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拿出真本领,又要耐住性子,既要攻,也要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但两人的目标都不会是对方,因为心知肚明没办法在对方身上骗到利益,于是短暂交锋后,会默契分开,各自寻找更适合自己的猎物。
上次在酒吧替游栀解围,还能说是出于“为了给她留下好印象”这个目的,但这一次,霍家南实在说不清,是出于什么目的拍下了刚刚那几张照片。
她的小男友出轨,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女伴看出他分心,表情已经不大好看,但霍家南无心去哄。
最终,他丢下雪茄,起身走到一旁,倚着玻璃栏杆,正义感十足地给游栀发去照片和信息。
「你交的都是些什么小男友?」
「上次那个大马路上动手就已经够离谱了,这次这个开你的杜卡迪,还载了个小姑娘。」
「你是不是被骗了?和他一起那小姑娘是我表妹,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联系。」
游栀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才得空看私人信息。
又是一堆红点,她越来越觉得烦,想着要不干脆把鱼塘清空算了,反正她这段时间工作忙得不行,实在没心情应付他们。
这几年她的小红书垂直运营得不错,以发美甲过程和作品为主,粉丝已突破十万,偶尔发点儿美妆和健身相关内容流量也不小。
这是个常做常新的领域,每年都有新的产品推出,推广接都接不完,有甲油胶品牌想与她推出联名产品,还有手绘穿戴甲是她接下来想专攻的领域。
游栀在一堆红点中看到霍家南的信息,她同样没理,先去看了家族群。
蔡嘉年的名字一晃而过,但还是让大脑捕捉到,心脏隐隐酸胀,游栀顿了顿,等那股酸胀散去,再继续看完剩下的信息。
给母亲发了“明天见”的表情包,游栀回去看霍家南的信息。
寥寥几句,照片几张,倒是让她挑起眉毛。
那边厢,霍家南继续心不在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等来那人的回复。
「那辆杜卡迪不是我的,骑车的那靓仔是我弟弟。」
「亲弟弟,同父同母的那种。」
「他女朋友叫小颖,我见过,你是她表哥?」
每跳出来一条信息,霍家南就不自觉地猛吸一口雪茄。
抽茄不过肺,烟在口中绕了一圈,很快被吐出。
当最后一条白色气泡冒出来的时候,霍家南一时怔愣,竟忘了把烟排出,像抽香烟一样,让烟入了肺。
结果他像个品茄新手,被呛得胸腔烧烫,咳嗽不停。
友人哄堂大笑,女伴急切关心,霍家南等平缓了呼吸,才笑笑说“没事”。
害他如此丢脸的是游栀发来一句:「霍家南,你关心我啊?」
第033章 愿儿
隔天,水山下了大半天雨,本来晚上八点到的航班,蔡嘉年等到快十一点才接到人。
从干燥西北回到潮湿南城,还是淅沥沥下雨模式,高金花有些恍惚,仿佛过去两个礼拜只是一场梦。
团友们在机场分别,口头约定下次目标是北疆,也说好平日有空就出来饮茶唱歌,尤其点名蔡光辉,让他下次必须还带着金花来。
蔡光辉刚才吃过感冒药,加上在路上奔波一天,精神不大好,高金花让他坐后排,能睡得舒服一点儿。
蔡嘉年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高金花以前总会忍不住拍拍这小孩的手臂或肩膀,这次也不例外,拍了两下他硬邦邦的手臂肌肉,感叹道:“怎么几个月不见,你又练壮了啊?这体格看着就强壮,你爹要是有你一半就不得了喽。”
“没啊,”蔡嘉年浅笑着,还拍拍肚子,“这段时间没时间去健身,应酬又多,都快有啤酒肚了。”
高金花坐进车里,坚决不信:“那不可能。”
蔡光辉在后排座吸了吸鼻涕,蓦地插话:“我也没有啤酒肚哦。”
高金花扯着安全带,回头瞪他一眼:“睡觉,别讲话。”
蔡光辉心里头开心,想笑又不敢笑,“哦”了一声,乖乖阖上眼。
蔡嘉年留意着他们的互动,低头笑了笑,没有开口打扰他们。
离开机场后,车子很快上了高速,蔡嘉年看了眼后视镜,父亲系着安全带,头倚车窗,看似睡过去了。
他把车内空调的风力调小,对高金花说:“姨,你累了也可以休息,到了我唤你。”
高金花摇头:“我在飞机上睡了好久,现在不困。”
“那空调会太冷吗?”
“不会。”
“这里有矿泉水,没开过的,你口渴可以喝。”
“行呢,哎呀,你太客气了。”
高金花偷偷打量他,青年一头短发干净清爽,侧脸轮廓线条分明,鼻子最像他爹,鼻梁高,山似的往下延伸,到鼻尖稍微往内钩。
他五官阳刚,剑眉浓黑,单眼皮像他妈妈,而原来眉眼中的那股子戾气,如今几乎窥不见了。
今晚他穿浅灰 T 恤和运动短裤,一对小臂纹满了高金花看不懂的神秘图案,在没什么光源的车厢内,仿佛套着一双黑袖套。
高金花心中感慨,当年让父母完全没法省心的刺溜仔,没想到现在居然能变得如此成熟稳重,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两人聊了几句西北游的事,高金花电话响了,是游栀打来,问她上高速没有。
“上啦上啦,你给我煮白糜没有?……杂咸啊,腐乳和香菜心就好了……不用出来接,就几步路,我自己回来就行……好好,等下见,挂了。”
高金花放下手机,跟蔡嘉年解释:“是老三,我这段时间没怎么吃白糜,就让她帮我先煮起,待会儿睡觉前能喝一口。”
车里空间就那么大,手机虽无扩音,但薄薄的机身挡不住电话那一头的声音。
蔡嘉年紧了紧方向盘,嘴角微提:“老三不是‘厨房杀手’吗?只要一进厨房,至少打烂一只碗起跳。”
高金花讶异:“诶,你怎么知道她是‘厨房杀手’的?”
“……嗯,以前忘了听谁提起过。”
高速公路无灯,只有白晃晃的大灯照亮车前一小片地儿,就像蔡嘉年脑子里只亮起一小段的回忆。
他曾经以为,灯光幻变的舞台、高举大旗的歌迷、应接不暇的行程、纸醉金迷的消遣,会成为他生命中的高光记忆。
但原来不过是一盘细沙,时间作网,轻松把它们筛得一干二净。
留下来的只有医院的消毒水味道、灵堂里的黑白遗照、老头子的两鬓斑白、乐队的最后一顿散伙酒,还有,硬缠着要他给她打脐钉的女孩。
准备下高速的时候,雨势增大,打在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
高金花又接到了老三的电话,说家那边下雨了,待会儿拿伞出来巷口接她。
蔡嘉年听着两母女的对话,没出声。
车子熟门熟路开到百花巷巷口,旁边已经关门的店铺雨篷下立着一抹修长身影,蔡嘉年打了信号灯,缓缓在路边停下,拉起手刹,按下双闪。
蔡光辉早醒过来了,望着天窗玻璃上的雨水,正想交代儿子帮忙金花姨把行李拎回家,儿子已经推门下车了。
游栀没去看大步跑向车尾厢的男人,撑伞走到车旁,把下车的母亲迎进伞下,还跟后排座的蔡光辉打了声招呼:“光辉叔,你感冒好点儿了吗?”
蔡光辉降下一半车窗,逞强道:“没事了!就剩一点感冒尾巴!”
高金花拉了拉包带,叮嘱道:“你今天最好还是先别洗澡,明天好一点了再洗,睡前记得吃药。”
蔡光辉点头如捣蒜:“知道了!”
游栀品出些许端倪,勾唇笑而不语,等那人提拎着行李箱过来,她耷下嘴角,撇开目光。
蔡嘉年打了把伞,肩膀上背着旅行包,另一手把 26 寸行李箱高高提起来,四个万向轮没有沾地。
目光落在那姑娘侧脸片刻,再移开,他弯下腰跟父亲交代:“我帮姨把行李拿进去,你在车上等我。”
高金花忙道:“不用不用,阿年,就这么一小段路,我和老三回去――”
“没事,举手之劳。”高金花还没说完,蔡嘉年已经迈腿往巷子里走了,手上肩上的重量对他而言似乎轻如鸿毛。
见状,高金花赶紧和蔡光辉道别,挽着老三的手臂,快步跟上蔡嘉年的步子:“阿年,会不会太重?那个旅行包我自己来拿就好!”
那里头装的是她这一路买的手信特产。
蔡嘉年回头,笑笑:“不会,姨你们慢点走,我认得路。”
“那你把行李箱放地上拉嘛,那么重!”
“不用,地上脏。”
说完他还把箱子拎得更高,步子迈得更大。
游栀耷下的嘴角就没提起来过,也没怎么开口说过话。
他的存在感总是那么强,无论是以前在舞台上的放声高歌,还是现在在雨幕中的无声前行,都能轻而易举地虏获她的目光。
高金花总觉得哪里怪怪,挑起眼角看女儿,忽然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游栀回神:“啊?没有啊。”
高金花说:“见你没怎么开口说话……刚才也没跟嘉年打招呼是吧?”
游栀翻了个白眼:“切,那他不也没有跟我打招呼?”
脚边有水洼,高金花低头留意,忽然想到什么,笑出声:“你记不记得,你三四岁大的时候,不知看了什么动画片,天天嚷着要嫁人,穿我的高跟鞋,偷擦口红,还在额头上点了个红点,最后拿以前咱们盖电视的那条红纱巾,披在自己脑袋上。”
游栀记得这件事,倒不是说记得整个过程,只是她这个模样被相机拍下来了,照片还在家里的老相簿里。
脖子有点痒,好像刚才等高金花的时候被蚊子咬了,游栀挠了挠:“干嘛突然说起这件事啊?”
高金花笑得鬼鬼祟祟,声音也很低:“那时候我问你是要嫁给谁,你每次都说,你要嫁给你的嘉年哥哥――”
“不可能!”游栀惊叫,“我嫁猪嫁狗都不嫁给他!”
想了想,这话也不对,她急忙补充:“不对,我不嫁人!”
高金花哈哈大笑,游栀看着离她们已有一段距离的男人,心想他应该没听到,没好气地掐了一下母亲的手背:“我好心好意来给你送伞,你还拿我开玩笑?”
“哎哟,就突然想起来这一事,觉得小时候的你们好好玩啊。”
高金花往女儿肩膀靠了靠,“我和光辉叔、陈娜姨他们小时候都住百花巷,从小玩到大,一直到结婚生子都还住得很近,所以到现在还能一起喝茶、一起旅游。到了你们这一辈,一开始一群小孩还在一块儿玩的,后来他们陆续搬走,你们也就疏远了,到现在,跟你们提起谁谁家的女儿、谁谁家的儿子,估计你们也不记得了。想想就觉得有些遗憾……”
高金花缓慢摇了摇头:“但遗憾什么呢,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明明你们现在一个个的都没长歪,发展得也挺不错的,就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游栀轻咬住嘴唇,没有办法接着母亲的话说下去。
她怕她一开口,就会像今天仿佛破了个洞似的天空,雨落不停。
家门口亮着灯,蔡嘉年已经到了,站在院门前,长伞收在身侧,安静如山。
游栀调整好心情,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去。
没什么好遗憾的,过去的种种都是养分,浇灌着她,让她长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很喜欢她现在这个阶段,自由,恣意,张扬,无畏。
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拿钥匙开了铁门,高金花领着蔡嘉年往家里走:“阿年,你把东西放门口就好!”
“没事,箱子太重了,我帮你拿上去。”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高金花摁了密码锁开门,走进屋里。
“应该的。”蔡嘉年把雨伞靠墙放好,跨过老厝门口那道槛,“不过我鞋子湿了,得换双鞋,别踩脏了地。”
“来来来,我来给你拿!”高金花打开鞋柜,拿出双男士客人拖鞋放到地上,“来,你穿这个。旅行包放在客厅就好,箱子就拜托你啦。”
“好的,三楼对吗?”
“对对!”
正想关上柜门的时候,高金花发现鞋柜里多了两双女士鞋,是很眼熟的款式。
她怔愣片刻,但什么都没说,很快阖上柜门。
蔡嘉年很快把行李箱抬上三楼,金花姨的老厝和他记忆中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多了一些新家电。
他把箱子放在主卧门口,转身下楼。
经过二楼的时候,他停住脚步,看了几秒,再继续往下走。
“金花姨,箱子我放在卧室门口。”他走到鞋柜旁,脱下拖鞋,穿上半湿的球鞋,“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阿年阿年,等一等。”高金花从厨房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保温壶,“你爸今晚飞机上没吃什么东西,说没胃口,这里半壶白粥,你带回去,待会儿让他垫垫肚子再吃药睡觉。”
蔡嘉年接过来,颌首道谢:“姨你太有心了,谢谢。”
“哎,客气,我才谢谢你,送我回来,又帮我提行李。快回吧,下雨别开太快哈。”
“好,我走了。”
游栀从刚才就没进屋,懒懒散散倚墙站在门口屋檐下,等着送走这尊客之后,她要锁院门的。
“老三!送送嘉年!”
她听见屋里母亲的声音,站直身子,应了声“知了”。
看都不用看,那人抽烟抽得凶,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会先飘到她面前。
黑伞在她面前被打开,“嘭”一声,灰灰沉沉的影子瞬间罩住她。
蔡嘉年没往前走,回头注视着她。
游栀没有退缩,直视他比夜还黑的双眸。
时间很晚了,除了雨声和心跳声,没有其他声响。
也就是十来秒而已,却恍如隔世。
游栀蓦地嘴角扬起笑,眉眼轻松,语气戏谑:“蔡嘉年,几年不见,你老了好多啊。”
蔡嘉年肩膀一松,整个人软了几分,也提起嘴角:“是啊,都到了被叫叔叔的年纪了。”
游栀赞同似的点点头:“要是你努努力,加把劲,早就能被叫爸爸了。”
蔡嘉年笑着,没有说话。
“今晚麻烦你了,我就不送了。”游栀冲着打开的院子门扬扬下巴,赶客意思很明显。
“嗯,那我走了。”
蔡嘉年走到门口,回头。
终于开口问:“愿儿,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长长指甲嵌进掌心肉,瞬间的痛感让游栀没有迷失在这个特殊的称呼中。
她笑容自信且迷人:“嗯,非常好,你有心了。”
只见蔡嘉年轻轻颌首,但面上表情叫人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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