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的面孔历历在目。
一想到他这些年如何心安理得坐享其成,留林靖书独身一人在诈骗窝点,白娉躺在病床上不知何时苏醒。
林觅往后踉跄了两步。
她几乎是瞬间猜到那天父子争执的理由,低颈手背抵额平息几秒,拿出手机给邬北打电话。
如果他那时就知道事情原委,为何选择瞒了这么久都没有告诉她?
这沓明晃晃的流水证据又是什么意思?
小众的西语歌穿过狭窄逼仄的走廊缓缓荡至耳畔,似乎很遥远,又好像就在身边。
林觅微怔,从耳边降下手机。
适时通话页的“正在呼叫手机”变成“00:00”。
“喂?”
男生声音有些哑,透着燥意的夜晚中,嗓音如浸入雪水般,低低沉沉,带着不顺的呼吸声。
林觅下颌微颤,正想说点什么,但回想到林家世道日衰的境遇,以及近两年被完完全全蒙在鼓里,她深吸一口气,三步做两步搭上门把手出去。
客厅灯没开,也不知邬北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多久。
左手臂肘架起搭在沙发背,侧脸在手机微弱的亮光下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看到愤愤走过来的林觅,屏幕光影浮动,只能看见他极其寡淡的下半张脸。
这人在紧张,林觅看出来了。
藏都藏不住的紧张。
印象中邬北手靠在沙发或者椅背上时,手指习惯有一下没一下数着拍,看着很有距离感,其实相处久了会发现这人为人随性,也开得起玩笑。
而此时手指关节稍微曲起,指腹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姿态贴在沙发皮上。
林觅挂断电话,听着嘟嘟声心坠如铅石。
落地窗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云层混沌浪潮汹涌,夜里狂风摇撼着树枝,下秒就是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
轰隆隆。
轰隆隆。
今年泞京的雨水量比往年多,反反复复的回南天和气温骤降骤升,算不上好天气。
人生中不少重要的事好像都是在雨中发生的,湿淋淋的记忆被掀开。
林觅的心也像泡了水的书本一样,白纸黑字全荡起波纹,难以平复。
她想听他说些什么,可男生只是低垂着眼睑,如颓废的画作。
林觅顿时觉得喉咙哽咽,眼眶红了一圈。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
邬北脸上神情淡淡的:“因为卑劣的我是个胆小鬼。”
林觅视线和他对上,几秒后转开了眼。
华庭春座对面的楼房,一下给闪电照亮了,窗子被降下来的雷声震得发抖。
雨点不停溅在阳台地上,引爆了火药库似的响。
此刻,林觅意识一眩,拖鞋从脚底滑出去,她肩膀着地结结实实栽了一跤。
翻转视野中男生蹙眉过来,动作中没了一贯懒散样儿。
胳膊被扶起。
她就那么仰头看着他问:“书房门是从什么时候没锁的?”
邬北没看她:“带你回家见我爸那天。”
“你整理好那些流水文件,就是等着这天我亲自怀疑发现?”
那声“是”,像一记耳光抽得她脸上硬生生地疼。
指尖抠进他的臂肉里,她鼻尖倏地一酸,张嘴呜呜哇哇哭得像个孩子。
邬北见过林觅落泪,却鲜少见她在自己怀中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
他忽然有了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想哄,又觉得“帮凶”没资格出口安慰。
女孩的眼泪肆无忌惮地顺着脸颊滴落在他的衣物上,睫羽挂着珠子,眨了几回晃悠悠跌落下来。
接着就失声,一个成年人哭到几近缺氧的程度。
四处溅落的惊雷,忽明忽暗的光线,渗进17楼的闪电像是在黑夜与白日中翻转。
邬北哄她说:“我已经想法子把林叔人身安全保住了,等从东南亚回来,这些年我挣的足够他还清债务东山再起。”
林觅声还有点抽抽:“父债子还……跟你有什么干系,你唯一的错就是没告诉我……真相。”
无数过去的记忆如沙烁沉海,引起情绪海啸。
林觅却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邬北垂了眼,臂肘插入女孩的双膝折角。
下一刻,她后背深陷在沙发里。
他问:“如果我那时候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还会跟我吗?”
她答:“不会。”
他问:“你喜欢我吗?”
她答:“有过。”
他问:“想过和我结婚吗?”
她答:“从未。”
简简单单三个问答,贯穿了这场两年的爱情。
邬北明白了,语气不急不缓:“你当初决定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林家。”
为了林家枯木逢春,为了一切恢复原状。
从他带她去龙港会那天,林觅便知这人是速通捷径,是在整个泞京无可动摇的龙头与后台。
这个理由浅显又符合情理,凭借邬北在名利场混迹多年的头脑,不可能猜不到林觅在利用他。
他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如果可以,要彻底,到永远,要让他在这深渊里永劫不复,永远不能清醒。
林觅仰头看黑暗中纯白的天花板,呼吸在面颊上燃烧。
良久,她只是平静说:“你以前分手的时候,一般直接说那两个字吗?”
邬北沉默着,腮帮鼓动。
他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没有区别。
有些事情就算看清了,也照样放不下。
他照着图纸一点一点拼合模型,却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被压成积木之前,设计师心目中的完整雕塑。
原来一开始就是山鸟与鱼不同路,只是恰好到了那个交点,分不清是执念还是期待,不甘心地缝缝补补往前走,还是碎成了渣。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
手掌烦躁地从头皮后往前喇,眼底沦丧着一团迷烟,耿耿于怀不愿放弃。
挂在墙上的钟表走得很慢,滴滴答答转着秒针。
无尽的黑暗里,窗外霓虹广告牌闪烁变换,去年新年滚动了一夜她的名字,如今只剩真实与虚幻交叠的斑驳色彩。
听说换了东家,那座塔楼的广告牌也要拆了。
“我可记得啊,”林觅甜甜笑了下,眼底无波无澜,像枯萎的玫瑰,“靠近树林的那间舞蹈教室,你在外头跟陈栀夕就说了那俩字。”
邬北掀了眼皮,浑身有股颓魄气儿:“你提别的成不,我尽力满足。”
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也会挽留。
林觅咬咬牙:“邬北,如果当初林家还是那个林家,我压根不会考虑和你在一起,脏知道么?”
邬北也没再说什么,肩膀驼得很沉。
摔倒的痛感还在皮肤上留着,骨架散架似的酸胀,林觅强撑着从沙发上起来,拖着腿趔趔趄趄往走廊里走。
擦肩而过的那么一秒,她甚至想过他会不会伸手将她搂进怀中。
事实证明,邬北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
蹲着收拾行李的林觅眸里酝着晶亮,她一边叠着衣物,咬了咬唇,使劲将心里的委屈压下去。
漏进来的风带动卧室的门里外轻晃,走廊处空空如也。
第51章 第四十九次失控(小修)
神经内科的走廊常年弥漫着一股药物的味道, 罩着白布的担架从身边抬过,护士长对此习以为常,目送相互拥抱的病人家属。
她轻轻叹口气, 回到办公室照例检查每个病床的数值监测报告。
今天有37号病床的促醒治疗,患者白女士的家属应该已经到了。
这么想着, 护士长拿上报告单,叫来负责病床的护士一同过去查房。
植物人的预后很难确定,因为每个患者的大脑损伤程度和恢复潜力不尽相同。
根据一系列的评估和监测措施, 包括神经影像学检查,白女士两年来的记录上判断没有任何好转, 结果一般为两种:
患者可能会永远陷入植物人状态;患者可能只能恢复到极低的意识水平,且对外界环境缺乏直接认识。
那女孩是泞大的学生, 五官长得也标志,是男女老少通吃的长相。
听说微博里现在还存在着她和她男友的cp超话,科室里有个新来的实习生说她在上面签到了整整两年, 和着魔了似的。
护士长停在病房门前, 透过可视窗望向里面身形清瘦的女孩。两颊的婴儿肥褪去,骨相轮廓感便突出许多,漂亮得不真实。
她低颈捧着患者的手,嘴唇翕动。
无论多么努力地扯唇笑, 由于灵魂已经被撕扯到四分五裂, 眼角始终藏着一抹无法掩饰的苦涩。
床上是病骨支离的蝴蝶标本, 床边是破碎的瓷器。
护士长在医学领域站岗这么多年, 头一回期望老天爷显显灵, 眷顾这对意识相隔两岸的可怜母女。
-
下午有一场在演播室试播的专业课。
太阳光像箭一样穿过窗户, 被隔绝在无窗的演播室外。
大热天穿着西装套装,刚进来就有人横身挡在空调出风口前, 嘴里嚷嚷不止。
一开始上镜的几个人大家还有精力看,随着镜头里的人脸一个个交替变化,清一色官方式地念着口播。
半小时不到,课上昏昏欲睡了不少人。
叫到林觅的时候,那份困倦像是忽然被冷风抖散。
众人抻长脑袋,目光清明地往主播台那块望。
风云人物的恋情总是喜闻乐道的,正常学校里都会有几个出名的漂亮女生或者身为风云人物的帅哥,很少有人真正把校花校草的名号挂上去,提到两人都是用“邬神和让他收心的那个播音系女孩”指代。
目前并未证实感情已经破裂,但很久没有见过两人同进同出泞大,云夏校区还有人连续拍到林觅乘坐早班地铁到新江的照片。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林觅身穿素色西装裙坐在台上,手边是娱乐新闻的稿件,她垂下纤长的眼睫,脑海中清晰过了一遍新闻稿。
向教授说试播开始。
抬眸就望见人群中,陶皓明穿着闪耀的大红色西装,双手握拳鼓励她别紧张。
事与愿违,轮完所有人,向教授单独点名林觅表现不佳。
面对不同形式的新闻稿,除了专业性的口播传达,带动观众情绪也是重中之重。
看着电视机里一脸死水讲娱乐新闻的主持人,观众只会顿觉索然无趣。
向教授不关注年轻人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听见陶皓明帮她说话,面色陡然沉下去:“生活是生活,专业是专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谁能天天快乐,每次不开心就出演播事故,哪个电视台敢要?”
林觅一只手抓住另一只臂肘,一言不发垂眸挨训,能从她那双漆眼里看出那么点堕落厌疲的情绪。
上完课已是薄暮,落日熔金,淡月新升。
推开门一股热浪袭面,女生们拿着日常衣物马不停蹄去到卫生间更换。
林觅走到摄像机后面放包的小台阶上,手机屏适时亮起。
上面五个未接通话,陌生号码。
她熟稔地将号码拉入黑名单,拎包去卫生间换常服。
出来时那节课的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林觅坐地铁回云夏宿舍,出站时街边的路灯低垂着,经过时她的影子映在地面杂乱无章,拉得很长很长。
之前使用林觅床位的女生今年病情复发住院,床铺再一次空了下来。
杨柚可在网络上的的知名度越来越大,需要投入的拍摄时间也相对增加,为了不影响到室友休息,她这学期开始到校外租房住。
202只剩下时柠和许听晚。
林觅上楼开门,寝室里只看见时柠,阳台相连的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估摸是许听晚在里面洗衣服。
时柠脚抬在桌上刷抖音,睡衣下的身板比前些日子胖了点,她瞧见林觅:“回来咯美眉?”
林觅把东西放在书桌上,嗯了声。
时柠自从接受脑袋上那顶绿帽的存在,整个人状态反而松弛下来。王京见女友不似以往那样黏自己,最近没少对时柠献殷勤,急得订婚戒指都要掏出来了。
姚芝芝也时不时在时柠面前刷存在感,明里暗里输出“爱情观”。
说好不容易遇见王京这样一个多金又体贴的男人,小作怡情大作伤身,差不多算了,给男的留点面子。
后来时柠回宿舍讲这事时,手拍大腿快要笑背过去,觉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比谈一场内耗的恋爱快活多了。
算算林觅从华庭春座搬出来快半个月,住两年的行李也不是说拿走就拿得完。
有些她觉得以后也用不着,看着回忆起不免心烦的东西,断舍离撂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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