过是从深圳返程贵阳。
依旧是40公里的时速,依旧是把座位拆卸得七零八落的车厢。来往两地卖山货的人,和春运返程高峰的年轻人们挤在了一起,原本放置从容的箩筐和扁担变得十分碍事。陈慕山买了一张坐票,上去的时候,却发现位置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打学生,将就着车里糟糕的信号,在和家里人打电话,边打边哭。
陈慕山站在他面前,沉默地看了他半天,看他越哭越厉害,其间甚至还被吼了一句:“你看什么看。”
陈慕山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票,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尴尬起来,索性拽着箱子走到车厢链接处,盘腿随便坐下,拿出上车前买的法式小面包,撕开包装袋,一口一个。
易秋不在,陈慕山好像真的什么都无所谓,哪里都能搁下,啥都能吃。随便看看窗外缓慢移动的风景,也能耗他几个小时,除了箱子时不时地撞到来回上厕所又或者接水的人,有点碍事之外,陈慕山觉得一个人呆在这里挺好的。
不用故意发狠,不用带着一个猛人面具和那些带货拿货的人玩命,也不用对着张鹏飞这些人违心地下要命的狠手,他现在就这么无所谓地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看着各种各样的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比任何时候都放松。
侠嘛,就是该站阵前的时候站阵前,该坐地上的时候坐地上。
陈慕山有点遗憾,肖秉承把易秋带走了,不然,易秋要知道他内心的这一点点心得,看到他能屈能伸的样子,应该会表扬一下他。
不过也无所谓,如今他这个“侠”还可以继续做下去。
大果岭这一趟走完,虽然没有完成交易,但货并不是在他手上丢的。
而他却真实地把自己完全地送进了警方的包围圈,全程没有一丝犹豫,而且,由于易秋换走了他的货,帮他抹掉了所有证据,使他虽然真的被带上手铐,送进了缉毒队的审讯室,最后却又能干干净净地走出来。
对于陈慕山来讲,大果岭缉毒队里过的那一夜,非常重要。
这给了他一层很好的保护,给了他一个对集团计划一无所知,却还是勇敢地把自己往枪口下送的“忠勇”形象。
很完美,连肖秉承的愤怒都在配合他和易秋。
现在,他只需要在回到玉窝之前,酝酿好一场情绪,去和把他送进警方圈套的杨钊狠狠地闹一场,他就可以基本洗脱,当时在“风花雪月”,出手救张寒的嫌疑。至于杨氏会不会完全相信他,会不会马上就让他去探出阳山那一条走货线,陈慕山现在懒得想。
走到这一步,陈慕山至少确定一件事情。
那就是——小秋来保护他了。
一想到这里,陈慕山就开心地想去找张鹏飞喝一杯。
如果可以实话实说,他一定会对着张鹏飞全场炫耀,虽然常江海死后,陈慕山已经断了和张鹏飞坦诚相见的念头,这一席话也注定说不出口。
不过,倒是也没关系,只要想起小秋来保护他这件事,陈慕山就不自觉地想笑。
和其他人不一样,只要易秋告诉陈慕山,她没事,她安全,陈慕山就什么都不想再问了。
这似乎真的是出于一只狗狗的自觉。
至始至终,陈慕山都无法去怀疑易秋的目的,他甚至觉得不需要问她,更不可以责怪她。反正这么多年,不管能不能看见易秋,他都无条件地服从易秋,易秋让他做什么,他就一定要做什么。
所以在易秋给他第二个指令之前,不管他会不会随时丢掉信命,他都仍然决定,继续去做那个所谓的“侠”。
想到这些,即便是坐在车厢链接处,陈慕山也觉得像是悠哉悠哉地坐在一辆摇摇车上。
他为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开心感到一丝羞耻,但又并不想去抑制。索性随着车身地颤动,彻底放松自己,靠在脱了皮的金属门框上,闭着眼睛愉快地养神。
快要到晚饭的时间点时,坐了他位置的男大学生,端着方便面到车厢链接处接开水,等水开的间隙,忍不住看了陈暮山一眼。
陈慕山抬起头,接住他的目光,“喂。”
可能是他的样子看起来确实不太像一个好人,男生接水的手抖了一下,但还是撞着胆子问道:“干啥。”
陈慕山把箱子往前一拉,“位置给你坐了,你把我箱子放座位底下去。”
那男生一愣,“什么座位?”
陈慕山撇嘴,“你买的什么票你不知道吗?”
“哦……对不起。”
男生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光顾着打电话,忘记自己买的坐票只到大果岭站。
“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位置是你的,你刚刚就站那儿你也不说,我现在就让给……”
“不用了。”
陈慕山一脸愉快地摆手,“我不想坐。”
他说着,把腿盘得更紧了一些,好留出更多的走动空间。“把我的箱子放过去就行了,丢这里挡人上厕所。”
男生拉过陈慕山的箱子,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慕山,“那个……你人也太好了吧。”
果然心情好的时候,脾气也好,脾气好就容易被人夸。
陈慕山盘着腿坐直背,开心之余,又觉得遗憾了,毕竟易秋没听见这句夸他的话。
不过,他还是准备给自己一个奖励,换做平时他肯定不会买列车上价格翻了三倍的方便面,今天他买了,还给自己买了一根火腿肠。泡好面坐回车厢口吃完,就着方便面汤,又顺便把药吃了。收拾完垃圾再回来,绿皮车开始频繁地穿隧道。这意味着,马上就要进入玉窝了。
车厢里开始播报提醒乘客做好在玉窝站下车的准备,等车在站台上停稳以后,天色已经一片漆黑。
深夜的玉窝站外面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陈慕山本来以为,他要自己走回大江南的宿舍,没想到,张鹏飞和尤曼灵竟然来接他的站了,然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张鹏飞在出站口见到他的第一面,什么话都没有说,猛地揪住他的领子,就把他往角落里拖。
陈慕山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地迅速截住了张鹏飞的手,继而狠掐他的后脖,一招反制。
站鹏飞被他制服得动弹不得,口里一时骂得很难听。
陈慕山转身问尤曼灵,“他怎么了?”
谁知,尤曼灵却说道:“陈慕山,别以为你厉害,我们就弄不死你,你把易秋毁了,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陈慕山松开张鹏飞,“你说什么,我怎么毁小秋了。”
尤曼灵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肖秉承拘传了易秋。”
陈慕山错愕。
张鹏飞趁着他愣神,一下子挣脱了他,身手扳起他的脸,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陈慕山的鼻腔瞬间涌出了血。
“陈慕山,我xxx!”
陈慕山摁住鼻腔,“你们两个先不要揍我行不行,小秋跟我说了她不会有事。”
听他说了这句话,张鹏飞的怒火烧得更厉害,“好啊!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说完重新揪住陈慕山的衣领,“我今天看到易秋带手铐了你知不知道,那是易秋,我们宠了十多年的妹妹,陈慕山,那天是你把她带走的,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会把她带到大果岭去?你又去贩毒了是不是!”
张鹏飞几乎切齿,“你xx不是人吧!你xx狗都不如,xx尤曼灵也是个大傻逼,居然信你不会害小秋,结果你坐火车回来了,她被肖队拷回来,陈慕山,天天都有人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这一通骂下来,把尤曼灵也骂了进去,自悔不已的尤曼灵也没有说话了。
陈慕山只觉得自己鼻腔里的血不断地在往外流,但此时他不敢挣脱张鹏飞,只能任凭他发泄。
“你先放开我,我去找肖秉承。”
“你去找他有用吗?”
“张鹏飞。”
陈慕山强压着声音,“你也是公安司法系统的人,拘传就是个调查流程而已,没有证据最多12小时就放了!”
“你以为她是你啊,没脸没皮!”
“那你要我怎么样!”
他说完摊开手,“打吧,你打死我。”
第43章 素影(二)
没有人拉架,没有之前囚犯教官的身份束缚,再加上,一方单方面放弃抵抗,站好挨打,这场打斗的结果可想而知。
深夜的玉窝小站外,靠近垃圾回收区的一个凌乱的角落里,天才下过一场雨,地面泥泞湿滑,垃圾桶里渗出来的污水散发出一阵难闻的恶臭。就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张鹏飞第一次全方位压制住了这个他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占过上风的兄弟。
而放弃抵抗后的陈慕山只顾得上思考一件事,就是早上易秋让人转告他的那句话——不要跟张鹏飞起冲突。
他边挨揍边疑惑,这样单方面挨打到底算不算起冲突?
张鹏飞显然不知道陈慕山在纠结什么,他拳头下发泄的怒火有很多,不光只是关乎易秋的事,也关乎常江海的死和多年战友的牺牲。情绪上头,别的也就顾不上了,拳脚之下,完全没有给陈慕山留余地,也没有管他已经躺平任揍的态度,招招到肉,揍得陈慕山眼前发黑。
陈慕山知道张鹏飞的身手,放弃抵抗之后,他绝对有被张鹏飞搞残的可能性,况且他有肺部的贯穿伤,再出问题就必须要做手术了,但是现在,他费不起这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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