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事却道:“不急。”
孙管事的意思,好像是还要等着什么。
可是等什么呢?
却又不说。
甄二心中越发狐疑,可是上头不发话,他也只得一头雾水地干站着。
说话的工夫房门口又进来一人。
是个小厮。
就听这个小厮说道:“孙管事,东西拿来了。”
孙管事一招手,“拿过来。”
小厮拎着东西走上前。
甄二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这一看,那叫一个大惊失色。
这小厮手里拎着的,赫然是他早上刚拎到门房的点心匣子。
甄二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点心匣子,那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
这一切,孙管事都看在了眼里。
孙管事挥挥手,让小厮下去了。
门扇从外头重新关严。
棉毡子重新放下来,屋子里给遮了个密不透风似的,沉闷而压抑。
安静得吓人。
屋子里只剩下孙管事、张六、甄二三人。
孙管事把匣子打开,里头药包一包包的码得整整齐齐的,正如张六口中所言。
孙管事当即一声冷笑,抬起眼睛说道:“行了,都说说吧。张六,你先说。”
甄二脸色煞白地看向张六。
张六避开他的视线,把今早上甄二怎么拎了这个点心匣子过来,甄二当时是怎么说的,自己又是怎么起了疑心,怎么打开点心匣子发现里头不对,把这些已经对孙管事汇报过一遍的话,当着甄二的面又重新说了一遍。
说完这些,又接着说道:“我当时就很害怕。偷偷往府里头送药,这是犯大忌讳的呀。万一出了事……当然了,我也怕冤枉了甄二哥,我就偷偷拿了一包药藏在身上,想着找个大夫给看看,要是这个药只是个寻常的方子,也便罢了。谁知道……”
“我找的是长雀市北街永泰医馆的一位老大夫帮我看的。老大夫说得明明白白的,这个药不是个好东西,就是让好人吃了,也得给治出病来的。”
“这我哪敢隐瞒,只能报告给上头。”
张六说完了。
甄二的一张脸已经白得跟纸一样。
明明屋子里生着火炉,并不算冷。甄二却好像给人扒光了衣服扔到了外头的冰天雪地里,身上直要打起摆子来。
诸般情形,孙管事都看在眼里。
孙管事当场冷笑一声,挥挥手让张六下去了。
这害人的东西是要送进内院的,必然涉及内院私密,听到的人越少越好。
门扇打开,复又从外头关上。
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响。
屋子里只剩下孙管事和甄二两人。
到了这个地步,甄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门房就在顾府大门口,临街的地界,显然不是个问话的地方。
所以孙管事派来小厮,假作平常地把他唤来,只怕他前脚一走,后脚就又有小厮进去门房拿点心匣子去了。
张六是人证,点心匣子就是物证。
就听孙管事一声冷笑,说道:“人证物证都在,甄二,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没有?”
孙管事沉着脸道:“你们是顾府的老仆了,这些年顾府是缺你们吃还是少你们穿了,竟然做下这等事来!”
“说!你们串通一气送这害人的东西进府,要害的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起的这个害人的心思,为什么要害人!给我说!一个字也不许漏!”
“或者,”孙管事说话忽然慢了下来,悠悠道,“我让人把你闺女一道带来,你们父女两个商量商量,再一块给我交代?”
说到这里,孙管事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起来,“对了,你闺女是贴身伺候老太太的,莫非,你们父女两个要害的是老太太?”
甄二煞白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浑浑噩噩。
忽然听到这话,甄二吓得那叫一个魂飞魄散,登时双腿一软,跪下就砰砰磕头,赌咒发誓地道:
“孙管事明鉴,我们一家要是敢起害老太太的心思,一家子不得好死,就是死了也得下油锅,不得超生!我们家那丫头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论起对老太太的心,我和她娘加一起怕是都比不过老太太!我家丫头她如何能去害老太太!”
“便是不说这个,孙管事请想,我家丫头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有老太太的一日,才有我家丫头的一日!害了老太太,对我家丫头有一丝好处没有?对我一家子有一丝好处没有?孙管事明察啊。”
孙管事说这个话,原本就是在试探甄二。
眼下见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顺势便问道:“若不是要害老太太,你们父女两个又是要害什么人!你闺女在内院,你见不着你闺女的面,必得经过第三个人的手把这害人的东西递过去!这个人是谁?这个事有多少人知情?你们到底要害谁?为什么要害人?都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了,也好少受一点皮肉之苦!”
屋子里昏暗压抑,孙管事目光狠厉,好像随时能置人于死地。
甄二跪在冰凉的地上,浑身都脱力了一般。
孙管事认准了他们要害人,这个罪名下来,他们一家子固然是死路一条。
可是就算实话实说,能不成就有什么好下场在等着他们一家子不成?
此时此刻,甄二后悔了,也清醒了。
他们是什么身份,内院里的事,岂是他们这样的人能掺和的?
家里丫头张嘴的时候,他就该一巴掌把她扇回去,而不是稀里糊涂地搅合进这件事里头。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宁家那丫头命一向不好,他们家沾上她,现在也要倒大霉了。
甄二跪在地上,低着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说完这些又急切道:“孙管事,我们家犯了顾府的规矩,要打要罚,我们都认。可是我们真的没想害人哪!都怪我家那丫头心太善。孙管事明察啊!”
又道:“孙管事只管去查去问,这事除了我们一家,宁姨娘、宁姨娘跟前的丫头,还有那个大夫,都是知情人。我甄二要是有一个字的谎话,让我口舌生疮,不得好死!”
说罢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只求孙管事饶命。
孙管事沉吟不语。
甄二交代的话,大大出乎了孙管事的预料。
观察甄二的言谈举止,不似作伪。
加上他又提出了几个人证,这些都是可以去查证的,并非甄二可以信口雌黄的事。
按照顾府一般的行事,对于犯了错的下人,正式的处置下来之前,会先给关进柴房里去。
不过甄二这个事涉及内院私事,若是闹出动静来,难免惹人猜想。
孙管事心中权衡一番,叫甄二管住嘴,又叫了两个小厮进来看住甄二,就地把甄二看押在了这个屋子里。
事情涉及内院,不是孙管事可以做主的。
到得晚间,孙管事便拎了那个点心匣子,脚步匆匆地往上头汇报去了。
第14章
晚间。
顾府前院,顾七书房。
孙管事把甄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完毕。
孙管事是顾七的人。
以顾七的能力,和受皇帝重视的程度,虽说他是二房的,从宗法上来讲,比不得顾大爷这个顾府的长房嫡长孙,不过,实则整个顾府从最大的老太爷算起,都默认顾七才是下一代的顾家掌舵人。
不过,顾七的妻子方氏长年在外养病,在顾府大宅里掌家理事的还是顾大爷的妻子邓氏。
尽管如此,顾七在顾府也有自己的班底。
顾府的许多关键位置上,都有顾七的眼线,确保顾七在大体上掌控住整个顾府的动向。
孙管事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遇到这个事,孙管事头一个,便是向顾七汇报。
“竟有此事?” 顾七声音微沉。
孙管事答道:“甄二报上来的几个知情人,要么是内院的人,要么是外头的人。没有主子发话,小的不敢贸然前去查问。”
没经过查证的事,孙管事不敢下断言。
不过,顾七清楚,孙管事既然能把这话拿到他面前来说,可见他心里头至少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孙管事打开点心匣子,送到顾七跟前,道:
“张六请了一位老大夫看过这匣子里头的东西,老大夫明确说了这药不是好东西。甄二也承认了。这一点当不会有假。”
顾七撩了下眼皮子,往里一看,药一包包的,在匣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倒是很用心了。
顾七信手抽出来一包翻开,几种他不大识得的药材混在一起,一种药材独有的幽幽的味道。
翻开的药包在顾七手上略停了停,便一个弧线给人重新扔回了匣子里。
“啪”的一声,好好的一包药材登时散落了一匣子。
孙管事登时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敢多言。
顾七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然而熟悉他的人却知道,顾七这已经是很不高兴的表示了。
孙管事心里头门儿清。
内院妻妾相争,以至于要闹出人命。
连下人都掺和进来,这是以卑乱尊,犯规矩的事。
还勾连了外头的人。
这是家丑外扬,内院的丑事连外头的人都知道了。
还串通一气,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内院里头送。
做下人的这般胆大妄为,就问眼里还有没有主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听到这种事,七爷不恼火才怪了。
书房大丫鬟晴叶被叫了进来。
顾七道:“跟她讲讲。”
这话是对孙管事说的。
孙管事知道,顾七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里头,就属晴叶最得顾七信用。
当下便把刚才汇报的事情又重新对晴叶说了一遍。
晴叶一听,顿时提炼出了要点,知道这件事在哪些点上碰触了七爷的逆鳞。
当即屏息凝神,只待七爷发话。
就听顾七道:“此事你莫要声张,悄悄去探查一番,一弄清楚此事真假,立即来报。”
晴叶答应一声,这就要去。
虽说冬天天黑得早,此时顾府各处已经挂上灯笼照明了,可是晴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明白此刻七爷心里头正恼火,因此哪怕夜间行动多有不便,晴叶也是丝毫不敢耽搁的。
顾七道:“回来。”
晴叶站住脚。
顾七道:“也不急这一时三刻,此事明日一早你再去办。”
又对孙管事和晴叶两人道:“都下去吧。”
等这两个人退下了,顾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伸手疲乏地捏了捏眉心。
生长在顾府这样的富贵之地,妻妾相争这种事,顾七自小是司空见惯的。
主母和侍妾共同生活在后院这个一亩三分地里,面上看着再和睦,内里也是争斗不断的。
这一点顾七很清楚,也可以容忍。
只是凡事都得有个限度。
主母打压侍妾到不给人留活路的地步,终究是太过分了。
***
晴叶第二日一早就来了惜红院。
绕过照壁,进来月亮门。
一路行来,除却刚刚看大门的丫鬟,内院里只见着一个粗使婆子拿着大扫帚在打扫庭院。
天冷,大家都是能不出来就不出来的。
便是那看门的丫鬟,也有个避风的门房可以躲。
倒难得这个婆子实诚,一大早的就披着寒风出来干活。
晴叶是贴身伺候顾七爷的大丫鬟,有这一层身份,在顾府内院行走,那也是无人不识的人物。
晴叶过去同粗使婆子搭话:
“婶子,七爷新得了暹罗国的新茶,命我送一些过来给二爷二奶奶尝尝鲜。不晓得二奶奶这会子方不方便?”
粗使婆子对待晴叶,并不像其他下人那样巴结讨好,反而耿直道:
“二奶奶不在。给老太太请安去了。你怎么挑了这个时辰过来?”
晴叶一噎,忙遮掩道:“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原不该这会子过来的……倒也无妨,左右我这会子没事,等一等就是了。”
“对了,”晴叶好像想起什么,“听说你们院子里的宁姨娘病了?我正好探探她的病去。”
说着晴叶拢了拢双臂,自言自语似的道:“这大冷的天,也好有个地方可以去。”
说着就问道:“不晓得宁姨娘住哪个屋子?”
粗使婆子伸手一指,道:“喏,那个屋子就是了。”
晴叶道了谢,径直往西厢房去了。
***
西厢房。
晴叶的突然造访,也打了宁姨娘和冬儿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一向素无往来的。
晴叶又是这样的身份。
晴叶给这主仆二人的说辞,和给粗使婆子的一样。
除了这个,宁姨娘和冬儿两人也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只得信了。
大早上的,宁姨娘身子骨又不好,原是在床上躺着的。
现下因着晴叶来探病,宁姨娘担心失礼,便要下床来。
被晴叶一把按住了。
晴叶道:“可不兴这样的。原是来探病的,若是反让病人为了来探病的人忙活一通,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倒是我的罪过了。”
宁姨娘的消瘦和病弱是遮掩不住的,晴叶看在眼里,也不由得起了两分恻隐之心。
顿了顿,晴叶又状似无意地问冬儿:
“你们姨娘的药煎好了没有?怎么不见端来呢?”
可是眼下她们这里哪里还有什么药了?
药都被姓钱的那个老虔婆给偷去了。
冬儿一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不由得和宁姨娘对视一眼。
若是没有菱月,若是宁姨娘眼下还像之前那样全无指望,能遇着这样的机会,有晴叶这样的人来主动询问,冬儿一定二话不说,张嘴就告状了。
可是现在她们已经有了别的计划,若是据实以告,就怕会节外生枝。
宁姨娘也想到此处,她把话头接了过去,遮掩道:“药早煎好了,刚刚已经吃过了。”
诸般情形,晴叶看得是一清二楚。
晴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问了。
***
晴叶在西厢房略坐了坐,陪着病人说了一会儿话,尽了探病的礼数,便出来了。
刚才那个粗使婆子还在庭院里忙活呢,晴叶过去寻她说话。
“婶子,宁姨娘怎么瘦成这样了。让人看着都怪难受的。我瞧着西厢房里又冷冷清清的,也没个陪着说话的人。唉,也不晓得还有没有人记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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