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年月,她只有自尝苦果,承受老天给自己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昏死过去,焦妈妈匆匆过来,到床边扶她道:“少夫人怎么样了?只怪我,刚刚出去院外,正好碰到位认识的夫人,她竟也来了庵堂,怕她起疑,我和她在外面待了许久。”
施菀醒来,那阵巨痛已渐渐退去,只有残存的隐痛,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与力量一样,不剩半点力气,冷汗淋漓,浇得她从头到脚仿佛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焦妈妈打来热水,替她将身上擦净,换了衣服,随后换下鲜血染遍的床褥,将之全装在了一个大布袋里,拿着东西出去。
隔了很久焦妈妈才回来,陆夫人也来了,坐到床边,关心地问她要不要喝汤。
施菀闭着眼,无力地摇头。
焦妈妈便说:“那先把这药喝了吧,是补身的,以后每日早晚喝一碗,身子很快就好了。”
施菀撑着起身,由焦妈妈端着碗,再次将一碗浓黑的药汁喝下去。
虽是补药,却仍是难喝,满口苦涩,药在胃里翻滚。
她连漱口都没力气就又躺了起来,苦味从嘴里蔓延至心里,瘫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陆夫人在床边说道:“厨房里给你炖着鸡汤,待会儿要是饿了,就喊焦妈妈来给你盛来。”
施菀没有动的力气,却还是点点头。
陆夫人又安慰道:“好好歇息,没事的。”随后又坐了片刻,便离去。
焦妈妈在房中多待了一会儿,见她也没什么事,便关照她两句,让她躺着,自己出去了。
房中一片寂静,能听见外面的秋风瑟瑟声,也能听见自己一下一下孱弱的呼吸声。
她就这么躺着,如同死去一样。
夜很长很长,从未有过的漫长。她睡一会儿,又醒一会儿,寒冷孤寂,一点一点熬,身体似灯油,能看得见耗尽的速度。
天亮时,腹中不再疼痛了,只是虚弱无力,她仍不想吃东西,但焦妈妈说不可这样,又将要喝药了,怎么也要垫垫肚子,于是用鸡汤煮了面条,硬逼着她吃下半碗,见她几乎吐出来才无奈放下。
看她这样,焦妈妈不由湿了眼眶,擦了擦泪水道:“少夫人,你别怪夫人,做母亲的一片怜子之心,她也是没办法。你受的这番罪,夫人会记在心里的,等回了府中,自然让二公子多陪陪你。他还年轻,男人年轻时,就是一心惦记着外面,等年轻大一些,知晓身边人的好,也就收心了。”
施菀没说话,不知是不是听了进去。
焦妈妈走前,又问她:“少夫人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好吃的点心,或是好玩的,在床上躺着也是无趣,只要能弄来的,我便给你弄来。”
施菀终于有了动静,缓缓看向她,开口道:“进庵堂时,我见相国寺有两棵银杏,叶子都黄了,妈妈若得空,替我去折几枝银杏枝来,我想看看。”
焦妈妈觉得奇怪,但想来,有的人爱花,有的人爱果,少夫人想必是喜欢金黄的银杏叶,那颜色放在房中倒也怪好看的,便点头答应:“好,我这就去给少夫人弄些来。”
焦妈妈倒也上心,没一会儿,就拿了只白瓷瓶,手上拿着银杏枝,在瓶中装了水,将银杏枝插进去,放在了床边小几上。
“少夫人看这样可好?”焦妈妈问。
施菀点点头,伸出手来,摘了一片扇形的银杏叶放在手上细细看着,犹如看最心爱的东西。
焦妈妈问:“少夫人喜欢银杏?”
本以为她不会答,却听她回道:“原本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看多了,只觉得熟悉,且腻,可现在却觉得好看。”
隔了一会儿,她又主动说:“我家乡最多的便是银杏,路旁,村落,乡间遍地都是,到这时节,便是漫山遍野的金黄,很美。”
焦妈妈看着她道:“少夫人是想家了吧,以后有机会,让二公子陪少夫人回去省亲也是可以的。”
施菀又不说话了,看着银杏叶发呆。
她很迷茫,从未有过的飘忽、茫然,如同才出生就落到地上的雏鸟,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该做什么,何处又是归途。
第21章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也渐渐恢复一些力气,外面天气晴好,秋高气爽,她却一步也没出去过。
她就每日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看着日头东升,日头西落,然后到傍晚,橘黄的阳光照射进来,再到晚间,一切归于黑寂。
有一日,陆夫人那边似乎来了客人,焦妈妈过来问她,当朝皇帝的亲舅母韦夫人来了,问起她,问她要不要去见见。
施菀以前是愿意有这样的机会的,如今却觉得那早已是前世的事,摇摇头,连目光都不曾从窗外挪过来。
焦妈妈便不再劝说,回了陆夫人那边。
本以为就这么平淡熬过半个月就回去,谁知在她们住进庵堂的第六日,陆家急派人送来消息,说大少夫人萧氏提前发动了,如今接生稳婆已到了府中,正在接生。
陆家三个儿子里,只有大公子陆恒和二公子陆U是陆夫人所出,她自然更真心实意一些,而这两个儿子暂且只有个孙女绵儿,陆夫人心心念念大儿媳这次能一举得男,一听这消息,便急急忙忙收了些东西就回去了,让焦妈妈留在这儿照顾施菀。
到了晚上,施菀听到有陆府的人过来,焦妈妈去料理之后回来,给施菀送来药,施菀问:“大嫂一切顺利么?”
焦妈妈点头道:“托祖宗的福,一切顺利,母子平安。”
施菀又说:“这么说,是男孩了……母亲的心愿算是成真了。”
焦妈妈有些过意不去地点点头,半晌才说:“等回去了,少夫人也会有心愿达成的一天的。”
施菀没回话,屋内一片死寂。
她的心愿,她还有心愿吗?
焦妈妈待了一会儿,细声和她说:“先把药喝了吧,良药苦口,喝了药才能快些养好身体。”
施菀乖乖喝药。
药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并不会喝习惯,只会越喝越难受,越喝越惧怕,看见它就反胃。
可是,人人都说良药苦口。
其实堕胎药也是苦的。
待她喝完药,焦妈妈道:“过两日是重阳节,府中会办小哥儿的洗三礼,我也要回去一趟,等过了洗三,我便再过来,夫人也许是没空了,但我会在这儿待到和少夫人一起出去的。”
施菀点点头。
她自从堕胎,柔顺得有些可怕,焦妈妈知道她心里还难受着,却又不知能说什么,只好问她吃不吃,喝不喝,还要不要看银杏,施菀都是摇头。
焦妈妈便下去了,给她去煮粥。
两日后,九月初九,焦妈妈回陆家了,让锦心入院来照顾。
锦心并不知施菀是如何在里面“斋戒”的,焦妈妈和她说施菀刚染了风寒,所以暂停了斋戒,调理身体,锦心便给她送饭送药,她也没什么别的吩咐,锦心便到院外去和别的丫头们闲聊。
下午,锦心进来道:“少夫人,外面有个韦大人,说是从家里带了些重阳糕来给他母亲,顺便给我们送来一些,要接么?”
施菀怔怔,半晌才意识到她在问自己,茫然道:“什么?”
锦心觉得主子这几日不见,反应越发慢了,便又说道:“外面有个韦大人,他母亲就是国舅夫人,也在这清雪庵中斋戒,今日他从家中拿了重阳糕送过来,说是他母亲吩咐他给这边的夫人拿一些,他便来了,此时就在院外。”
施菀重复道:“你说的人,姓韦?”
锦心点头:“是,是姓韦。”
施菀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摇头道:“不,不要,让他走。”
她不知道这韦大人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韦大人,但不管是什么韦大人,她听见这个姓就害怕恶寒,绝不想和他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锦心担心她的态度过于冷淡,影响到陆家与韦家的关系,便劝说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要不然我和他说夫人不在,只有少夫人,不便见客,收了他的东西,来日再登门感谢?”
“不,让他走!”施菀立刻道,这么多日子,这是她唯一一次这样坚决果断地说话。
锦心仍觉得不妥,但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作罢,最后道:“少夫人要这样回,那我就这样去回了。”说着叹了声气,往外院而去。
施菀缩在床上,恐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这一刻,她觉得孤独,觉得怕,却不能和任何说。
陆家似乎是她的家,那里有她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人,还有她的丈夫,可她却觉得那些都离自己好远好远。
这一日外面很热闹,她在这小院里,都能听见前面相国寺传来的钟声,锦心说,相国寺在办重阳节的大法事,热闹得很。
而陆家今日也很热闹,是陆家嫡孙的洗三礼。
说这些时,锦心语气中颇有些失意。但凡这样的喜事,陆家下人们都能得到许多赏赐,可他们这些留在相国寺的丫鬟仆人却被遗忘了,拿不到。
后来,天色渐渐暗下来,傍晚时,锦心又和她说,清雪庵夜里有祈福大会,所有尼僧都会参加,诵经,祈福,奏乐,还会发重阳福糕,很有意思,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施菀自是无兴致,摇了摇头,锦心还不放弃,又细细劝说许久,施菀有些不耐烦地回答:“我不去,不必再说了。”
锦心这才作罢。
等到入夜,远处隐隐传来木鱼声,伴着这木鱼声,院内却安静得可怕。
房中点着两盏蜡烛,她却仍觉得昏暗,施菀有些怕,喊道:“锦心?”
外面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锦心?”
随后又喊:“刘妈妈?”
都无人回应。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锦心刘妈妈他们大概是去看清雪庵的祈福大会了,她向来没有约束下人的魄力,也不习惯如此,下人们便从不怕她,锦心傍晚力劝她去看热闹,应是自己想去,最后没成功,想必是瞒着她私自跑去了。
她看着烛火照耀范围之外的黑暗,越发觉得自己与陆家格格不入。
她不再喊人,只是下床去将门栓上了,然后回来坐在床上,曲起腿,不敢走神,看着房中。
莫名地,今晚她很不安,很怕。
夜一点一点过去,木鱼声停了,隐隐有诵经声传来,而锦心还没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施菀松了一口气,立刻道:“锦心?”
没人回应。
脚步声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往这边走来。
这时她听清了,这不是锦心的脚步声,甚至……它很沉,不像女人的脚步声。
她捏了捏被角,惟恐自己听错。
但很快,那脚步声就到了门外,她听见门被推动的声音。
她心一紧,随后才想起房上了栓,推不开。
外面是个男人,她想来想去,也只有陆U可以这样不打招呼直接进来。
可是,她明白,绝不会是他,她知道他不会来,而且她熟悉他的脚步声,这不是他的。
她怕得要命,屏住呼吸盯着明间的方向,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然后,她便听到了门栓被拨动的声音。
第22章
施菀骤然一惊,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再听一会儿,确认自己没听错,外面的人真的在拨门栓!
她不能叫人,叫也无人听见。
房里没有任何能防护的东西,哪怕她搬起凳子,最后也会被外面的男人夺走。
那门栓只是一只小小的木栓,并不能支撑多久。无措之下,她想起屋子后面还有道角门,便悄悄从床上起身,赤着脚,轻轻穿到房间后面,打开角门又关上,出了屋子。
时值深秋,她多日不曾出房门,只觉冷得发抖。
这后院她还是第一次来,天上只有初九日弯弯的弦月,什么也看不清,但依稀能看到有几株花木,几棵冷杉,一个小小的池塘,再不远处,便是一圈围墙。
她无法出去,除非绕到前院,但若绕出去,就会被那人撞个正着。
若是不管不顾朝院外跑,喊人呢?
不,不能这样,若是被人知道她和一个男人孤男寡女在这院中,不管那人是谁,是强盗还是好色之徒,她都完了……
不知那人是不是已经拨开了门,她在紧张之下躲到了一棵花木后面。
然后她便听到一道男声:“陆夫人,你可在?人呢?”
这声音有些熟悉,她在京城所认识的男人不多,稍稍一想便想了起来,这是那个韦大人!
所以今天来送什么重阳糕的姓韦的人正是那天她在德春宫见到的韦大人!
是他……她早已知道他是个好色之徒,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他有交集,却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被他撞到。
他母亲也在这庵堂中,他来看他母亲,便知道了她也在。
随后他一定是暗中盯着她,却偏偏婆婆走了,焦妈妈走了,今晚锦心和其他仆人都去看热闹了,将她一人丢在了这里。
她不知能怎么办,赤脚躲在花木后,脚被地上的冷杉叶和树枝扎得生疼,却一动也不敢动。
“施小娘子,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摸了你被子里面,还是热的呢……也是香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后面的角门。
施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找到了那门,知道她一定在后院,便肯定能找到她……
所以她最后,除了被他□□就是死么?
“原来你在这里,外面冷,别躲了,出来吧,我只是见你被你婆家扔在这里孤伶伶地斋戒,心疼你,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你知道的,我好歹也是国舅的儿子,有官身在,又不是那等不学无术的地痞无赖?”
他的声音渐渐离远,似乎朝冷杉木那边走去了,施菀转过身,向前几步,轻轻踏入池塘中。
深秋的水冰冷刺骨,她也是身体还未恢复、极怕冷的时候,半待在水中禁不住浑身哆嗦。
这时韦大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往这边过来,随即一笑:“我知道你在哪里了。”说着就走到了她之前站的那棵花木后。
施菀将整个人蹲入水中,连头发都潜入水下。
安陆属云梦泽,而云梦泽多水,也许去某个村子就要过一条河,那里人大多都会水。
施菀水性也不错,小时候,还被爷爷放在水里练过闭气。
这样的池塘她不怕,可是太冷太冷了,她仿佛置身冰水中,若不是因为惧怕和紧张支撑,她早已被冻得失去知觉。
韦大人没找到她,又继续在附近转起来。
池塘就在他面前,但他不会想到一个女人能在深秋夜躲入水中,并未往里面看。
在池塘周围找了几圈,他又转去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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